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張溥這個賦閑在家的都知道山東劇變了,南京官場的大佬自然消息更快。
平素無所事事、悠哉悠哉的官老爺們迅速聚集在了一起,商討對策。
“傅大人,鄭大人,情況如此,該當何解?”
禮部尚書李孫宸隻把目光盯著傅振商和鄭三俊。
因為這兩人是東林黨,而在山東謀反的那些人, 其中大部也都是東林黨。
別說李孫宸了,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對傅振商和鄭三俊充滿了敵意。甚至都懷疑這兩人會不會裡應外合,把南京城也給佔了。
鄭三俊氣壞了,怫然道:“都什麽時候了,咱們還不團結一心的話,大明就真的完蛋了。”
眾人訕訕,也知道草木皆兵過了頭。
總糧儲呂維琪憂心忡忡。
“如今運河斷絕,糧草無法輸往京師。不出旬月, 京師百萬人口必定要饑餓交困, 人心浮動。”
在南京當官的,顯然都是大明官場上失意者。
他們早已失去了權勢,說是混吃等死亦不為過。
結果如今碰上了這等大事,除了唏噓哀歎,一個個全都手足無措。
謝升眼見不是辦法,看向為首之人。
“國公爺,如今朝廷危在旦夕,不知以我南京兵馬,可有良策?”
出了這麽大的事,不單單是南京六部官員,就連在南京的勳貴也全都出山了。
其中最尊貴者,毫無疑問就是魏國公徐宏基。
見謝升找到自己頭上,其他人的目光要飽含期待,徐弘基內心苦笑連連。
“謝大人,咱們也是老朋友了。無需老夫多說,南京這邊是什麽狀況,各位還不清楚嗎?”
眾人默然。
遙想嘉靖年間, 區區十幾個倭寇就曾令南京大亂, 這邊武備廢弛可見一斑。
莫說召集兵馬、協助朝廷平叛,走出南京城散不散架都是一個疑問。
就在眾人商討無果的時候,張溥到了。
雖然他沒有任何官身,只是一介草民。可他的名氣太大了,無人敢於輕視。
“諸位大人,大明江山危在旦夕、傾覆在即,如何安然閑坐,卻不奮發而起?至我皇於困局之中,豈是為臣之道?”
見張溥一上來就咄咄逼人,眾人頗為惱火。
誠意伯劉孔昭譏諷道:“西銘先生名震天下,雖遠在鄉野,然左右朝政亦不在話下。不如請先生登高一呼,召集仁人志士,護駕保國,理應一如反掌。“
張溥不見羞惱,反而面容堅毅。
“吾正有此意,諸位可願相隨。普天之下, 仁人志士無窮無盡。人人拾柴, 雖抱薪之火亦能燎原。區區山東左逆, 洪流大勢之下, 覆滅也只在旦夕。”
眾人聽傻了眼。
靈璧侯湯國柱訓斥道:“汝區區一屆書生,上不得馬、開不得弓,不識征伐之道,焉敢言戰?”
張溥興匆匆的趕來,卻沒有想到南京文武勳貴墮落至斯,竟連一絲一毫的勇氣也沒有。
“哼,張某雖然文弱,然秉承天地之浩然正氣,生死已置之度外。諸位位高權重,國之棟梁,陛下所倚,難道還不如張某一介草民嗎?”
督察院唐世濟站了出來。
他乃南京禦史的頭頭,本身就是耍嘴皮子的,都對張溥的大言不慚看不過去了。
“張西銘,報國之心人人有之。然戰場凶危,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大明國祚一旦亡於你我之手,咱們有何面目去見太祖太宗皇帝?你口口聲聲言戰,可知如何練兵?可是如何排兵布陣?”
張溥頗不服氣。
“我大明兵多將廣,賢才無數。只需召集起來,區區征戰何足道哉?”
徐弘基受不了了,拍案而起。
“大明江山,壞就壞在你們這幫巧舌鼠輩之手。”
好嘛。
對付左夢庚的策略沒有商討出來,南京內部反而先自行亂了。
眼見著鬧成一團,不是辦法。
謝升連忙道:“諸位,事起突然,不可不慎,且都回去好好思量。關鍵時刻,咱們務必精誠團結,方能保存大局。依本官看,諸般後續,且等京師消息吧。”
一言未定,眾人轟然而散。
唯獨張溥孤零零的坐著,一口老血好懸噴出。
他拖著病體趕到南京,本以為可以豎義旗、行壯舉,成為平叛剿逆的領袖。沒成想見識到的,卻是這樣一場鬧劇。
這個大明怎麽了?
難道就沒有人敢橫空出世,以浩然之氣匡扶大明正統、維護朝綱法度嗎?
張溥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門,不過被外面的陽光一曬,他又清醒過來。
肉食者鄙,不足與謀。
既然如此,還要用他擅長的辦法,發動民間的有識之士,大造聲勢、激勵民心才成。
不過他在南京雖然名聲不菲,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盤。
要想成事,還要尋求得力的幫助。
張溥很快明確了目標,直接奔赴了過去。
“牧齋公可在?太倉張溥前來拜訪。”
張溥想到的人,就是南京文壇領袖錢謙益。
倘若這位前任朝廷高官、現任大明文壇盟主能夠站出來,想必定可催發民心,一掃頹廢。
可門子卻苦著臉。
“實在對不住,我家老爺臥病在床,見不得風,早已不能理事了。”
說完也不在乎張溥如何,門子竟然直接轉身回去,還將大門緊緊的關閉了。
張溥羸弱的身軀晃了幾晃,眼前陣陣黑暗。
他又不傻。
焉能不知,這錢謙益是在逃避風波,苟且保全自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溥狂笑不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得鼻涕橫流。
完全無視四周行人的目光,不僅憤聲疾呼。
“偌大江南,全是鼠輩!!!”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沒有了官身權位,他在民間的名聲再大,可什麽都做不了。
山東的事情早已傳遍了南京,民間的震動並不比官場要小。
最直觀的反應就是各種物價飛漲,人心惶惶。
徐宏基回到家中時,徐文爵早已等候多時。
“父親,那左夢庚大逆不道,自尋死路,咱們卻不能放過了他。”
徐弘基施施然坐下,慢條斯理品茶。
“你待如何呀?”
徐文爵別的本事沒有,歪門邪道的心思一大堆。
“那左夢庚雖然遠在山東,咱們鞭長莫及。可他的生意買賣就在南京城中。依孩兒之見,不如趁此良機,抓了他的人、封了他的店鋪,必讓他傷筋動骨。”
徐宏基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
“那好呀,崇文門那裡便有一家店鋪。老夫許你隨意處置,出了事老夫一律承擔。 ”
徐文爵大喜。
以往他雖然紈絝胡鬧,可被徐宏基管束的十分嚴厲。沒想到,這一次總算可以放開了手腳。
他匆匆離去,召集了數十個奴仆,直奔崇文門。
到了地方,離著老遠就能看到鑲著玻璃的店鋪和別處格外不同,上面的“天織店”招牌更是招搖。
“都給我上,把裡面的人都抓出來。”
一群仆人可不管那麽多,反正有主子給兜底,立刻揮舞著棍棒朝著店鋪奔去。
這般鬧哄哄的,店內的人豈能不知?
管事連忙跑了出來,只看了一眼,不由驚愕。
“少……少爺,您這是要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