老鄒頭不緊不慢地說著故事。
他技巧頗嫻熟,也會抖包袱,一時哄得滿座賓客側耳傾聽。
聽到此處,好些賓客卻都鼓噪不已。
“老先生,你這故事太離譜。”
“天底下怎會有那麽笨的人,若只是外甥女,疼愛得緊的, 為了自家妹子多顧著些也還罷了,可那分明是自己丈夫在外的私生女,換成我,哼哼。”
這些連呼荒唐的,大多都是些年輕娘子。
幾個年歲較大的,到是不約而同變了臉色,面面相覷。
年輕娘子們聽了老鄒頭的故事,或許會覺得耳熟,多數到不曾多聯想, 這些年紀大的,卻是從長榮郡主的年代一步步走過來,對於那位郡主的經歷自是十分清楚。
她們一開始聽老鄒頭講這故事,就感覺似曾相識,講到這裡,立時就聯想到了那位郡主。
范家鄉梨園內,一時間暗潮洶湧,一半客人懵懂無知,還在絞盡腦汁地巴結范正弘,在他的老母親身上使力氣,另一半卻是已能感到此處危機四伏,人人收聲。
顧湘饒有興致地盯著老鄒頭看,心下驚奇,這位明顯也是和長榮郡主有關的人物。
范家人, 李家,高家, 當今陛下……
多少人同那位已離世多年的郡主娘娘有關?
她從顧莊到京城,似乎每走一步, 道路上都有這位的印記在。
“咱們常人為人處世,那都是趨利避害,這是本性,多改不了,這榮娘子卻是不同,要不怎麽說人家榮娘子品性高潔,不是一般人物,要說孔孟為聖人,在我老老頭子看來,榮娘子也能當得上半個。”
老鄒頭這話一出口,在座的娘子們,有幾個就變了臉色,卻是隱忍下來,沒有出口駁斥。
“榮娘子心裡清楚,她手下的人對她忠心耿耿,必要竭盡所能地護佑她的骨肉,可那小外甥女的身世,卻讓手底下的人都頗忌諱, 每每提起, 口中就不免帶出些怨氣。”
“那小女孩,從落草起,她娘就棄了她,她爹也不管,下人們多是看人下菜碟,照顧這孩子也是疏忽大意,並不怎麽上心,且這孩子從娘胎裡就帶下些弱症,看過的人都道,怕是養不好,要夭折的。”
“榮娘子說不通妹妹,又根本不想去理會丈夫,思來想去,便把這孩子抱到跟前養著。”
“當時榮娘子自己身懷六甲,卻是半宿半宿地哄這個孩子,為這孩子尋了不知多少合適的補品補養,自己抱在懷裡好幾個月,以榮娘子的性子,又怎會不疼愛?”
“正因如此,之後那孩子丟了,榮娘子才叮嚀手底下的人務必要保這孩子平安。”
顧湘表情寧靜,秋麗不由有點發愁,她知道自家小娘子的心思。
剛到京城,小娘子去拜會李家那日,她跟著她從李家大門走出,眼見她的步履,從輕快中漸漸放緩。
明明沒有吃虧。
可秋麗想,小娘子並不喜歡這一切,她只是順其自然地接受而已,小娘子一直要做的,只是顧莊的顧湘,是她自己,那些突如其來的,仿佛命運一頭拋擲過來的東西,小娘子都不想要。
但李家可以不理,高家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若是這故事裡有五分真?
長榮郡主若救活了小娘子的性命,又該如何?
秋麗想,她家小娘子是個得人恩惠千年記的好人。
谷愅
老鄒頭的故事還不緊不慢地講,在座的客人們,好些都已不敢聽,動了要離開的心思。
尤其是韓氏,她都覺得頭皮發麻。
自從她嫁入李家以後,最怕別人提起的就是那位郡主,但凡只要有人一提,或許對方根本沒別的意思,她也會心裡別扭古怪。
別人還不知那老先生講的有幾分真,幾分假,韓氏也不知道詳情,可她見過長榮郡主,知道郡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年長榮郡主確實是真心真意地在養環姐。
韓氏心裡一咯噔,先起身朝前面范家的桌子看了看,猶豫了下,便走到顧湘身邊,壓低聲音道:“我遣人去同主人家說一聲,隻道你身體不舒服,先送你回去。”
話音未落,隔著一座屏風,眾人就聽見范正弘帶著范家大大小小,一群兄弟子侄過來。
京城風氣還算開放,雖說隔了屏風,不過像這種公開的宴席沒太大的約束,女客們稍微起身繞一繞就能看到對面。
韓氏的話都沒說完,就被左右客人圍攏著向前擠了一步,顧湘也順著視線看去。
范正弘穿了一身很喜慶的紅褐色的衣裳,身材高大,臉方,耳垂略長,濃眉大眼,相貌周正。按照當下的審美,他是那種極適合科舉的臉,讓人一看便先信任三分。
范家生意能做得這般好,范正弘的人緣能這麽好,和他長相也不無關系。
這年頭大家做生意,不像後世可以靠各種手段來保護自己,這時節大家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名聲,最要緊的是一個‘誠’字。
可怎麽讓人相信自己誠?
想把生意做起來,至少賺第一筆金時,臉很重要。
范正弘帶著兄弟侄子們扎扎實實地跪下給老夫人磕了三個響頭。
老夫人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伸手要范正弘過去,擼了把他的寬腦門:“好,好,好兒子。”
她懷裡抱著個小胖墩,眼前站著兒子,臉上樂得仿佛這輩子都心滿意足了。
“來,咱娘倆坐。”
老夫人拉著范正弘挨著她坐下, 滿足地喟歎一聲,范正弘說了句什麽,老夫人頓時笑起來,白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瞧你娘了!”
“娘,寶樂都多大了,你還抱著他。”
老夫人還待說話,范正弘的二弟范正雲就一個指頭戳到范寶樂身上,老夫人頓時皺眉,啪一聲拍開他的手,“老娘樂意!”
范正雲攤開雙手,做無奈狀:“好,好,由您。”
一行人落座,便有丫鬟仆婦絡繹不絕地送上飯菜。
秋麗眨了眨眼,心下好笑:“不是說大半個京城的果子行,酒樓都行動了?就這個?”
顧記經營至今,秋麗又好學,對宴席這方面還是了解得頗深。
不是說范家的宴有多糟糕,隻也太尋常了些。
就這一桌菜,食材用的便宜,手藝也一般,她都沒法估價,畢竟誰家酒樓把菜做成這樣,根本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