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慶嫂不識字,一輩子也沒有什麽波瀾,甚至沒有離開過松江府城。到了成人的年齡,便嫁了人,有了孩子、有了家庭。人又勤勤懇懇、老實本分,左鄰右舍都讚她的手藝。靠著這個織布的手藝,阿慶嫂勉強能夠維持生活。
後來工廠出現了、機器出現了, 通過工廠和機器織出來的布比手工紡織的要便宜,質量也不差,阿慶嫂織的布便沒有人買了。
阿慶嫂想不明白,為啥本本分分的靠著手藝討生活,就不行了呢?
看到別人進了廠子,做工賺取工錢過日子,她卻不想。
她只相信自己的手藝。
於是阿慶嫂再也沒有賣出去一匹布, 眼瞅著家裡的儲蓄漸漸耗盡, 伊便絕望了。
終於在一個冰冷刺骨的夜晚, 阿慶嫂帶著她唯一的兒子,選擇了結束人生。
恐怕臨死前,她都在恨。
恨那些工廠,恨那些機器……
在她樸素的想法裡,她或許認為,剝奪了她的人生和幸福的,就是這些東西。
無獨有偶,同阿慶嫂懷有一樣想法的人比比皆是。
這些人在絕望之下,選擇了投靠舊時代的官府。希望借助欺壓和剝削他們的地主階級,消滅那些工廠和機器,維持以往的生活。
從生存的需要角度來講,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麽。
世人都有生存的權利。
可時代在發展,以往蒙著一層面紗的世界,如今正在漸漸顯露真容。
西方的殖民者跨過大山、跨過海洋,走遍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他們正在將每一處有人的、沒人的土地佔為己有。
而這些土地上的財富, 又成為了促使他們強大的根源。
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
整個世界的格局正在發生改變。
固步自封的大明還困於自身的問題無法自拔,自然對於這樣的改變無能為力。而且頑固守舊的地主階級, 也不允許人們脫離土地、走進海洋。
他們根本看不到正在變得日益強大的西洋人,遲早有一日會變成比北方的遊牧民族更加恐怖的威脅。
要想消除這種威脅,讓中華民族始終處於世界之林的前端,最需要做的就是不斷提升科技和工業實力,以此來強大自身。
這是中華民族想要生存和發展下去必然要做出的改變,也是這個古老民族必須經歷的時代大潮。
很可惜,在這樣的時代大潮下,阿慶嫂這樣的人就成為了犧牲品。
阿慶嫂很不起眼,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
她的死,或許現在就已經被許多人遺忘。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每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而處在這個時代中的人們,要想更好的生存和發展下去,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去適應新的潮流,去主動做出改變,不要成為時代的淘汰品。】
左夢庚的文章先是在小范圍內傳閱。
每一個看過的人,心裡頭都很堵得慌。
阿慶嫂的事, 許多人已經知道了。
就像徐爾覺那樣,本來大家對這個女人都很憤怒。
認為這樣一個不明事理的女人,差點導致松江府戰火蔓延,生靈塗炭。
可是看了左夢庚的文章,帶入阿慶嫂的視角,大家對於現在的改變又有了深刻的認識。
就算在如今的松江府各處角落裡,依舊還有許許多多無法從舊時代走出來的人。
毫無疑問,這些人正在經受著新浪潮的衝擊,也在變成新浪潮下的犧牲品。
“要想改變更多人的命運,需要做到兩點。一是要加大宣傳,進行更深刻的思想啟蒙,讓普通的百姓也能夠接受新事物,融入新時代;第二點就是,必須要采取強製措施,將這些人拉入到新環境中。許多時候,說是沒有用的。只有切身處地的感受,才是最好的教育。”
陳芷素來是左夢庚的狂熱擁躉,對於左夢庚的文章他是奉為至理的。
不過他也沒有說錯。
其實任何一個時代發生改變的時候,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意識到,而是被動的卷入到時代的浪潮中。
更多的人是在懵懵懂懂中卷入了時代的變化。
能夠看明白歷史潮流的,始終都是少數。
在這樣的情況下,盡可能普及的教育以及強製的影響,才是不二法門。
“正好松江府現在需要大量的勞力,我看這些不願意接受新事物的人可以從強製勞動開始,一點點的進行改變。”
左懋第也不是一個和善的人,甚至連具體的辦法都想到了。
左夢庚卻看向陳洪綬和徐鹹清。
“你們宣傳部門在這樣的形勢下任務很重,無論如何都要盡可能的做好啟發民智的工作。”
陳洪綬立刻道:“統帥的這篇文章,我準備大肆印刷,同時派遣工作人員深入大街小巷,進行詳細的講解。”
開啟民智必然要經過這樣的行動。
左夢庚更關心的是……
“你們的印刷廠能夠承擔這樣的任務嗎?”
松江府這邊的宣傳部門才剛剛成立,可謂是百廢待興。印刷廠也才在興建當中,左夢庚並不認為陳洪綬等人可以一下子拿出太多的印刷品來。
對此陳洪綬也沒有逞強。
“目前的難題主要體現在,缺少紙張、油墨等原材料上。前段時間因為戰爭,商路斷絕,本地的貨源十分有限。即便想要采購,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而說起采購這些物資,徐鹹清倒是主動請纓。
“下官有認識一些朋友,家裡正是從事造紙、造墨生意的。不如下官聯絡一番,或許可解燃眉之急。”
左夢庚這才想起,徐鹹清乃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日常往來之輩必定和筆墨紙硯有關系。
“此事如果做成,記你一大功。”
徐鹹清高興不已。
沒想到剛剛加入新陣營,就有了展現能力的機會。
他也不耽擱,回去之後立刻給至交好友寫了一封信,然後差遣仆人連夜送去。
這麽大的生意,徐鹹清的好友格外重視,竟然親自趕了過來。
“鄙人鉛山費映環,拜見統帥大人。”
一聽來者通報姓名,左夢庚的眼神立時古怪起來。
“費先生可有女兒?不知出嫁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