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後那扇陰森的石門上,生怕突然躥出什麽得了道行的東西來。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扇門紋絲未動。聲響倒像從神廟另一端傳來的。我一驚,立刻扭回頭去。在我前面列陣的埃及祭司們也如臨大敵。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面繪著奧西裡斯在冥界之旅的壁畫牆從原處被挪開了一條縫隙。在冥神接受信眾貢品的地方,一個腦袋探頭探腦地伸了進來。
我松了口氣。是顆好端端長在脖子上的大好人頭。
那人先是小心地四下打量,確認沒危險這才肯把身子也探出來一點。等看清楚這裡的情況以後,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也不怪來人沒反應過來。眼前的場面的確還挺考驗人的,擱誰都會覺得誤入了邪教現場。
但這人畢竟是見過世面,很快地回過神來。只聽見他立刻小聲說了句:“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然後毫不遲疑地就縮回門裡。
那剛打開了一半的石門這就又要給關上了。
面前的埃及人們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發展,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但我可不能讓那人走了。就在聽到那人說話時,我便趕忙從祭司們之間擠出來。待看清楚來人,我下意識地喊了聲:“李元!”
眼見就要關上的門立刻又被人推開了,李元重新走了出來。他仰起頭眯著眼睛往祭台上看,見到我以後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興高采烈地朝我喊:“王煜,這麽巧啊!”那架勢倒像是在大街上碰上了,而不是在詭異的帝王谷神廟裡。
偶遇了熟人,李元不再是瞻前顧後,徑直朝祭壇這邊走過來。見我在原地沒動彈,他像是才注意到我周圍還站著一堆古埃及祭司,多余地問了句“你沒事兒吧?”
我被他帶的一下子也沒什麽危機感了:“托您的福,除了被一幫阿拉伯祭司綁架了以外,別的都還好。”
李元臉上的笑更明顯了。“是啊,這點我看到了。”
我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這麽開心看到李元的那張臉,和他搭完話我才發現自己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翹。
見李元往這邊兒來,那些祭司打扮的那些人倒是沒什麽舉動。我站在祭台上朝著下面走過來的李元說:“你小心點兒,這些人有點兒邪門。”
李元邊快步走著,邊嘟囔著:“那你還站在那兒幹嘛,人家造型擺的好好兒的,你別給人添亂。”
李元說的造型是指七個打扮成古埃及祭司的人呈人字形排開。
打鼓的阿努比斯站在了那叫萊拉的女孩子邊兒上,和哈桑一左一右把她夾在了中間。這樣一來就是六個人簇擁著那個女孩兒,好像她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祭祀儀式的核心。
剛剛聽到李元推門時的響動以後,那六個人都上前一步,把萊拉擋在了身後。阿裡也快步走上前,站在了更靠近她而又不破壞隊形的地方。我則是被人牆結結實實地堵在了後面,直到聽見李元的聲音才擠到了前面。
我剛一邁步要往祭壇下走,曾經在我們工地上臥底的哈桑就側身擋住我。
沒想到剛剛一直沒動作的埃及人們突然發難,我隻好停在原地。
哈桑問我:“你要去哪裡?”卻是向下瞥了一眼李元。
我心說你丫這不是明知故問麽。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我好聲好氣地說:“我朋友來了,你們忙著,我就先走了。”
可是這人充耳不聞。
李元那家夥這會兒已經走過了小半個房間,
這會兒又加快了腳步。剛從也沒覺得這奧西裡斯神廟有這麽大。 我心裡也起急。可哈桑現在往我前面一站,身上穿的又清涼,一時間還不好把他推開。
正僵持著,又有腳步聲從那扇被李元推開的門裡傳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過去,連擋在我面前的哈桑也回頭去看。
就見亞諾那個二百五從門裡走出來。
他先是嘀咕著“這地方真是不好找”,等一抬頭又大呼小叫著“哇你們在開萬聖節派對麽”。Alex跟在後面橫了他一眼,但是見到這個陣仗也是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呼。
見亞諾沒頭沒尾地裝傻充愣,我沒好氣地懟了他一句:“你可別惦記著這兒有人能給你糖吃。”
亞諾聽罷朝我比劃了個意義不明的手勢,臉上還是沒心沒肺的笑,倒是真的像只是誤入了一個無傷大雅的活動一樣。
真想把這意大利人的手給他捆上。
李元並沒有往亞諾和Alex那看。他一直盯著祭台,現在見眾人都被亞諾吸引了注意,於是又往這邊走了兩步。我看到以後也顧不得別的,心一橫,就要側過身躲開哈桑往下走。
這時候李元突然喊了一句“王煜小心!”
我一驚,立刻停下了腳步。這才發現一把匕首不知何時比在了我的眼睛邊兒上。剛剛要不是李元提醒我,那我估計就直接開一個無麻醉的外眼角了。
我不敢再動,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脖子。暗想到底是低估了這些阿拉伯人的風險,沒想到哈桑竟然會動手。綁架的時候都沒這待遇,現在這還狗急跳牆了麽。
剛剛還吵嚷著的亞諾見狀,也噤了聲。
其實我覺得哈桑也就是做做樣子,總不能在279他們還在不遠處的時候真的對我下黑手吧。但是李元他們明顯被嚇到了,待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就這麽僵持了半晌,李元隔了老遠小心翼翼地問我:“王煜,這些是什麽人?他們想要幹什麽?”
我被問住了。其實我也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人。不過無論他們想要幹什麽,我都不伺候。要不是還心疼我這對兒眼珠子,現在我肯定要教育他們了。
沒想到短短時間內,亞諾的眼睛沒事兒,我的眼睛差點兒沒保住。
我一肚子不爽,卻敢怒不敢言,隻嘀咕了幾句“邪教沒道理可講”。
李元還沒回話,倒是不知什麽時候湊過來的阿裡質問:“你們在說什麽?”
亞諾緊張的聲音同時傳來“煜你沒事兒吧?”然後他又接了一句“對啊你們說啥呢?”
原來剛剛我和李元一直下意識地在用中文對話,也難怪他們聽不懂。我有點兒後悔剛剛說的都是沒營養的片兒湯話,要是和李元討論討論脫身計策該多好。
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於是我用英語問哈桑:“你們想幹嘛?這裡沒我什麽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至於大呼小叫的阿裡,我理都不想理這個狗日的。
“我們等的人來了你自然就可以走了。”哈桑也是第一回乾這種勾當,攏共沒穿幾件衣裳可臉上都冒汗了。但是他語氣裡的堅定讓我知道這回怕是不能輕易脫身了。
“那你們要找的是誰?”李元也表情凝重,全然沒了剛才裝出來的悠然。
哈桑側過頭不知和誰交換了個眼神,越過我朝著下面說:“要找誰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不過各位既然來了,能不能麻煩你們幾個貢獻一點血?這樣我們就知道了。”
我小幅度地轉了轉眼珠。現在我已經隱隱覺出來這事兒不單純,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讓我尤其不安。
但這一眼掃過去,只看見李元那倒霉玩意兒二話不說就往祭壇這邊走,亞諾和Alex在他身後對視一眼以後也跟著往這邊來。
“等等!”我顧不得多想,下意識地喝道。
李元他們停了下來,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同時哈桑和匕首一起朝我逼近。
好家夥,這匕首還真不賴,我的眼睫毛都被他削斷了幾根。
“你小心點!”李元在下面朝著哈桑喊。這回他直接被嚇到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了。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手指發涼。由於哈桑的匕首還懟在臉上,我在不轉頭的情況下慢慢把目光移到大廳中間,尋到李元以後問他:“你還記得荷魯斯神廟的祭壇麽?”
李元點點頭,短暫的對視以後他又把視線轉回去緊盯著我身邊的哈桑。
我小小地咳嗽了一下,清一清乾澀的嗓子:“那上面刻著的銘文,我身後這個祭壇上也有一個。”
我特意說的緩慢而清晰,確保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到。
李元略顯驚訝地看了我一眼,視線又越過我看向了我身後的祭壇。亞諾和Alex應該沒進過我們工地地下的那座神廟,但是聽我這麽一說,也知道這裡面有不妥當。
沒人打斷我。
“一開始我沒弄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麽,其實現在我也還是雲裡霧裡,但是有一點我是知道的。祭壇背後這面牆是通著某個墳墓吧?”我邊說,邊冷汗直流。
感覺到哈桑的目光又冷了一些,我努力穩住聲音繼續道:“但我很好奇,究竟是誰的墓呢?”
在李元進來之前,由於我還是很在意身後吹來的風,就防備地回頭多看了幾眼。但就是這一看,差點兒把我魂兒都嚇沒了。
其實一開始我誤把燭火搖曳下,祭壇後的那面牆上浮雕被火光帶出的陰影當成那扇門被推開了。但那根本是個假門。就在我略微松了口氣的當口,卻意識到陰風是實實在在從身後吹過來的。我尋思了一番,還是硬著頭皮探身過去看。卻發現那扇假門上有個說方不方,說圓不圓的小窟窿。風就是從那裡吹來的。
待看明白了這個配置,我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因為這種假門,在古埃及建築規矩裡,只會出現在墓裡。
就像我在帝王谷東谷和阿天老張一起參觀的那幾個法老的墓葬一樣。裝著法老木乃伊的棺槨一般擺在墓室最後的房間,盡頭的石壁上繪有雙手托舉太陽的壁畫。代表這裡是法老像太陽一樣得到重生的地方。
但有的陵墓,墓室盡頭還是有空間的。我懷疑這個祭壇後面,就連著某一個墓。而那面繪有荷魯斯之眼的牆上的小窟窿,是為了讓逝者能往外看。看著他的祭壇,和來祭拜的人們。就連這從祭壇延伸向假門的台階,也是為了這墓主人過來享用祭品而準備的。
古埃及人和我們中國人一樣,都相信人是有靈魂的。不過不同於我們說的三魂七魄,他們指的靈魂被稱為“巴”,是一個在人死後還會在墳墓裡遊蕩的存在。從壁畫裡往祭壇延伸的台階,就是讓墓主人的“巴”走的。
在這個祭壇後面,有個不知道誰,正在等著它的祭品。祭壇上寫著【以汝血為祭】。而哈桑要我們的鮮血。
種種跡象聯系到一起,指向了一個令人脊背發涼的答案。
可這樣看問題又來了。
神殿最裡面的小神殿被視為神的墳墓,可是並不會設置一個真正墳墓裡才有的假門。假設說這真像我想的那樣是座奧西裡斯神廟的話,那祂的墳墓連著誰的陵寢?那個一直沒以真面目示人的元素神明,是個什麽東西?到底是誰在通過那個窟窿注視著我們?
我渾身滾過一陣冷意。
事情好像比草台班子邪教更複雜。
“所以這不是奧西裡斯神廟。”我喃喃自語。
哈桑沒說什麽,倒是我身後的阿裡嗤笑一聲:“我們從來沒說過這裡是奧西裡斯神廟,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猜的。”
的確是我剛愎自用先入為主了。我悄悄歎了口氣,暗罵自己大意。
“既然如此,你們這個儀式是做給誰看的?我猜那墓主人一定非同尋常。他滿意你們的祭品麽?”
哈桑的匕首遲疑了一下,離開了我的眼睛。
我得以側過臉,挑釁地看著他說:“我看不見得。剛剛看祭壇的時候,那上面已經有血跡了。是誰的血呢?祂是不是不滿意這份祭品,所以你們要來找別人?”
但是什麽人能讓那個未知的神明滿意呢?這些阿拉伯人是不是知道我們幾個裡,有能讓墓主人滿意的人,才演這麽一出的?要是對的人獻祭了鮮血,又會如何?
我的思路一開始就錯了。
先是被挾持然後一直提心吊膽,心理上已經落了下乘。等進到這座神殿裡,再加上他們裝神弄鬼的一番祭祀表演,我又被古埃及的套路帶著走。所以思來想去都是圍繞祭祀展開的。
可如果把他們想成單純的綁架犯,拿錢辦事兒,那背後的主使就另有其人了。
“你們到底是誰?”我又問了一遍。
說什麽古埃及的祭司這種鬼話,我是一點兒也不帶信的。
古埃及早幾千年就滅亡了,要是還有人信古埃及的神,那我不如相信他們拿了美元來坑我們。可是亞諾和Alex的出現讓我又拿不準到底是誰在背後搞事。
既然阿裡一直跟在老張他們身邊,哈桑又在我們工地,指不定還有別的埃及人混到了聯合國裡。甚至於,他們就是聯合國派來的。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要大費周章把我們聚到這裡。只是要某人鮮血的話,有太多辦法,沒必要做的這麽不留余地。現在等於是一下子把我們四個和後面的組織都得罪了,這圖的是什麽呢?
剛剛沒見到李元之前,我覺得無論來人是誰,總比不知道哪個世紀的法老強。現在我後悔了,不如李元他們別來。誰知道這一放血,會弄出什麽亂子。而且血液在古埃及的神話裡的確是有復活的法力,萬一這是真的...
我腦子裡一團亂,感覺隱隱約約摸到些思緒。可越想弄明白,就越抓不住。也或者是我根本不敢往下想。
嗜血的古埃及邪神借助無辜現代人的血液復活?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哈桑等人還是沉默不語,像是默認了我的猜測。但關於他們的身份,幾人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開口的。
“現在不是你提問題的時候。”哈桑說。他的匕首始終懸在我周圍,目光依舊是看向下面李元他們的方向。“如果不想她受傷的話,你們可以過來獻祭了。”
我看著那個刀尖兒,氣不打一處來。這種受製於人的感覺非常討厭。而且我有好些事情怎麽也想不通,要是不明不白地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出事是肯定的。
李元沒怎麽猶豫,坦然地挽起袖子,把胳膊露了出來。“這血是可以給。”他視線掃過哈桑,又看向自己的胳膊,毫不在意地說:“反正別超過,也沒什麽大不了。”
哈桑等人沒想到會這麽順利,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
李元全看在眼裡,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你也聽到她的問題了,先說你們是誰。”
說了是誰也不能給他們血啊。我心裡直起急。
出人意料的,哈桑這回給了回答。“我們的確是古埃及祭司,但是你們可以不把我們當成是古埃及人。”
這是什麽意思?古埃及祭司和古埃及人還要如此身份割裂。難道成為古埃及祭司這就像是職業一樣,可以隻擔任職位,不皈依的麽?
我眉間都要皺出褶子了。
這分明是個不算回答的回答,但是哈桑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他示意李元問完了問題,該過來履行承諾了。
“那你們要怎麽找出來要找的人?滴血認親麽?你看清楚,我們四個都是外國人。不可能有古埃及血統的。你找我們也沒用。”我還在掙扎。
哈桑看了我一眼。“祭壇會認出來要找的人。而且這裡不是最終獻祭的地方,只要祭壇認出祂的祭品,就會指引方向。”
他每次開口,我的疑問就會增加。
不是這裡,那會是哪裡?祭壇怎麽認出祂的祭品?認出來以後呢?
阿裡受夠了拖遝,插言:“你剛剛不是問這裡是哪兒麽?我現在告訴你,這是擁有一切答案的神廟。還記得你們問過我為什麽我相信史前文明麽?這裡就是答案。只要找到了線索,就能夠找到史前文明的證據。”
我是真沒想到阿裡還有臉提這茬兒。這孫子把我跟阿天老張當傻子耍,現在還指望我聽信他的古埃及鬼話。
亞諾終於找到了發言的機會:“為什麽你說會找到史前文明,這不是古埃及的神廟麽?”
Alex皺起纖細的眉毛:“難道摩根他們說的是真的?竟然有史前文明留下的寶藏?”
哈桑替阿裡回答了這個問題。“史前文明本身就是寶藏。它們擁有我們想象不到的知識,那都是財富。你想知道的話。”
他另一隻手朝身後的祭壇比了比,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如來看看獻祭以後會發生什麽吧。神明會做出指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