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頤指氣使的態度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瑞亞。
沒想到她倒是主動過來找我了,而老張卻沒跟著。不過我還真不想由著她性子來。
亞諾一瞧這意思,笑著說:“沒想到瑞亞小姐和煜也認識,真是太巧了。”
我沒打算客氣:“不敢高攀,談不上認識。”
瑞亞沒說話,只是看了亞諾一眼。
亞諾眼神在她和我之間轉了轉,識趣地說:“那我就先把煜留給你啦,一會兒我再過來。”
接著他熱情地走向李元,還張開了雙臂。這份熱情也得到了李元的熱情響應。
我視線不加掩飾地追著亞諾,明顯表現出來不情願。
瑞亞發話了。
“張颺那孩子跟你跟得還挺緊。”
這話說的不輕不重,但卻讓人很不舒服。說罷,瑞亞還朝亞諾那邊兒瞟了一眼。原來老張就站在李元他們後面,也巧正往我們這邊看。
瑞亞並沒有期待我說什麽,只是自顧自的接著說:“咱們這麽有緣分,難道我還能害你不成?”
這我還真就不知道了。
第一次見面瑞亞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現在又找茬兒。瑞亞是老張姐姐的朋友,我把人家弟弟坑到了埃及其實心裡是有愧的。但是這話輪不到瑞亞來說,尤其是她不能看輕了老張對友誼的付出和忠誠,把他說的像是被我牽著鼻子走。
我斂了些笑容,正色對瑞亞說:“張颺是因為我來的,這分友誼我是無以為報。但是既然您也來了埃及,就應該知道這裡為什麽會有危險。我這個人比較蠢,張颺他們怕我吃虧,所以來幫襯著我。而且我的確在各路神仙面前討不到便宜。”
瑞亞饒有興趣地聽著,形狀美好的眼睛被娛樂了似的彎了起來。末了還添油加醋地點點頭,像是在肯定我的無能。
我被磨得沒脾氣,正厭煩地想腳底抹油,就聽瑞亞問:“為什麽不穿那件禮服呢?”
“什麽?”我沒反應過來。
“衣服是按照你的尺碼選的,款式也很適合你。”
我皺眉。合著那件穿節儉布料的禮服是她放在我房間的。
“誰讓你進我房間的?”一想到這個人竟然無孔不入到了這個地步,我渾身不舒服。
“只是一件衣服罷了。”瑞亞並不在意。
“我把錢還給你。”
“你防備心挺強,自尊心也挺強。”瑞亞嘖嘖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在乎呢。”
“無功不受祿。”
我默默沉下一口氣。“所以要是您能看在‘長輩’的份兒上提點我幾句,那就再好不過。比如您到底是何方神聖。亞諾和布萊克爵士都和您這麽熟稔,我何德何能,怎麽能算得上和您‘有緣分’呢?”
“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麽?”瑞亞勾了勾紅唇,那雙桃花眼還是彎彎地漾著笑意,“布萊克爵士的確和我家有些交情,所以他已經在亞諾和孟維清的隊伍裡做出選擇了。”
可是布萊克爵士當時說他選了279啊。
等等。
我愣愣地看著這個魅力散發者,後知後覺地想到:“您就是寒鴉?”
瑞亞矜持地揚了揚眉毛,輕巧地說:“都說了我不會害你的。”
要不是我肺活量大,這一下兒能給我噎死。您倒是沒害我,就是耍著我玩兒來著。
“可是為什麽呢?您不是美國人麽?”
瑞亞這下兒直接笑了出來。
“難道你覺得這次是按國籍在分隊伍麽?這麽說的話,亞諾那個隊伍裡怕是塞進去了一個聯合國呢。”
我有點兒被她整迷糊了。
“那您怎麽會和279他們在一起的?”我實在是太想知道了,以至於不在乎自己落了下乘。“您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麽麽?”
“你都知道他們是279了,能不知道他們是想幹什麽?”我一時說不出什麽。不過人瑞亞倒是真沒想難為我,她說:“最開始和279打交道的不是我,是我姐姐。”
老張的確跟我說過,瑞亞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她上面有個不知所蹤的姐姐。
“你真沒想到過咱們緣分其實很深嗎?”
瑞亞看著我,像是在等我發現些什麽。
我也看著她。
瑞亞頭一次沒露出或傲慢或輕蔑等有攻擊性的表情,只是安靜地注視著我。細看之下這張臉其實還挺柔和的,而且意外地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雙眼睛。
我好像無數次見過這雙眼睛。
“現在月辰只能跟別人跳舞了。”
瑞亞,瑞亞,她姓什麽來著?
我拚命想。阿天曾經查到過她家的資料,還拿來給我看過。
Rhea Luan。
欒,她姓欒。
這個姓也很耳熟。
“您姐姐是欒鳶?!”我當場表演了瞳孔地震。難怪我覺得瑞亞的眼睛很熟悉。想到那雙眼睛,我下意識地問:“李元知道麽?”
瑞亞並沒有在意我沒頭沒尾的問題,只是很高興似的笑了一聲兒:“既然王煜你和月臣是好朋友,叫我一聲阿姨不虧吧?”
怪不得當時在拍賣會上見到的時候欒秋讓我管她叫阿姨呢,原來早知道我和李元是朋友。合著個人隱私在美國特權階層這兒壓根兒不是事兒是吧。
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一直耍著我玩兒的那個瑞亞突然露出長輩獨有的表情真的是讓人一時難以招架。合著李元他們家是祖傳的兩幅面孔麽?他小姨比他還會演。真的是越好看的人,越會騙人。
思及李元也跟我這兒裝蒜我就來氣。為啥不能讓李元管我也叫姨呢?一想到那小子平白矮了我一輩兒,我臉上又不禁流露出了笑容,對他的隱瞞也多出了些長輩的寬容來。
這麽想來這個279號計劃真的是搭進去了李元的一大家子啊。
沒想到原來瑞亞是給279跟布萊克爵士牽線的那個。難怪他在兩個目的相同的隊伍裡選擇了279,合著是有這麽層關系。估計瑞亞也知道布萊克爵士想要達成的心願,而且還取得了他的信任。這女人真是不簡單。她的出現讓我對279和亞諾兩邊隊伍原本的認識產生了動搖,不知從何提起的疑問更多了。
不過至少在知道瑞亞是寒鴉以後我明白為什麽279會和美國隊一樣奢侈了。本身我覺得就算279有足夠的經費,那也斷至於鋪張浪費到去住豪華酒店。可這寒鴉要是瑞亞的話那就不用多說了。畢竟這可是個能拿資本砸亞諾的狠主兒。
見我陷入沉默,瑞亞伸出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她的手柔軟皙白,手指纖長,皓腕上帶了隻金鑲玉的手鐲。那籽玉鐲子瑩白溫潤的玉身裡交雜著繁複的金色紋路,透著種呼之欲出的富態安寧。
注意到我的視線,瑞亞說:“這曾經是我姐姐的手鐲。”
她沒多說,但我明白這手鐲是在什麽情況下交到她手上的。這鐲子碎過。上面費心鍍上的金線其實是為了把散碎的玉再攏回去,可見對手鐲主人的感情。但這鐲子的主人卻沒法再回來了。
“你剛剛問我279他們是要做什麽,這個問題其實沒有人能回答。因為這不是一個人,一群人,一代人的事,誰也不能窺得全貌。從那個計劃開始,這些人是在為一件有生之年很可能看不到結果的事情前赴後繼。”
瑞亞眼神掃過會場。
亞諾已經讓人放了音樂,現在正輕盈地遊走於不同的舞伴之間;279和聯合國隊在忙著推杯換盞;那個一家子都被拖下水的倒霉孩子李元像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帶著Alex在舞池裡旋轉,還炫耀似的擺了幾個一看就容易扭到腰的動作,博得了眾人的掌聲。
“蠢不可及。”
她下了結論。
不知道在說那些計劃裡的人,還是在說她自己。
“當月臣生病以後,我姐姐就帶他回了中國找那個可有可無的男人。本來月臣可以很好地在我們欒家長大的,沒想到非得回去找那個讓我姐姐傷心的人不可。當時我不了解帶月臣去中國的重要性,賭氣沒去送他們。沒想到他這和姐姐一去,就沒再回來。那時候我年紀小,家裡人一直不讓我接觸這些。我不知道姐姐在哪裡,也不知道那個小團子怎麽樣了。直到那次爸爸去接她回家,我非要跟著一起去。因為我必須要見到姐姐最後一面,還要知道是誰,是什麽讓我以後都不能再見到她了。
我見到這幫人,就知道這是些亡命之徒。我甚至都能看到死亡和他們如影隨形,它就等在門外,隨時會抬腳進來。只不過它先帶走了我姐姐。”
從瑞亞這邊再聽李元的身世,隻覺得這家夥真的是很可憐。也不由得想他到底是怎麽長成了現在這副德行的呢?
不過我很認同瑞亞對279的形容。雖然已經不完全是當初那些人了,但是我還是可以在孟維清他們身上感受到瑞亞說的那種氣場。
這是些清醒而認真地不顧生死的人。
仗著周圍沒人能聽懂我們說什麽,瑞亞繼續人設崩塌地跟我掏心窩子:
“其實當初和279他們接觸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抗拒,因為他們追尋的明顯是個有去無回的事情。如果你連要找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也摸不清,那不是送死是什麽?而我姐姐就是因為這種事情去世的,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但那個時候孟維清跟我說,其實這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樣。最開始接觸這個計劃的人幫他們鏟平了這座大山,後面他們才能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而他們要是走不下去,至少可以為後面的人再往下鏟一些。
我突然就明白了姐姐為什麽和他們共事。因為月臣就在山的後面。”
雖然我不理解為什麽瑞亞要和我說這些,畢竟她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會跟人交心的類型。但是我能理解她說的。
因為如果當時沒有無數茬兒279們在做一些看上去像是沒頭蒼蠅一樣的事兒,現在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實力和聯合國隊分庭抗禮的。
瑞亞突然把話題一轉。
“我們家院子裡種了桂樹。我的生日正好是秋天,那個時節桂花一開,滿院子都是香氣。我很想吃家裡保姆講的中國的桂花糕,就纏著姐姐要她給我做。不過我姐姐手很笨,根本不會拿桂花做點心。她脾氣還壞,做出來的桂花糕明明特別難吃,還要讓我滿懷感動地吃下去,不然就不帶我出去玩兒。”
說到這兒,瑞亞像是被往事的回甘甜到了。
“後來姐姐遇到了一個從中國來的人,說想要去遙遠的故鄉看看。我爸爸從沒提起過要帶我們回中國,他自己自從來了美國以後也再沒有回去過。但是聽姐姐說想回去看看,他卻是很開心,又給我們講起了聽過無數次的故鄉的事情。
再後來那個人走了,姐姐有了孩子。她沒再提回中國的事情了。
那孩子正好在中秋節出生,就在我生日過去沒多久。其實一開始我是很討厭那個孩子的。那會兒我也才十幾歲,姐姐的生命裡莫名其妙就多了個比我還親近的人,而且還是從我這裡搶走姐姐的那個男的的孩子。
不過哪怕是有了兒子,姐姐也沒忘了在我每次生日的時候給我做桂花糕。而且那孩子倒也可人疼,軟乎乎的,乖乖地陪我吃難吃的桂花糕,還拿糯米給我捏小兔子。
你只知道他叫李元。其實在他回去李家之前,月臣這個名字是我爸爸起的。因為這孩子讓他想起了故鄉,並且和月亮很有緣分。”
我默默地聽著。暗想您家那月臣可不是和月亮有緣分麽。那月亮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命,還給他養成了這麽個精怪似的人物。
瑞亞自顧自地說下去。
“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姐姐帶著月臣回了中國,然後沒再回來過。
等我離開家去上了大學,頭一次交到男朋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我姐姐。那天我帶著男朋友回家。那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知道姐姐一定會替我高興的。但是當我再聞到院子裡桂花香氣的時候,我才真的意識到,姐姐不在了。然後我發現自己根本走不出去。我必須回去,我得加入那個移山的蠢隊伍,我要看著姐姐的孩子長大,保護他平平安安。”
瑞亞平靜的說。
“所以我會在這裡。”
對於李元家裡的這些愛恨情仇我真的是消化不太了。這是什麽悲情戲的劇本啊。
好在瑞亞也只是說說,並不在乎我的反應。而且她知道聽完這些,我說什麽也不能直接抽身而去,只能待在這沉寂了無數人的隊伍裡幫她一起給她姐姐的兒子鏟山。哪怕我能做的很有限。
其實瑞亞大可不必來這麽一段兒心路歷程的。
雖然我對279他們有不少質疑和不信任,但是我本身就沒打算離開的。更何況,現在就是叫我抽身,我都不會走。我倒要看看這幫人花了這麽久到底是為了什麽,終究能找到什麽。
能在一場盤算接近終點的時候搭車看熱鬧,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的。
但是我還是有個疑問想問問她。
“可是為什麽亞諾他們也想來這裡呢?要是說這裡有解決李元問題的答案,那麽他們來是圖什麽?”
而且我想不明白,為什麽埃及反而是中國一個大家族千年困境的終點?
瑞亞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麽,她說:“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事情麽?”
我點點頭。就是在那次拍賣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瑞亞和克裡斯·亞諾,進而堅定地踏進了這個局裡。
“那時候我和一個人在競拍克裡斯手上的那塊【永恆之眼】。如你所知那其實不是一塊普通的寶石,它帶有279追查了幾十年的磁場,也和導致月臣的怪病有關。
這種石頭不止一塊,現在分別拿在這兩個隊伍的人手裡。當時克裡斯在拍賣會以後找到我, 說可以把另一塊石頭允諾給我們。他深諳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這樣一來他明面上是和美國人一起行動的,其實兩邊無論誰出了問題。他都能全身而退。”
我簡直要為亞諾的臉皮和手腕鼓鼓掌了。這種石頭這麽難得,結果他竟然還有兩塊。
“可是這不能說明為什麽他們要追查這種石頭啊。尹家是因為有遺傳病,可是別人是為了什麽呢?而且他們是怎麽知道埃及這裡能有答案的?”
瑞亞沒直接回答我。
“你知道有些關於磁場和遠古寶藏有聯系的傳聞吧?那些並非是謠傳。
279很多行動其實是在找路標。像是做研究一樣,有的研究是不會得出結果的。但是這一類的研究也會對科學進步產生影響,因為他們替別的科學家試錯了。當無數條路都被封死了,那剩下的那條我們就只能走走看了。要是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們就得再去踩出來一條。
你不要被眼前的事情弄迷糊了。現在我們是身在埃及,但是埃及並不是問題的中心。磁場才是根本。這裡有不少人都知道這點。其實布萊克爵士在這兩個隊伍裡無論選擇誰,結果都是一樣的。因為沒有一個隊伍會單獨進去沙漠。”
李元靠在旋轉樓梯的欄杆上,朝Alex伸出手
樓時麒微微縮著脖子?佝僂著背,顯得不自信
眾人隨著音樂起舞。
宴會還在繼續。
那個走過了幾十年風霜的隊伍要去帝王谷看月亮。
在金碧輝煌的名利場,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