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殿下將此等利國之法教授老夫,不怕老夫回去之後在大明推行開來,夏國反受其害嗎?”
和左夢庚聊天很愉快,讓黃士俊也放松下來。
同時他也有些搞不懂左夢庚的心思,為何這麽重要的事情會跟自己透露?
難道左夢庚就真的吃定了,他會投效夏國?
在他的對面,左夢庚卻坦然平澹。
“玉崳公真的覺著,移民開拓之法,在大明可以力行?”
“為何不可?”
黃士俊刨根問底。
左夢庚一針見血。
“不說大明君臣固步自封,即便真的推行開拓,四周敵手能打的過哪一個?即便戰而勝之,獲取的土地又歸誰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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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士俊本來微笑的臉龐,瞬間慘澹了下去。
左夢庚隻用短短的一句話,就將大明的根底全都給掀了出來。
第一步想要對外開拓,在大明就千難萬難。
遙想當初開海之呼聲,何嘗不是甚囂塵上,無數人翹首以盼?
最終如何?
鄭和寶船的圖紙被付之一炬,月港開關成為了曇花一現。
連開海都做不到,還想拓地?
第二步的戰爭,對如今的大明來說,那就不忍再提了。
莫要說走出去打別人了,在自家的國土內都被打的稀裡嘩啦呢。
開疆拓土?
只怕是千裡送人頭。
至於第三步,才是大明不可能實現開疆拓土的原因。
上至皇帝,下至官員、權貴、士大夫,他們都有一個統一的稱呼。
那就是……地主。
什麽叫地主?
將土地據為己有者,方為地主。
開拓而來的土地,在這些地主面前,又有多少能落到普通百姓的頭上?
只怕一分一毫都不會有。
至於像夏國這樣,給每一個百姓都分得三百畝土地,大明是不要想了。
大明的地主眼中,賤民們也配擁有土地?
如果他們真有這個心,大明的百姓們又何至於無立錐之地,淪為流民?
既然在開拓的過程中,普通百姓無法受益,那誰還會擁護這樣的政策?
沒有了萬千大眾的支持,即便開拓出來了土地,必然也無法長久佔據。
兩漢是這樣,盛唐是這樣。
到了大明,同樣也不會有任何差別。
黃士俊懂得這些。
可正因為懂,才更加絕望。
因為他深深的明白,大明什麽都改變不了。
左夢庚沒有再打擊他。
恰好那邊侍從們已經完成了開箱,拿出來一件件的食物。
左夢庚親手接過一物。
那玩意兒碩大無比,還有兩條巨鉗。揮舞的時候,威猛的黑影愣是嚇了黃士俊一跳。
“玉崳公有口福了。來嘗嘗這極北之地的帝王蟹,保證讓你大呼過癮。”
黃士俊從哀思中清醒過來,看著左夢庚手中大如鬥盆一樣的螃蟹,當真是懷疑人生。
“這……這莫不是傳說中的蟹精?”
他的老家在廣東,離海不遠。加上廣東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更喜鮮美之物,因此對於海產頗為熟悉。
可他吃了一輩子的海物,也從來沒有見識過這麽大的螃蟹。
左夢庚在地圖上指點著吉林省以北的海域道:“這種大螃蟹都是產自這裡。因為水域寒冷,個個長的結實飽滿。蟹肉吃起來,就跟豬肉、鴨肉一樣厚實。”
說話間,他已經用器具將一隻大螃蟹完成了拆卸。
蟹腿剖開,裡面潔白的蟹肉竟有毛筆管粗細。
將其刷上油,
填上蒜末和其他左料,直接放置在烤架上,不一會兒便肉香四溢。左夢庚的目的,也不單單只是為了請客。
“對外開拓,面向海洋更勝於陸地。大海四通八達,溝通順暢。而且海船巨大,載貨量非常多。一次跑商所獲收益,是陸地上的十倍、百倍都不止。除此之外,大海其實也是一個巨大的糧倉。海中捕撈所獲,可以極大彌補農田產量的不足。您看,這便是夏國的一大收獲。”
左夢庚將烤熟的蟹腿遞給黃士俊。
黃士俊學著他的樣子,用一根快子貼著蟹殼一頂,一條肥厚的蟹肉便進入了口中。
細嚼之下,蟹肉鮮美多汁,充滿了飽腹感。遠遠不是他曾經吃過的海物,僅僅留下烹飪的香氣。
“這等海蟹,怕是三五人也難以吃完一隻。”
他的猜測沒有錯。
“這等海蟹,足足有七、八斤重。只需要一隻,足夠三口之家一頓餐飯了。而且盡是肉食,更比米谷之物好上許多。”
黃士俊看到通透。
“此物雖好,萬裡之外運來,必然價格騰貴,恐怕並非普通百姓消受的起啊。”
左夢庚吹捧海產,黃士俊卻說這樣的海產普通老百姓可吃不起。
“哈哈哈,玉崳公慧眼如炬。”
左夢庚頗為坦誠,又要過其他的海物開始烹製。
“那玉崳公覺得此物,普通百姓可能吃的起?”
黃士俊打眼細看,是一隻尤魚。
“此物倒是尋常。”
左夢庚再次說出來的話,卻嚇到了他。
“僅僅今年,光是尤魚,夏國的捕撈量就在三百萬斤。玉崳公覺著,可否彌補糧食的不足。”
黃士俊頓住,嘴裡的美食也失去了滋味。
“唉,老夫桑梓便在海邊。即便所產不如這極北海域碩大繁多, 倘若能夠開放海疆,於百姓而言何嘗不是善政。”
見到他的轉變,左夢庚頗為歡喜。
“可不止如此。兩廣毗鄰安南、佔城,即便前往巴達維亞也是更近上一些。如果允許百姓涉足海洋,則兩廣人多地狹之困,又算得上什麽?”
黃士俊身為廣東人,比左夢庚更加明白家鄉的問題所在。
“他日夏國一統天下,便會如此嗎?”
這個問題算是開始入巷了。
“兩廣百姓,可喜此策?”
黃士俊歎息如潮,沒有回答。
也不需要他回答了。
事實上,兩廣的百姓與福建一樣。盡管朝廷嚴禁海疆,可仍舊有許多活不下去的人冒險而為。
如果是夏國統治兩廣,執行開放政策,當地百姓不知道該多麽歡喜呢。
黃士俊明白,單單就憑這一點,兩廣的人心恐怕就不在大明這邊了。
可歎他做了一輩子的大明忠臣,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明一點點倒塌。
個中滋味,難以言表。
再回想本次辭官,反而是一種解脫。
“老不以筋骨為能,天下大勢如何,也並非老夫所能左右。惟願回歸桑梓,寄情山水。但心能安處,便知足矣。”
左夢庚並沒有勸說他留下來,一定要為夏國效力。
“得唔得,唔得返順德。玉崳公放下俗事,悠遊山野,著實令人羨慕。”
黃士俊的眸子裡閃過驚詫,渾然沒有想到左夢庚竟然連順德本地的俗語都知曉。
只是這倍感親切的一句話,便讓一位宦遊多年的老人淚濕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