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大亂(四)

  監正沉默了片刻，但最終還是按照鍾曄說的去做了。

  因為就像鍾曄說的那樣，如果不那麽做的話，皇帝就會死在這裡！

  可是，切割靈魂要講究技巧，如果不確定那一部分靈魂是需要被切割，或者切割不乾淨，留有殘余的話，皇帝之後也還是會死。

  於是，鍾曄蹲了下來，沉聲發問:“陛下，你相信我嗎?”

  皇帝此時腦子已經是一片漿糊，劇烈疼痛充斥大腦，讓他難以對外界的信息做出反應。

  然而，在聽到那個聲音之後，皇帝竟能咬牙，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音節:“鍾……曄……”

  “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堅持自己，不要對自身抱有任何懷疑！”

  看著皇帝青筋暴起的猙獰面容，鍾曄眼神冷厲。

  他現在已經意識到為什麽楊志遠會把那些話給說出來了——為了動搖皇帝的意志！

  皇帝的意志是無比堅定的，不然他不會在面對看似毫無希望的局面時，也沒有表現出絲毫退縮之意。

  曾經的世家豪族幾乎要將皇權完全限制在京師之內，可皇帝絲毫沒有畏懼，相反，他還無時無刻想著要把那些世家豪族毀滅。

  他想要國家繁榮昌盛，想要給百姓們帶來幸福美好的生活，無論他是因為什麽而產生了這些想法，總之，他一直走在這條道路上。

  所以，鍾曄想要幫他！

  堅定……懷疑……

  在皇帝耳中，一整句話都被壓縮成了兩個詞，而他現在的大腦根本無法進行思考，不知道這兩個詞代表著什麽。

  那兩個詞究竟是什麽意思，究竟代表著什麽，是想要告訴他要怎麽做嗎?

  腦海中剛剛泛起一點想法，就被疼痛衝刷下去，皇帝不由自主地再次慘叫出聲。

  見此，鍾曄眉頭緊擰。

  “有人在嗎?”他仰頭衝著上方虛空叫喊。

  監正疑惑地看了鍾曄一眼，上方就是金鑾殿大梁，哪裡有什麽人?

  鍾曄凝重看著前方虛空，等待了片刻。

  隨後，一段文字在眼前跳了出來。

  【我們已經知道了情況，可是竄謀之王正在進攻我們的世界，祂估計是想要拖延我們的力量，西陸這邊的神靈距離東土太遠，最近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沒辦法幫上你們的忙，不過，我們可以借你一絲神性——來自於夢境與武鬥之神的神性！】

  鍾曄嘴唇緊抿，頷首道:“可以，感謝你們的幫助！”

  【不用謝，東土也是我們重要的盟友——好了，準備接收吧！】

  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心緒，鍾曄便見前方虛空有光輝浮現。

  他抬手將那枚光輝握住，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沉吟片刻，鍾曄食指點向皇帝腦門。

  監正就在一旁看著，略有遲疑，不過他最終還是沒有阻止鍾曄的舉動，因為他相信，鍾曄不可能會傷害皇帝。

  而事實也是如此，鍾曄食指點中皇帝額頭之後，皇帝瞬息安靜下來，只是神情凝滯在了臉上。

  緊接著，鍾曄垂下眼簾，將自身心神送入皇帝的腦海之中。

  此時，腦海還是一片驚濤駭浪，可是在鍾曄的幫助下，皇帝的意識已經恢復了清醒。

  “這裡……是哪?”

  雖然‘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意識能夠分明感覺到，周圍是狂風驟雨，雲譎波詭。

  【這裡是你的腦海，你的意識。】

  一個聲音陡然插入，把皇帝嚇了一跳，“誰?！”

  【我是鍾曄，現在你已經陷入了危局，如果不想死的話，就按我說的去做。】

  皇帝眉頭微皺，這個聲音說話的時候直來直往，不加任何掩飾和虛偽，聽起來確實像是鍾曄會說的話。

  【長話短說，那群惡徒當中的一員硬闖了吏部，用深淵氣息汙染了其中一件國器，他說沒辦法殺死作為人類的你，但是你成為惡魔之後，就能夠被殺死了，雖然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哪裡來的，但他們想要讓你成為惡魔。】

  聞言，皇帝沉默了下去。

  “所以要怎麽做?”

  【堅持自己！】鍾曄沉聲說道，【深淵氣息還在繼續作用，只要你堅定自己的存在，深淵氣息就會將你的靈魂分作涇渭分明的兩部分，之後等待時機，外面有一個你的下屬正在守候，只要時機一到，他就會幫助你將被汙染的那部分靈魂切割出去。】

  【接下來我會少說話，只會在你即將沉淪的時候呼喚你一聲，因為這是你的戰鬥，能否挺過去完全看你自己，我幫不了你多少。】

  言罷，鍾曄便銷聲匿跡，不再言語。

  獨自佇立在這片混亂虛空，皇帝心中暗歎:‘堅持自己……’

  這話說得輕巧，可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他知道鍾曄肯定能做到，但自己能否做到，那就是一個疑問了。

  想要堅持自我，就需要了解什麽才是‘自我’，於是，皇帝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去。

  …………

  “父皇父皇，您什麽時候再帶我們出一次宮啊?”最小的皇子拉著皇帝的衣袖，天真問道。

  皇帝低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站在遠處的幾個孩子，看著他們發現自己的目光之後躲藏起來，無奈一笑，摸了摸小皇子的腦袋，“你的哥哥姐姐又來攛掇你了?”

  小皇子神色變得慌亂，轉頭看向了自己哥哥姐姐躲藏的地方。

  幾個皇子公主躊躇了一下，就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皇帝歎了口氣，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幾個孩子的腦袋，“下次想要出去玩，就自己來跟父皇說，別老是攛掇自家小弟。”

  說著，皇帝左右看了兩眼，把幾個孩子拉了過來，低聲說道:“去換衣服，咱們悄悄出去，別告訴你們母妃，如果她們問起，就說父皇帶你們考察去了，知道了嗎?”

  幾個皇子公主的臉色突然變得興奮，連連點頭。

  皇帝呵呵一笑，拍了拍他們的背部，“去吧，等會兒到后宮門口等父皇。”

  幾個孩子歡天喜地地跑開了，皇帝笑眯眯的眼睛恍惚了一下，旋即恢復清明。

  ——自己應當還算是一個比較開明的父親。

  …………

  “陛下，這是臣妾親手為您熬的銀耳蓮子羹，這夏天太熱，喝這個正好下下火。”

  聽到那個甜膩的聲音，皇帝輕輕吸了一口氣，抬頭就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上官凝荷，自己曾經的妃子，為了安撫上官家而進行了政治聯姻。

  這是一個典型的世家小女人，沒有自己的思想，從頭到尾都在堅持著上官家的意志，在宮內排除異己，為了爭寵不惜一切。

  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上官家，從沒有過為自己做些什麽的想法。

  皇帝拿起湯匙，舀了一杓羹湯，送入口中。

  溫熱與甜軟的滋味在嘴裡化開，經由舌頭滲入身體各處，一口下去就清洗了大半暑氣。

  皇帝垂下眼簾，細細品嘗，他能注意到上官凝荷坐在桌邊笑意盈盈，滿目皆是歡喜，滿目皆是自己。

  或許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表現出片許的自我。

  然後，皇帝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因為就在半個月後，上官家被鍾曄覆滅，上官凝荷也隨之被打入冷宮，其後第三日，自縊身亡。

  …………

  “皺巴巴的，像是一隻小猴子……”

  太子妃看著被太子抱在懷裡的孩子，情不自禁皺了下眉頭，很是嫌棄。

  “哈哈哈哈！哪家孩子出生不是這般?”太子笑著，輕輕捋了下懷中嬰兒的胎毛，“長大之後就好看了！”

  太子妃翻了個白眼，看著靜靜睡在繈褓裡的孩子，不知怎地就流下了淚來。

  “欸欸?愛妃你怎的哭了?”太子慌忙，但又顧忌懷裡的孩子，便低聲詢問。

  “殿下、殿下……妾身肚子不爭氣。”太子妃吸了吸鼻子，哽咽道，“竟是生了個女兒……”

  太子一下子就愣住了，啞然失笑:“嗨呀！愛妃說什麽呢?生男生女不都一樣嗎?有啥好哭的?”

  太子妃沒說話，默默流著淚，輕咬下唇看著太子。

  太子也沒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懷中嬰兒似有所感，哇的一聲跟著哭了起來。

  兩人頓時慌亂起來，太子妃像是瘋了一樣把孩子從太子懷中搶走，輕柔地親了又親孩子皺巴巴的臉，隨後哭得更加傷心了。

  太子在慌張中張開了僵硬的懷抱，將她們兩母女抱入懷中。

  ……原來，當初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他是這樣驚慌失措的嗎?
  　感謝光風霽月初舞打賞鍾曄的100起點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