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找我’?”我無意義地重複著。
這三個字像是符咒般,只是說出來就要墜著我往下沉。
李元淡定地嗯了一聲。
我眯起眼睛看他:“你倒是不太意外。”
李元聳了聳肩:“我本就是來找它的。它說與不說、說什麽都並不打緊。更何況我早晚是要上屠宰場的,在哪兒都一樣。”
我被他的這種心態驚呆了。
李元安撫地對我笑了笑,繼而告訴我:“尹家的話事人,也就是在我姑姑之前被轉化的那個尹家人說的不錯。尹家這個病,就像是為了某個東西準備的。所謂的轉化也只是把我們按照它們的心思拿捏罷了。”
同樣的事情被李爺爺和李元本人說出來,衝擊力不可同日而語。
無數個問題卡在我的喉嚨裡,但我開口卻問:“為什麽你的手那麽涼?”
李元那巧言善語的眉毛揚了揚。
我只能尷尬地說:“就是那什麽,我聽李錚姑姑說,轉化的過程是像岩漿在血管裡流。”
李元笑了:“姑姑的說法還挺生動。”
我笑不出來,而且非常後悔問這個見鬼的問題。
李元倒是不介意,他舒服地在椅子裡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明明是個沒骨頭的樣子,卻是一點兒也不顯得垮:“其實你知道那只是個比喻對吧?與其說是岩漿在流淌,不如說血液在沸騰。沸騰以後轉化成另一種物質,就像是百煉成鋼一樣。”
他說的輕巧,好像一點兒事兒都沒有。要不是我見過他昨天強忍著痛苦的模樣,怕是會信以為真。
“只是沒想到那奇異的天象會是滿月,所以稍微有點兒沒準備好。”李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嚇到你了?”
我不太喜歡他這種明明自己是倒霉蛋,還非要覺得該為此負責的樣子。
“你覺得我像是嚇大的?”我做出不屑的樣子。“這種情況以前發生過麽?”
李元搖搖頭:“我還是第一次在陰歷十五以前感覺到轉化,那個滿月真的邪門兒。不過昨天的‘轉化’如果是轉化的話,倒是還手下留情了。”
說著,他還朝天一拱手,像是在感謝老天爺開恩。
知道李元不是需要安慰的人,那些話我也就省了。有些事我還是得問清楚。
“如果昨天白老師他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你還真會去給那個什麽鬼祭壇獻祭了?”
“為什麽不?這血早晚還不都是給了。與其後面他們再找機會試探,不如直接讓他們看個清楚。”
我被李元這種對命運全盤接受泰然處之的態度震驚了,開口又是蠢話:“你不覺得自己的血能點亮古埃及祭壇很嚇人麽?”
“這有什麽的。那個轉化總是會有些什麽作用,用我的血能驅動個祭壇不算是我設想過的最壞的事兒。”
“那你都想過啥?”我隨口問到。
“你真的想知道?”
我見他眉毛不懷好意地挑著,就明白丫憋著壞呢。“你愛說不說。”
李元樂了。“其實這轉化對我的血無論做了什麽,都還不算太離譜。雖然小動物們不太樂意親近我了,但是我覺得自己離蜥蜴人還是有物種隔離的。”
對我的冷眼一笑置之,李元接著分析道:“哈桑說祭壇能認出來所謂的【古老血脈】。既然我自己的血也被那祭壇接受了,證明這【古老血脈】必然就不可能是那古埃及的血脈。就像你昨天說的,總不能他們是想讓咱們幾個滴血認親。
所以能被祭壇認出來的就是我們的相似之處了。而這相似之處,除了磁場不做他想。畢竟埃及不出意外也是有一塊’礦石’的,很有可能哈桑兄妹也被轉化了。” “可是你真得不怕麽?無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麽,總不會是給你們辦個認親大會這麽簡單。要是被他們拉到沙漠裡,到時候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
“我東躲西藏一輩子了,到哪兒算安生。”李元說得平淡而直白,就像是在談論不相乾的人。“既然他們費盡心機讓咱們看到了沙漠,沒道理不去瞅一瞅。”
的確。而且279這趟來,打著的就是東撒哈拉沙漠考察團的旗號。他們是怎麽在看到全知神廟實景劇場之前就知道目的地的呢?
昨天發生了一堆事兒,可是把我給折騰的夠嗆。這吃飽喝足困意又上來了,我噸噸噸了不少咖啡嚼了不少茶葉子才勉強睜得開眼。李元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我嫉妒地看了他一眼。
李元挑了挑眉:“這大概是轉化的另一個作用了。”
我來了興趣:“哦?這轉化還有什麽別的體現麽?”
阿天提過一個觀點:不管這個磁場的轉化是什麽原理,總得有個目的。
畢竟費盡心思轉化一個大活人,總不能就是為了每個月折磨他一次吧?那完全可以讓他當個女的。
這麽想著,我朝李元瞄去。
他“嘖”了一聲。
“你那眼神啥意思?這磁場也不能讓我變成綠巨人,撐死了就是新陳代謝會相對慢一些。”
我精神頭有了,但是腦子還不轉:“那你還有什麽生理需求麽?”
李元被我問得眉頭又是一跳。
我補充:“就是吃喝拉撒睡,你都和平常人一樣麽?”
李元無奈地眯了眯眼:“你說的那叫辟谷,估計我得去修仙才能做到。這轉化沒那麽神,撐死了是讓我更扛造罷了。”
我哦了一聲。
“但是磁場有它的規則。那些石頭的磁場不是屬於這個世間的東西,和自然規律不那麽相同。”
“什麽意思?”
不是這個世間,難不成是陰間的東西?
我看著李元那張格外年輕的臉,想起李錚看不出歲月的臉和那雙看過太多的眼睛。心裡隱約有個猜想。
“被轉化有點兒像保持最佳狀態。所以我不太容易疲勞,也不怎麽會變老,甚至不會留下痕跡。”說完,李元問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騎車帶我麽?”
我點點頭。
那會兒我剛學會騎自行車,逞能非要讓李元坐在後座上帶著他出去。結果就是我磕掉了一顆牙,也給他腦門上豁了個口子。當時摔了以後,李元滿臉血,還邊流眼淚邊安慰我說沒事兒。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總之我就咧著血盆大口哭了。
現在聽李元再提這事兒,我多少有些尷尬。
李元倒是沒借題發揮。他只是把額前的頭髮撥開,微低著頭湊過來。
我看著他連抬頭紋都沒有的腦門。那裡皮膚光潔,莫說是傷疤了,連個痘印都看不見。
當初李元那麽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險些被我磕毀了容,我媽差點兒沒打死我。現在想來這頓打我怕是白挨了。
李元重新靠了回去,在我目光複雜的注視下說:“不光是這裡。後來我受過幾次傷,無一例外,都是沒留下任何痕跡。等我長大了,才發現不僅是傷疤,連歲月都不肯給我留下紀念。”
“所以你的身體是不會受傷麽?”我問。
“受不受傷是一回事兒。但是無論受什麽傷,最後也都會恢復的。”李元聳了聳肩,“這身體的主權就不是我。”
我下意識地舔了舔當初缺了顆牙的地方。
那顆在自行車事故裡磕掉的牙在後來換牙的時候重新長出來了。李元的身上又不會留疤。十八年前的一切都沒留下任何痕跡。
其實本來可以一直這樣下去,我們見沒見過也沒什麽所謂。可是現在,我們又在埃及殊途同歸了。
至於李元輕描淡寫的‘受過幾次傷’。我知道那絕對不會像他說的那麽輕巧,可我也是不忍去窺探的。
李元過去受的苦難和走過的歲月可能在他的身體上一丁點兒痕跡也沒留下,但那也不可抗力地改變了他。
“難怪你皮膚這麽好,原來是天生麗質。”我語氣酸溜溜的。
李元哈哈笑了起來。“這大概就算是租金嘛,總不能白幫著別人養著這身體不是。”
我笑不出來,只能生硬地轉換話題:“不過我看哈桑兄妹倆好像不像是沒被生活影響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接觸到的磁場。”
李元深以為然。
“所以...”我剛開了個頭,李元就接著說:“所以我覺得咱們應該去見一見哈桑。作為‘古埃及祭司’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
我想說的其實是這磁場也不知道是想讓李元他們幹嘛,貿然跟著所謂的‘神諭’走可能會出危險。雖然話題被帶跑了,但是我也覺得去找那些埃及人問清楚是個好主意。
我聯系不上哈桑,但阿裡的聯系方式還是有的。
本來我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了,他給我發的道歉加解釋信息我也沒回。
李元看出我的不情願,善解人意地說:“你要是不願意搭理他們就算了,當初去了沙漠裡的又不止是他們。”
這邊兒我已經把信息發出去了。“沒事兒。既然知道這邊兒有線索,何必不用呢。”
阿裡回的倒是快,說他和哈桑正好也在市裡,和我們約了一個小時以後見。
正巧老張的微信也發了過來。他和阿天回去也睡不著,熬到了天亮找我吃飯沒找著,問我跑哪兒去了。
我也沒瞞他們,就說正和李元吃完飯,過會兒要去見一見阿裡他們。
老張立刻就炸了,一堆驚歎號替他興師問罪。阿天隻發了兩個字:“地址。”我順從地發給了她。阿天說她和老張馬上過去,讓我抓緊去匯合,她還有話和我們說。
我無奈地盯著手機。本來不想給他們添堵的,可是要不讓他倆來,指不定又得擔心。而且他們要是真想來,直接找阿裡就行了。
“咱們現在過去吧,我朋友他們也來。”
李元沒什麽意見,我倆一路往約定的地方走。
馬車隨著吆喝聲經過,把一塊小石子崩到了我們面前。我下意識就踢了踢。李元笑了一下,我看他一眼。
李元感歎:“你這兩個朋友很夠意思嘛。”
我揚起眉毛:“可不,總比連真正名字都不知道的強。”
我看著面前這個人,終究還是問出了在意了許久的問題。
“你到底是李元,還是尹月臣?”
他笑了。
陽光寬容地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