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看看?”
柳一元提議道。
窺人隱私這種事,容易上癮。
自從做了這偵察大隊的大隊正,從左夢庚那裡學到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偵察方法後,柳一元就深陷其中。
左夢庚果斷拒絕。
“不用,免得打草驚蛇。”
如果這是拍影視劇,那演員肯定已經找機會跑去探查了。
什麽深入虎穴、險死還生,利用各種炫酷的技術探聽情報,顯得非常厲害。
然而現實不是影視劇。
穩妥的同時保全自身,還要不被目標察覺,才是第一要務。
這飲碧閣裡到底有多少聞香教的視線,誰也不知道。
他們初次來到這裡,人生地不熟,貿然亂闖,不被發現的概率比買彩票中獎還要低。
“那我們怎麽辦?就乾等著?”
不能大展身手,讓柳一元頗為鬱悶。
左夢庚則一直冷靜,道:“結帳,走人。”
柳一元大吃一驚。
“現在就走?還什麽都沒探聽到呢?”
左夢庚好笑地看著他。
“如果等到那女人離開之後再走,你說……人家會不會懷疑我們的動機?”
柳一元恍然大悟,又學到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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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碧閣陰暗的角落裡,老鴇靜靜地杵在窗邊,一邊看著大廳裡的情況,一邊磕著瓜子。
一個龜公悄悄走來,低聲道:“那兩個眼生的,走了。”
老鴇一愣。
“走了?”
龜公如實匯報。
“那書生扔了五兩銀子,又給了我二兩賞銀,不過邊走邊罵,說咱們這兒的飯菜難吃的緊。”
老鴇靜靜思量片刻,方道:“是個真遊學的,行情倒是了解的很。算了,自去做事吧。”
出了飲碧閣,左夢庚和柳一元依舊一副遊山玩水、到處閑逛的架勢。
不過左夢庚隱蔽的手勢,被街對面的菜販看到了。
晚間,負責監視飲碧閣的人回來,匯報了情況。
“那個女子進去後,逗留了一個多時辰,出來後徑自回了巡撫衙門。”
左夢庚當即有了判斷。
“她是來見人的。”
柳一元也讚同這個判斷。
“問題是她見了誰,徐雅晴要做什麽?要不咱們再派人混進去,也在裡面住下?”
左夢庚好笑不已。
接下來,既是布置任務,也同時教導這個偵察兵頭子。
“登州是小城,人流有限。能夠出入飲碧閣的,自然更少。監控這樣的地方,又何必非要進去才能查到東西呢?咱們只需要盯緊了出入口,看看接下來的幾日,進出的人員就行。”
果不其然,接下來幾日的布控中,大家發現進出飲碧閣的,多是本地官員、士紳和有錢人。
身為登州第一大青樓,連續三天,進出的客人也不過十來人而已。
加上打雜的龜公夥計之類的,人員監控非常容易。
而在這三天中,那個女人天天都進出飲碧閣。每次都是逗留一個多時辰,然後離開。
三日後,一個新的情況出現。
“千座,飲碧閣裡有人出來了。兩個陌生人,從未見過。”
左夢庚立刻道:“這是接頭的人談完了,準備離開。走,找機會拿下這兩個人。”
眾人立刻行動,從不同方位慢慢收緊包圍圈。
與此同時,那侍女也回到了巡撫衙門,見到了徐雅晴。
“談妥了。他們取畿輔,咱們取山東。互不干擾,互相照應。”
聞言,徐雅晴露出得計的笑意。
“呵呵,朝廷那些狗官,誤以為咱們在畿輔、臨清鬧事,就是全部手段了。殊不知啊,好戲還在後面呢。”
說罷,她又恢復了冷冽,命令道:“告訴各地兄弟,加速準備。最遲不過今年,咱們就能掀翻了這天,迎接燃燈佛祖降世。”
侍女也被說的振奮不已,急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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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兩人,從飲碧閣出來後,直奔這邊來了。”
這裡是登州水城外的碼頭。
要想離開登州,有陸路和水路可選。
走陸路的話,可去大明各地。
但走水路的話……
左夢庚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這兩人要去何方。
不過無所謂了,他們這次的目的是擒獲此二人,拿到具體的情報。
這個秘密不解開,比抓不住徐雅晴的隱患更大。
偵察大隊行動迅速,包圍網迅速形成,從四面八方慢慢靠近了那兩人。
正在走路的兩人突然湊到一起說了些什麽,猛地發足狂奔,顯然是發覺了不對。
綴在後面的左夢庚一見,也不藏著掖著了,暴喝道:“動手。”
那兩人跑去的方向,正有五個士兵圍過來。聽令之後,立刻撲向他們。
毫無征兆的匹練刀光閃過,伴隨著兩聲慘叫,竟有兩名士兵頃刻慘死在了刀下。
那兩人竟然帶有兵器。
其余人等大驚,也紛紛抽出兵器,大打出手。
通往碼頭的路,兩旁本是魚獲市場,熱鬧非凡。
這邊突然拔刀相向,而且砍死了人,無辜路人立刻大亂,紛紛嚎叫著四散奔逃。
左夢庚好不容易從潰亂的人群裡擠出,就看到了目呲欲裂的一幕。
第一波上去的五個士兵,此時竟然倒下了四個,還剩下一個在苦苦支撐。
這些可都是精心訓練的偵察員,是後營中最精銳的士兵。平常對戰其他大隊,兩個就能應付十個的。
然而此時五個打兩個,竟然死傷慘重。
不過這五個士兵也不是沒有收獲,那兩人其中的一個就腰腹、左臂各挨一刀,鮮血淋漓,髒器都翻了出來。
左夢庚衝上去的時候,最後一個士兵終於沒有挺住,連中兩刀被砍斷了脖子,肯定是救不活了。
悲痛難忍之下,左夢庚也是發了狠,惡狼咆哮聲中,抽刀直取那受傷之人。
那人竟十分凶悍,猛地一把掀翻了鬥笠和大氅,也揮刀向左夢庚砍來。
可當此人露出面目時,所有人都驚了。
光禿禿的腦殼,腦後一根細細的金錢鼠尾,加上從刀尖到刀柄都呈弧線形的雁翎刀,身份不言而喻。
周遭還有看熱鬧的老百姓最先炸鍋,紛紛呼喊著往更遠處跑。
“韃子來啦!”
“韃子攻來啦!”
左夢庚怎麽也沒有想到,聞香教接頭的人,竟然是東虜。
加上軍中兄弟慘死,這讓他的怒火達到了頂點。
身如閃電近前的同時,刀尖在對手的刀側一擠,整個人已經抹進去了。
這一下當真快的無以複加,那個韃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動脈已經被刀刃切開,刹那間鮮血迸濺,如同下了一場血雨。
另一個顯然也是韃子,見夥伴死於左夢庚刀下,當即喊叫著聽不懂的話衝來,想要報仇。
殺了一個,左夢庚怒氣並未減少,直接迎了上去。
這兩個韃子武藝不凡,凶猛彪悍,顯然不是一般的身份。倘若讓偵察大隊的其他士兵再上來,只會徒增傷亡。
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親自解決。
而在他的身後,柳一元看著血腥慘烈的現場,整個人都有點懵。
那日碼頭的激戰,讓他原本以為是極限了。今日方知,真正的沙場搏殺是多麽的可怕。
不過這種震驚持續時間很短,他趕忙回過神來,提刀要上前幫忙。
才將將邁動腳步,極遠處一陣詭異的轟鳴加上尖嘯的破空聲瞬間到了近處。
然後旁邊的房子似乎被什麽巨大的力量撞擊,頃刻間磚瓦崩碎,導致泥塵漫湧,地動山搖。
左夢庚也被衝擊到了,整個人橫向摔出去老遠。
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堪堪爬起來,卻發現那個剩下的韃子已經變成了一灘碎肉。
不遠處一個黑咕隆咚的鐵球正在來回翻滾,散發著濃煙和熱氣,裹挾著熏人欲嘔的血腥味。
他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呢,柳一元已經衝了上來,抓著他胳膊就跑。
“快走,是亂軍!”
哪來的亂軍?
左夢庚四處看去,發現偵察大隊的其他士兵正在火速匯合過來,亡命似的飛奔。
突然有一人慘叫著摔倒,才看到小腿上竟然釘著一支羽箭。
立刻有兩人衝過去,攙扶起他繼續跑,根本不敢停留。
左夢庚越過他們, 向更遠的地方看去。
只見原本平靜的海面上,此刻舟船雲集,蜂擁而來。更有無數的士兵嚎叫著衝上了海灘,所到之處,將一切都破壞殆盡。
百姓們哀嚎著到處亂跑,許多人都倒在了屠刀之下。
更有許多女人被抓住,光天化日之下被撕爛衣服,慘遭凌辱。
隨即,整個碼頭上火光四起,更亂了。
左夢庚被柳一元拖著跑,顛簸中隱隱看到那些船上,豎著醒目的大旗。
上書一個【毛】字!
看著百姓們被屠殺、被凌辱、被劫掠,看著原本平靜的登州陷入災禍和動亂,左夢庚怒火衝天,咬碎了的牙齒中間,隻迸發出一聲殺意的嘶吼。
“毛文龍……”
崇禎二年四月,毛文龍劫掠登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