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結束後眾人紛紛走到早已備好的宴會廳進行社交,亞諾繼續舌燦蓮花地繞著人們飛舞。
我兢兢業業地混在人群裡一邊服務一邊聽一些閑話。轉了幾圈,恨不得一多半的人都談論亞諾。沒一會兒關於他的來頭我就聽到了不少版本。
在有些人嘴裡他是去阿富汗淘金賺的盆滿缽滿的投機者,而在有些人嘴裡他又是美國富豪的私生子。畢竟克裡斯·亞諾這個名字聽起來是有點兒水土不服。一個美國名字配上一個意大利姓氏,怎麽編排怎麽是故事。
有幾個中老年美國人站在人群邊緣。我給他們倒完酒,順勢站在他們後面圍觀他們聊天。沒想到還真讓我聽到了點兒東西。據這幫美國佬說,亞諾出生在西西裡的一個黑手黨家族,是個名副其實的黑n代。但好像是因為在家族紛爭中落敗,偏愛他的老爸就給了這家夥一筆錢,讓他去這種人的天堂美國享受去。這夥兒美國人中的一個就曾經在邁阿密和拉斯維加斯多次見過亞諾。只是沒想到美國都容不下他,這一轉身就去了阿富汗,還弄來了這麽個寶貝。要不是他當教父的爹寶貝他,就照他這個招搖的性子,早被人摁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美國人言語裡滿是不屑,然而當亞諾轉到這邊來的時候,他們又笑著舉杯遙遙地祝賀他。
看來無論是誰嫉妒的時候都愛添油加醋。對於這種流言我一般聽聽便罷,亞諾的底細也不是流言能拚湊出來的。而且現在比起亞諾,我比較想知道拿到這塊石頭的到底是何方神聖。於是我端著酒瓶往人群的焦點走去。
不過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人想借著職務之便靠近亞諾和那個買主。沒等我到跟前就被另一個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你是負責哪一塊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是來實習的,現在負責給客人倒酒。正準備去那邊看看有沒有人需要添酒。”我朝眼前的金發妹子笑了笑,友好地說。
“哦,那邊不需要你。他是很重要的客戶,實習生的話不懂規矩,怕你應付不來。”
看樣子這妹子或許知道亞諾等人的來頭。我於是虛心請教:“那些客戶是什麽人啊?”
這位前輩用她那雙有著濃密睫毛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總之不是你能搭上的。”
我從善如流地轉移了陣地,停在了擺滿精致食物的長桌旁。這兒有個三層的巧克力噴泉,正好能把我擋在後面不被發現,而又近到讓我能在嘈雜的環境裡聽到亞諾和買主說話的聲音。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有不少人會來找我要酒喝,影響我的偷聽。
不過也多虧了人來人往,關於亞諾的背景沒一會兒又聽來了好幾個版本。
從遊手好閑的富二代到神秘勢力勢力的代言人,甚至還有美國總統私生子和前蘇聯高官的遺孤這種流言。整體聽下來亞諾的身份成謎,不過在大多數人的口中,他都和意大利某一場黑手黨權力鬥爭有些關聯。
在不遠處亞諾晃著他金棕色的卷發開始圍著瑞亞轉,後者自顧自地挑著點心,並不理他。亞諾也不氣餒,湊到她耳邊悄聲說了點兒什麽。瑞亞纖眉一挑,這才終於賞臉給了他個眼神。這下兒她身邊那個寸步不離的小金毛臉色也不太好了。
我看的有趣,也暗暗心驚。照瑞亞在剛剛拍賣時那個氣勢,絕不像是能對沒拍到【永恆之眼】善罷甘休的。如果我沒記錯,當時是亞諾說了句“我這裡還有很多寶石”她才收了手。對於不知情的人來說可能會認為這是亞諾在吹噓他的收藏並且向瑞亞獻殷勤,
為博她一笑。然而那【永恆之眼】卻很可能是六十年來各國都在追查的有“磁場”的礦石之一。再加上剛剛諾亞湊到瑞亞耳邊說的話我雖然沒聽清,但口型分明是【我還有另一塊】。 得到瑞亞的正眼後,亞諾又趁勢提出了去看他收藏的邀請。瑞亞這回欣然應允了。
我本想再聽聽後續,就聽到有人說:“現在的中國女人真不得了,你看剛剛她跟那個土耳其人叫價的樣子。她不僅能買下寶石,要買下這人都不一定不行。”
另一個聲音附和著:“可不是。”
正在交談的是一對白人女性。我一聽這話,明白是除我以外還有人盯著亞諾和瑞亞呢。本來我就當笑話聽了,誰讓瑞亞的確美貌和氣場俱佳,而亞諾的確長了張小白臉的。他樂意給自己弄這麽個輕浮的人設,就不該怕別人說。誰知道這倆女的說完亞諾以後又意猶未盡地開始滿場找靶子。
“你看那邊那個,難怪和瑞亞是朋友。都這麽大歲數了還找小年輕。要不是靠錢,誰樂意理她們。而且她們的錢指不定是從哪兒弄來的呢。”這兩個中年女人又撇嘴又皺鼻子地嘀嘀咕咕。
這次攏共沒來幾個亞裔,而其中最搶眼的除了瑞亞就是老張他姐姐了。老張現在正站在他大姐身邊和她說話,親密又有些矜持地眉飛色舞著。老張的大姐比他大了一輪兒還有余。在他哥哥和二姐嫌他小不帶他玩兒的時候,都是他大姐陪著他,故而他也一直很尊重和黏著他大姐。老張的姐姐生得嬌小,現在他湊近了和姐姐說話的時候滿懷愛意地彎著腰,形成一個親昵而尊重的樣子。
看著他們我有些羨慕,覺得有兄弟姐妹真好。不過面前這二位估計是把老張對姐姐的敬愛看成了對金主的殷勤和謹慎。本來她們要是隻嚼嚼亞諾的舌根子也就罷了。能揪著土耳其裔英國人和華裔美國人的身份做文章本身也不是什麽上的了台面的東西。可把人家的親情這麽詆毀,這熱鬧我也看不下去了。
我滿臉笑容地走到二人跟前,問需要酒麽。她們傲慢而矜持地點點頭,把酒杯擱到了我的托盤上。我給她們倒上酒,但是手抖了一下。打翻的托盤撞上酒杯,香檳冒著氣泡順著她們的胳膊流了下去。我連聲道歉,趕忙從長桌上抽了塊餐巾給她們擦拭。不過這布剛剛蓋過盛咖喱的鍋,難免留下什麽味道。
這兩個頗有地位的女士帶著酒飯香氣,被熏得直發抖。嘴裡也不住地小聲罵開了。
我惶恐地彎下腰,湊過去說:“真不好意,不過我們考慮到了這種狀況。您有什麽問題去衛生間都可以解決的。裡面不僅裡有鏡子,可以讓您看看自己的尊榮,還準備了消毒液,您需要的話可以也去漱漱口。”
她倆本來在罵我不專業,聽完反應過來我聽到了她倆剛剛說的話。其中一個人又低聲罵了我幾句。我讚歎地拍了拍手,擺出被原諒了的驚喜表情:“您看這樣不就對了麽。有什麽不滿當面罵,背地裡說的話人家又聽不到,不就罵給自己聽了麽?您說是不是呀?”她還想再罵我幾句,但是剛剛稍微鬧出了點兒動靜,已經有人往我們這邊看了。
能被邀請到這兒的也不是什麽沒名沒姓的人,不願意被圍觀醜態。更何況要是被追究起來她們剛剛說過的那些話,估計也不太好看。於是另一個人瞪了我一眼,拉著她朋友就走了。我假意追了兩步問用不用幫忙,沒得到回應就欣然作罷了。
被這麽一攪和亞諾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我掃視一圈發現沒得聽了以後,也就去重新拿了瓶酒,繼續在場子裡給需要的人服務。
老張可能聽到了動靜,我拿著新的酒瓶子回來以後他借著添酒問我剛剛怎麽回事兒。我給他倒上酒,說剛剛就是手滑了。把老張打發去陪他姐以後我給自己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準備安安靜靜等到散場,好去和阿天匯合。
沒想到在我已經放棄探聽消息的時候又意外的撞見了亞諾。他不知怎麽身邊竟然沒有圍著人,自己端著杯快要見底的紅酒站在仿哥特式的窗戶邊朝外看。
那高聳的石質窗框襯得身高傲人的亞諾平白多了些虔誠和謙卑,好像那個在展台上虔誠親吻十字架的才是真正的他。本來我還以為那只是作秀罷了。
被這個場景吸引,我也向著窗外看去。
是又一個英國的日落。
亞諾在離開之前好像朝我這裡看了一眼。好在我為了逃避乾活,特意選了不起眼的偏僻角落。等我心虛地回到會場繼續自己的職責,才發現亞諾並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他神出鬼沒的到底是去幹什麽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亞諾到底是誰?
是那個恨不得全場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自大狂麽?還是叛逆的紈絝黑二代?又或者是在無人處安靜地看一場日落的人?
我沒能找到答案,只是希望在埃及最好不要碰到這家夥。無論他到底是誰,這水指定清不了。
等我跟負責人交接完,換下衣服出來的時候看到老張和他姐姐站在大堂裡,瑞亞也在。
本來我和老張說的是在拍賣會上互相假裝不認識的,省得被人看出端倪,甚至牽連到他姐姐。但他剛剛先是去找我添酒,現在又是大搖大擺地站在門口,我一時也不知道這個演哪出兒。
見我出來,老張揮了揮手。我明白這是在等我了。於是我連忙走過去,先對著張敏叫了聲姐姐好,不知道瑞亞要怎麽稱呼,就衝她笑了笑說了句您好。
老張看出我的顧慮,介紹說:“這位是瑞亞姐姐,我姐姐的好朋友。”
我於是又叫了聲“瑞亞姐姐”,然後跟張敏說:“一直沒找到機會跟您道謝呢,多謝姐姐。”我沒把謝什麽說清楚。
張敏點點頭,笑著說:“你和我妹妹還有小弟都是朋友,也叫我聲姐姐,就別客氣了。”我笑眯眯地連連稱是。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瑞亞開口了。她掃了老張一眼:“張颺,你叫我瑞亞姐姐也就罷了,別讓別人瞎叫。”她這話一說出來,連張敏都是一愣。
我心說這姐姐也是太不客氣了。雖說的確張口幾千萬英鎊的主兒我是高攀不起,但這當面下臉子也有點兒過了。況且剛剛老張的姐姐剛跟我說完不要客氣,她這不是打自己朋友臉麽?
我倒是沒覺得被人看輕有什麽不爽的,也不想張敏姐姐為難,於是趕在老張前面說:“不好意思冒犯您了,初次見面,我的確不該盲目稱呼您的。”老張看著還是有點兒生氣了,我朝他小幅度地搖搖頭。
張敏也打圓場:“葉冉你真的是,張颺叫我一聲姐,也叫你一聲姐。張颺的朋友跟著叫,也沒什麽關系吧。”
“敏敏,這你就不知道了。別人就算了,但是張颺這個朋友不能瞎叫。”瑞亞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紅唇一勾:“你應該管我叫瑞亞阿姨。”
這個瑞亞真的讓我摸不清頭腦。
是因為美籍華人不太懂得中國的輩分怎麽分麽?她明明和張敏差不多大,怎麽這輩分到她這裡就岔開了呢?從來只聽說過往年輕了叫,除了佔便宜要當人家爸爸以外,沒見過平白拔輩分的。但瑞亞又說的認真,不像是成心壓我。我沒轍了,頂著一頭霧水在她的注視下叫了聲“瑞亞阿姨”,她才滿意地點點頭。
接著張敏和瑞亞就扔下老張和一地的莫名其妙自己吃飯去了。於是我倆和阿天匯合以後也去吃了飯,順便把今天得到的信息整理了一番。
阿天說【永恆之眼】拍賣的時候磁場探測器一直在響,比我碰上亞諾那會兒強很多。可能是因為開場之前我碰到亞諾的時候他沒有把【永恆之眼】帶在身上,而在拍賣過程中我就站在展台附近,相當於和那磁場來了個近距離接觸。
那個意大利人簡直是滿臉貼著“有問題”。不過除了亞諾,我覺得瑞亞也不像是什麽無害公民。
於是我問老張他對瑞亞了解多少。
“我跟大姐的這個朋友其實也不太熟,不過好像在我印象裡從小就知道有這麽個人。”老張想了想,又補充道。“瑞亞姐好像是父輩就移民去美國了,家裡也是做生意的,是跟醫藥相關的產業。她自己好像也是個生化學家,這點和她家老爺子一脈相承。”
如果是這麽個清白背景,那怎麽就和磁場扯上關系了呢?我們三個想了半天沒想明白, 乾脆悶頭吃飯。
等回了學校,阿天把今天拍到【永恆之眼】的土耳其裔英國人的資料也查了出來。他的公司注冊地不在英國而是在美國,並且他一年大多數時間也是在美國生活的。
至於瑞亞,阿天查到的信息和老張說的基本吻合。瑞亞中文名字叫Yeran Luan,難怪那天張敏叫她葉冉。她出生於舊金山,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但是因為她姐姐的早逝,所以瑞亞是家族產業的繼承人。然而資料顯示她對家族生意並不上心,只是偶爾會參加一些商業宴會。基本是屬於那種坐等分紅的類型,反倒是很喜歡極限運動和學術研究。
關於克裡斯·亞諾的資料並不多,而且是從他從阿富汗回來之後才能查到記錄的。不過他倒是在不同網紅的instagram被圈過無數遍,滿世界都是他的痕跡。看樣子旅行博主的身份也很努力在落實了。
我們把整理好的人物關系也填進了阿天做的地圖裡。接著就大眼瞪小眼的,一時抓不住線索。等有人撐不住,打了第一個哈欠以後,我們都知道該就此打住了。
老張說回去再問問他姐姐關於瑞亞的情況,阿天表示她要再去查查亞諾的底細,我也準備再去各種記載裡翻找一番。
這時候離我們動身去埃及不到一周了。
接下來我們分頭收拾東西,處理學校裡的事情。我想起來或許牛津的格裡菲斯埃及學研究所會有什麽關於埃及的記錄,就拉著老張和阿天一通忙活。
事情都弄完以後,也即將要踏上埃及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