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種地,能養活自己嗎?”
該說實話的時候,左夢庚從不轉彎抹角。雖然這樣很打擊人,但總比欺騙好。
哪怕王寡婦真的哭了出來。
人群裡,有個漢子突然喊道:“王寡婦,跟了俺吧。俺力氣大,俺給你種地。”
一群人哄笑,唯獨王寡婦跳腳,痛罵起來。
“李瘸子,老娘就算是死了,也不便宜你這個畜生。”
左夢庚臉色一冷,殺氣四溢。
“這世道,孤兒寡母更加難活。別的地方我管不著,可是在咱們莊子上,要是讓我知道誰欺負孤兒寡母,別怪我砍下他腦袋。”
所有人都嚇壞了,凜然稱是。
王寡婦抹掉眼淚,感激地看過來。
“謝謝少爺給俺做主。”
左夢庚擺擺手,並不覺得主持了一場公道有什麽了不起,而是對王寡婦道:“王嫂,你家這情形,種地的話沒活路的。開春的時候,你就別去田裡忙活了。”
王寡婦如遭雷擊,一臉的絕望。
“少爺,可不敢呢。不讓俺們種地,俺和婆婆都得餓死啊!”
王寡婦急了,跑出來跪在左夢庚面前,一個勁地磕頭。
左夢庚這才發現自己話沒說清楚,被誤會了。
費了好大力氣才將王寡婦扶起來,左夢庚不敢耽擱。
“咱們原來的莊子,馬上就要變成軍營了。到時候,本少爺的人馬就會入駐進來。可是呢,朝廷給的軍資不夠。其余的,都需要本少爺自籌。像什麽軍服啊、軍鞋啊,需求量很大。我聽說王嫂縫衣做鞋的手藝,十裡八鄉都是數得著的?”
王寡婦終於露出笑臉。
“少爺,不是俺吹牛。你去問問,誰不誇俺手巧?”
左夢庚哈哈一笑。
“既然如此,那給軍隊做衣服、鞋子如何?”
王寡婦有些猶豫。
“恁多人,俺一個做不過來呀。”
隨即一咬牙,“成,俺貪黑起早,抓緊做。”
左夢庚趕緊製止。
“哎喲我的王嫂,幾千人的隊伍,要是都靠你一個人,士兵們隻好光屁股了。”
一席話說的大家夥都笑了起來。
左夢庚趁著氣氛道:“我是這麽想的。這次呢,咱們莊子上來了這麽多人,男女老少全都有。今後啊,種地肯定不缺人手。可大姑娘、小媳婦啥的,除了幫家裡種地,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王嫂把這些婦人組織起來,一起給軍隊做衣服鞋襪如何?到時候咱們算工錢,王嫂是領頭的,給你多算一點。”
王嫂愣愣地聽著,有些明白左夢庚的意思了。
她很清楚,就她家裡的情況,指望她和婆婆拚死了乾,也種不了什麽地。
可不種地,給軍隊做衣服、鞋襪的話,倒也是一門不錯的營生。
她也是個痛快的,立刻道:“那布料啥地怎算?那麽多,俺可買不起。”
左夢庚當然不會讓她負擔。
“原料我來負責,王嫂你要做的,就是組織大家夥給做出來。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做出來的軍服鞋襪質地必須好。不好的話,我可要軍法從事。”
王嫂嚇了一跳,有點不敢應承了。
“俺肯定用心做,可其他人俺不敢保證。”
左夢庚十分嚴肅地看過去。
“所以我說了,這事兒要你擔著。你就是這些婦人領頭的,你說啥她們就得做啥。有誰不聽話,領不到工錢。”
王寡婦心底一熱,
被大家夥的眼神瞅的很是羞臊。 “俺……俺就一寡婦,俺說話……俺怎支使她們?”
左夢庚喝道:“你家沒男人了,你婆婆動彈不得。你不把門戶支撐起來,你還想靠誰?機會,我給你了。要不要,就看你的了。”
王寡婦一張髒臉紅了白、白了黑、黑了紅,猛地站起來,跟瘋了一樣。
“俺幹了,俺肯定乾好。”
一群莊戶竊竊私語,古怪地看著這個個子不高、其貌也不揚的女人。
其他的婦人更是指指點點,話語雖輕,可能其中還有不少不好聽的。
可那些婦人看王寡婦的眼神,總是藏不住豔羨。
見王寡婦答應下來,左夢庚很是高興。
“那成,從今以後,你就是後營被服廠的廠長。被服廠裡的大事小情,都歸你管。誰乾的好,誰乾的不好,都由你評定。乾得好,賞;乾得不好,罰!”
王寡婦做夢也沒有想到左夢庚會賦予自己這麽大的權力。
可只要一想到,上千的婦人都在她的指揮下乾活,不知為何,她渾身的血就流動加速。
幸好她知道有多大權就要擔多大的責,趕忙清醒過來。
“少爺,還是那句話。做衣服、做鞋子俺都不怕。可其他人手藝如何,俺不敢保證哇。”
這個就需要左夢庚指點了。
“這就需要你用心教了啊。你一個人做的再快、再好,又能快到哪兒去?好到哪兒去?你要是教會了其他人都能和你一樣,那是不是就行了?”
獨自承擔門戶的女人都不傻。
“那要是教會了她們,俺……”
這是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
左夢庚一言而決。
“你是官兒,你的職責只有一個,那就是保證產量和質量。做好了這兩點,那就是你的功勞,該屬於你的獎賞就不會少。”
“官兒”這個詞一出來,連莊戶們都轟動了。
本來聽說讓王寡婦帶著婦人們做軍服、鞋襪,大家夥也隻以為是個營生。
現在左夢庚明確說,這個勞什子被服廠廠長居然是官兒……
“從今以後,有什麽事,你可以直接找我。不要慫,挺起胸膛來,告訴告訴那幫婦人們,到底該怎活。”
王寡婦的眼淚又止不住了。
自從丈夫死後,她拉扯著婆婆,兩個婦人在這世道裡沒睡過一天好覺。
那些男人們都跟餓狼一樣,總是在周圍窺覷著她。
地裡又長不出糧食來,怕是哪一天就沒了。
想不到,如今卻成了官兒。
雖然她也不知道這被服廠廠長是啥官兒,可既然是少爺親承的,從今以後,再也不怕被人欺負了。
王寡婦突然開口道:“少爺,俺叫王秀芹,俺不叫王寡婦。”
她猛地回頭,朝著那幫子莊戶吼道:“從今往後,俺叫王秀芹。誰再敢叫俺王寡婦,俺就抽他。”
一個本來塵土般的婦人突然爆發,那種決絕的氣勢竟然鎮住了所有人。
左夢庚恍然,點點頭,溫言道:“王秀芹廠長,從今以後,被服廠就拜托你了。”
王秀芹轉頭看著他,又哭又笑的,一張臉上全是黑灰。
可是真的不醜呢!
整個地盤最先完工的,是兵器所。
這是重中之重,寧可耽誤了其他地方,左夢庚也先把這裡建好了。
就在軍營和左莊中間,緊挨著河邊。
通過他的親筆設計,十來個木匠忙活了半個月做出來的水車,如今就佇立在河裡,不過卻轉動不得。
因為河面結冰了。
可水車的大小,真是令人側目,似乎能夠將河裡的水都掏乾。
張繼孟親自帶著數百工匠過來,把人交付給了左夢庚。
看著日漸成型卻規模宏大的軍營,張繼孟也不禁側目。
“若谷公對你可是無微不至,知道你需要工匠,愣是從王恭廠還有各地的兵器所裡抽調了最好的給你送來。還有,從今以後,這個兵器所每年能夠得到生鐵一萬斤、煤炭五萬斤。”
左夢庚皺眉。
“這不夠。”
這麽點數量,按照左夢庚的預想,連一個月的用量都未必夠用。
張繼孟也是無奈。
“這是朝廷的規定,一個兵器所的用量就是這麽多。至於其他的,朝廷就不管了。”
這是暗示左夢庚自己想辦法。
左夢庚當然明白,也沒有任何的抵觸。
不就是做李雲龍嘛。
誰不會呀?
張繼孟又道:“你要的軍服、武器,我都給你送過來了。軍服五百套,都是舊的。武器的話,彎刀四百柄,鐵槍頭比較多,有七百余。你去尋了匠人,自行做成長槍吧。”
雖然左夢庚的想法是將後營打造成全火器部隊,但能夠實現全軍列裝不知道猴年馬月。
因此先期訓練的時候,還得用冷兵器,同時也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隨後,張繼孟給他說了侯恂怎麽處理此事的,又說了一件事。
“公寶行(公端)托我給你帶句話,沂蒙形勝之地,大有可為。”
左夢庚目露精光,深深地記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