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左 ()”
“快,去找幾個認識韃子的人來。”
盡管心跳加速,但侯恂還是沒有耽擱了正事。
眾將也圍著幾個腦袋嘖嘖稱奇,同時議論紛紛。
誰也沒見過阿敏長什麽樣,雖然在戰場上遭遇過圖爾格。可那個時候的圖爾格頂盔戴甲,離著又遠,根本就看不清。
所以誰也不敢確認,這些腦袋究竟是不是阿敏、圖爾格的。
可大家都明白,一旦是真的,那就是沒邊的大功。
很快地,腳步匆匆,幾個遼東逃民被找了來。
“這就是阿敏大貝勒,沒錯了。俺當初就是被鑲藍旗抓走的,還被他抽過鞭子。”
“天老爺啊,圖爾格都被斬殺啦?這王八蛋燒了俺們莊子,化成灰俺都認得他。”
幾個遼東逃民呼天搶地,但也提供了最重要的證據。
後金四大貝勒之一的阿敏,確確實實被斬殺了。
諸將全都瘋了,從裡到外都在眼紅。
為啥這樣的大功不是自己的?
豐潤總兵尤世祿仗著是侯恂親信,忍不住問道:“總政,是何人斬殺了阿敏?”
侯恂已經緩過來了,撚須微笑,指向一人。
“說出來大家也不陌生,正是先前破了遵化的臨清協後營千總左夢庚,昆山的麒麟子。”
唰……
瞬間所有人都目光都看向了左良玉。
左良玉都懵了。
怎麽也沒有想到,陣斬阿敏、圖爾格等韃子悍將的,居然是自己的兒子。
“怎麽可能?那小畜生……”
勒國臣突然笑道:“昆山兄,令郎有此大功,今後啊……只怕要爬到你的頭上了。”
其余眾人紛紛哄笑,倒也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誰不知道左良玉乃是孫承宗、侯恂的雙重愛將,輕易都不敢得罪他。
搞笑的是,左良玉身為都司,此戰過後論功行賞,應該是能升官的。
可無論如何,能跟左夢庚的潑天大功相比嗎?
當兒子的爬到了老子的頭上,眾人不禁莞爾。
嫉妒過後,眾人對左夢庚取得的戰績,唯有感激。
坦白說,整個己巳之變裡,諸軍的戰績和表現實在是有點慘不忍睹。任憑後金來去,無可奈何。
時至今日,朝堂裡、民間都對他們有不少的怨言。
眾將盡管知道,但也沒有辦法。自家的軍隊什麽德行,他們再清楚不過。
寧可挨點罵,也不敢拉出去和後金硬剛。
挨罵不會怎麽樣,和後金打可是會死人的。
現在左夢庚弄了這麽大的戰功出來,不管怎麽說,也算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有此功在,大家夥的罵名也就能稍許緩緩了。
眾人正議論間,有侍衛跑進來。
“稟總政,有一軍從北而來,約千許人,打我軍旗號。”
侯恂立刻站起,笑道:“哈哈哈哈,這必是咱們的左千總回來了。各位,走吧,迎接大功臣去。”
眾人紛紛響應,一個比一個腳步快。都想要看看斬殺了阿敏的人,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被眾人裹在其中,左良玉始終沒有緩過來。
自己雖然也打了幾仗,每次都奮勇爭先,戰功也著實不少。可那小子不聲不響就乾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來,今後自己還能擺出當爹的威風嗎?
不對,遵化也是他打下來的。
哎喲,這戰功可大的嚇人啊。
胡思亂想間,眾人來到城外,正好看見一軍迤邐而至。
隻一眼,眾人就心生惻隱。
慘!
實在是太慘了!
千多人馬,竟然個個帶傷,衣服上血跡斑斑,大車上還拉著許多斷手斷腳的。
不過想想也是,攏共就一個營,硬是乾掉了五千多韃子,沒有全軍覆沒都已經是奇跡了,遭遇這樣的損失才是正常。
隊伍還在百米外,一將先行奔到了近前,利索下馬,高大威猛的樣子不禁讓眾人喝了一聲彩。
不用問,只看那臉,眾人就知道定是左良玉的兒子。
眾人當前,左夢庚也不敢亂來,乖巧地單膝跪地,行了軍禮。
“末將臨清協後營左夢庚繳命而還,不負總政期望,於清水關下陣斬虜酋阿敏等人,回來複命!”
看著渾身帶傷的左夢庚,侯恂老懷舒暢,親自上前把他扶了起來。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給老夫爭氣了。”
左夢庚恪守軍禮,侯恂卻不需要。這番話一出來,人人色變。
都以為左夢庚只是左良玉的兒子,此時一看,侯恂待他竟還在左良玉之上。
眾將心裡清楚,知道這又是一個惹不起的。
旁邊一人走上來,急不可耐地問道:“左千總,你部殲滅東虜多少?”
侯恂給做了引薦,也是大佬之一,監軍兵備道張春。
面對此公,左夢庚頗為尊敬。
因為此人在歷史上,也是個悲劇人物,而且氣節不虧。
就在明年,張春率領吳襄、宋緯等將馳援大凌河。剛一交戰,吳襄就跑了。
張春勉力收攏了潰兵,扎下了營帳,又趁著風起縱火,殺了後金七八個武將。
倒霉的是,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方向還變了,形勢一下子逆轉過來。
宋緯見勢不妙,也跑了。
張春等人全都被俘獲,送到了黃台吉面前。
張春寧死不跪,曰:“忠臣不事二君,禮也。我若貪生,亦安用我?”
後金想要給他剃發,他也寧死不從。
從那以後,他就被關在沈陽足足十年,始終著漢服、不剃頭,堅守氣節。
臨死之前,更是作了名傳千古的《不二歌》。
“好叫兵憲得知,職部堅守清水關一夜,鏖戰到天亮。韃子心急出關,也無別路,唯有猛攻。最終五千來人,全都扔在了城下。只有湯古岱帶著幾個殘余,估計是翻山越嶺跑了。”
張春瞠目結舌。
“此言當真?”
左夢庚坦然。
“除了阿敏、圖爾格等奴酋首級呈於軍前,其余東虜屍首俱已收斂,如今就堆放在清水關下。對了,如今清水關空無一人,還請總政、兵憲速速派人接收,以防為東虜所趁。”
張春坐不住了,立刻對侯恂道:“總政,我親自去一趟。”
誰都知道,他去清水關,一是為了接收關口,二來就是去點檢戰果的。
實在是陣斬五千東虜的戰果太大了,以至於誰都不敢輕信。
沒有確鑿的消息,怎麽敢往朝廷裡報?
萬一後面證實是誇報戰功,不少人要倒霉的。
侯恂盡管很相信左夢庚,也覺得需要穩妥一點。
“如此,你點齊兵馬,即刻成行。”
一炷香後,張春親自帶著七千人馬北走,接收清水關去了。
侯恂這才關心起後營情況。
“你軍此戰損傷如何?”
左夢庚誇大了數字。
“此戰我軍亡四百三十人,傷三百八十人。多虧這些民夫忠勇,還有原清水關守軍大徹大悟。只可惜,清水關守軍先前投降,後來悔恨不迭,以死明志,報答君恩,全都戰死在城頭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侯恂擺出悵然的表情,走到大軍面前,先是看到了胸口翻起口子的茅元儀。
“茅先生也出手了?”
茅元儀咧嘴苦笑。
“打的急了,不得不拚命啊。”
侯恂又看到了擔架裡的黃宗羲,不由得大驚。
“太衝這是怎麽了?”
柳一元在一旁抹淚。
“肉搏戰的時候,太衝被砍斷了一臂,至今昏迷。不過他是好樣的,躺在地上,還砍斷了韃子的腿,把韃子活活咬死了。”
侯恂立刻道:“速速把太衝抬進去城裡,讓最好的大夫給他醫治。”
眾人不解,為何侯恂會對一個小軍官這般在乎。
左良玉在一旁解釋了後,眾人無不驚佩。
名揚天下的黃尊素之子,錐刺許顯純的黃宗羲,以一介書生之姿,竟然也上了沙場,還殺敵立功了。
當日,侯恂下令,讓後營在城西的空地的上休息,同時命城裡送了糧草物資過去,酒肉更是堆積如山。
對於這樣立下奇功的軍隊,犒賞那是一定的。
左夢庚、柳一元則跟著侯恂進城,還需要商量後續事宜。
“父親!”
直到這個時候,左夢庚才有空和左良玉說上話。
左良玉上來就是個大巴掌,拍在了左夢庚的後腦杓上。
“小畜生,這幾個月躲在哪裡了,也不來個信?知不知道你老子眼睛都不舍得合一下?”
左夢庚無奈,隻得道:“父親見諒,我部出於保密,才不好對外聯絡的。”
左良玉的惱火只是一時,但左夢庚好好地站在面前了,他的心情很快就轉換過來了。
一想到左夢庚立的大功,不由得嘿嘿笑了起來。
“臭小子,沒給你爹丟人。這一次啊,說不定能弄個爵位呢。”
左夢庚恭維道:“孩兒這一身本事,還不是父親教導?孩兒要是封爵,父親必當更勝一籌。”
他這麽一說,左良玉的心底也不禁熱乎起來。
古人封賞,那可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
尤其是這種父子俱為官僚的情況,在以孝治天下的世道裡,總不能讓兒子的官職爵位比父親還高吧?
那怎麽辦呢?
倘若左夢庚真的受賞,那麽左良玉必然會因此而更上一層樓。
別人都是封妻蔭子,到了左良玉這裡卻變成了父憑子貴。
但左良玉這號粗人才不在乎呢,已經開始琢磨,自己能撈著個啥爵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