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名健婦營的精銳射手入城之後，城中主將都督僉事王彪的心裡稍稍安定了一點。

　他將三千名健婦營的精銳射手放到了城西，因為如果不出意料的話，那裡應該是察合台汗國的主攻方向。

　剩下的兩千名健婦營的精銳射手被他留在了身邊，充作預備隊，準備隨時支援人手吃緊的地方。

　這一天傍晚，晚霞格外的鮮紅，似乎要預示著不久之後會有很多人浴血疆場。

　“將軍，北面有煙塵卷起！”站在城中最高位置——望樓裡面負責瞭望的明軍借著夕陽最後的余暉，看到了西邊有滾滾的煙塵卷了起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敢怠慢，便在第一時間向自己的將軍王彪報告了這件事。

　王彪抬起眼睛向西望去，也看到了西邊席卷而來的滾滾煙塵，而且，他也注意到了，那邊的煙塵越卷越多，大有鋪天蓋地之勢。

　該來的，終歸是要來的，既然躲不掉，那就直接面對吧。

　王彪的臉色一片肅殺，右手按著劍柄，沉著聲音喝道:“擂鼓，點狼煙！”

　下一刻，哈密城內便響起了一通“咚咚咚”的鼓聲。

　不得不說，古人的智慧真的是很值得人們佩服，不說別的，單說這戰鼓的聲音，讓人一聽就頓時感覺血脈噴張，鬥志瞬間高昂了起來。

　哈密城內的所有軍功，不管是原來的哈密人，還是後來進來的明軍，都知道，這幾聲戰鼓的聲音意味著什麽。

　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他們都知道，接下來，哈密必然會有一場硬仗，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感到害怕，因為他們是百戰之師，是跟著朱元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威武之師，

　他們面臨過不知道多少艱難險阻，都已經被他們的雙腳給踩平了，這一次，雖然敵人很強大，但是他們依然沒有畏懼，因為他們已經打敗過不知道多少強大的敵軍了。

　他們還記得當初瓦剌大軍進攻甘州的時候，朱桂決定出城迎戰時所說的話:“我大明皇帝，布衣出身，提三尺劍平定天下，我輩豈懼小小瓦剌！”

　“我輩豈懼小小瓦剌！”

　朱桂的這句話始終在他們的耳邊回響。

　瓦剌如是，察合台汗國亦如是。

　洪武年間的明軍還真的沒有怕過什麽?

　他們知道，他們當中會有很多人死去，但是他們也知道，他們的榮耀，將會伴隨著這巍巍的哈密城而永載史冊！

　哈密城內的一間地下室內，哈密的公主塔吉古麗正在用清水洗著她心愛的寶劍。

　聽到屋外陣陣的鼓聲和號角聲，塔吉古麗心頭微微一陣，一邊擦拭著寶劍，一邊淡淡地問自己的侍女，道:“他們來了嗎?”

　那名侍女也早就是一身戎裝，見到自家的公主問話之後，便向她鞠了一躬，一臉正色地說道:“是的，公主。奴婢剛才出去查看了一番，見城內的狼煙都已經點燃了，想必是察合台汗國的大軍已經到了。”

　塔吉古麗聽到這句話之後，不由得恨得牙根直癢癢，想起來察合台汗國之前對他們哈密的種種壓迫，不由得憤怒地說道:“察合台汗國的國王倚仗權勢欺人太甚！這些年，屢屢向我們索要財物，貪得無厭，恬不知恥！

　更為可恨的是，老賊居然敢去扶持丞相那個反賊，想要趁著我父王兵敗之際反動政變，置我全家於死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一次他來的正好，本公主就是要借著明軍的勢力好好的教訓他們一頓！”

　邊說著話，塔吉古麗已經邊洗好了寶劍，她越說越氣，洗好寶劍之後，便將寶劍用力往劍鞘裡面一插，發出來“鏘”的一聲脆響，然後便提起寶劍，邁著大步向屋外走去。

　這時，她的侍女見她要出去頓時慌了神，立即飛身趕到她的身前，伸手攔住她的去路，一臉擔憂地說道:“公主請留步，畢力格將軍囑咐過我們，不能讓公主出這個屋子。”

　塔吉古麗聽到這句話，心裡不由地一怒，瞪了自己的侍女一眼，咬著銀牙喝道:“仇人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你卻讓本公主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是何道理?快給我閃開！”

　說罷，就要邁開步子硬闖過去。

　那名侍女對這位哈密公主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見自己家的公主發怒，也沒有退讓分毫，還是伸開雙臂，擋在塔吉古麗的身前，道:“公主恕罪。畢力格將軍說察合台汗國的火器炮也很厲害，而且他們的投石車也是遠近聞名的。

　當年成吉思汗西征的時候，就是靠他們的投石車攻城拔寨，攻下了不少堅城，南宋的襄陽不就是被這樣打下來的嗎?

　畢力格將軍說，要讓公主躲在這個地下室內，這樣以來，回回炮拋下來的石頭，還有火炮打過來的鉛彈還有弓箭就傷不到公主了。

　畢力格將軍還說，公主要是受了傷，他沒有辦法跟大王交待。”

　察合台汗國的投石車又名回回炮，可以說，在蒙古大軍東征西伐的時候出過大力，威名遠播。

　塔吉古麗不是不知道回回炮的威名，那麽大的一塊巨石從天而降，被砸中的話，基本上就歇菜了。

　但是，她還是決定出去作戰，不是因為感覺不到害怕，而是她知道自己此時最應該乾的是什麽。

　之前，他們就已經收到了情報，說察合台汗國這次是派遣大軍，空國而來，勢必要拿下哈密。

　所以，她知道，這是一場硬仗，惡仗。

　敵強我弱，這個時候，若想取勝，除了依靠高大的城牆和手中的攻城器械之外，就必須依靠將士們一往無前的必勝信念！

　塔吉古麗知道，此時的哈密城內，除了有兩萬多明軍精銳以外，還有將近一萬的哈密軍的精銳，除此之外，這個城池內的所有居民也都是哈密人。

　這些人剛剛歸降大明不久，對明朝的感情還沒有那麽深。說句不客氣的話，他們對明朝的人還沒有多少信任。

　自古以來，有多少人拿著投降的人去當炮灰?衝鋒的時候，讓他們先衝，撤退的時候讓他們斷後，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甚至可以說是杜絕不了的通病。

　因此，哈密人此時對明軍還是很有戒備心裡的，生怕他們拿自己當炮灰使。

　兩支沒有信任的部隊，是沒有辦法打好配合的。

　因此，塔吉古麗知道，她必須得出現在哈密人的視野當中，因為她是哈密曾經的公主，是曾經的哈密王的女兒。

　只要她還在這裡，哈密城內的軍民就相信，他們曾經的國王沒有放棄他們，沒有拿著他們的性命去跟明朝換賞錢，因為他還願意把自己的女兒交到他們手裡。

　因此，塔吉古麗明知道外面很危險，但也必須出去，否則的話，若是軍心離散，或者是中了敵人的反間計，導致了內亂，那後果就是不堪設想的。

　到了這個時候，那才叫真正的危險。

　因此，塔吉古麗沒有理會自己侍女的勸告，一把將她推開，怒道:“怕死你可以留在這兒，我必須出去，我要讓我曾經的臣民看到我還在這裡。

　哈密的王室還在這裡，哈密曾經的國王並沒有拋棄大家。”

　說罷，理都沒有理會侍女，便大步流星地向城外走去。

　那名侍女見公主，執意往外走，自然也不敢多耽擱，便招呼了一下手下，帶著家夥，並將盾牌舉到頭頂上，跟著哈密的公主離開了這個安全的地下室。

　哈密的城頭上，看著正在不斷集結的察合台汗國的軍隊，都督僉事王彪又陷入了沉思。

　他久歷兵戎，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正在城外扎營的只是察合台汗國的先頭部隊，而是看這先頭部隊的規模，察合台汗國的大軍至少在二十萬上下。

　情報說察合台汗國這一次是空國而來，看來說的真的不假，對方很明顯是對哈密志在必得，看來這真的是一場硬仗了。

　“將軍，派去報信的騎兵已經衝出去了。相信殿下很快就會收到消息。”

　站在王彪身邊的常茂，看著城外不斷集結的察合台汗國的軍隊，也十分地憂心忡忡。

　他知道，即便自己派人向朱桂求援，朱桂此時也派不出多少援軍來，因為在打敗瓦剌的大軍之前，朱桂是不可能向這裡派兵的，他也不敢向這裡派，除非他想面臨腹背受敵的風險。

　但是，作為城中的副將，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也知道，必須得時刻保持著與大王的聯系，這樣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情況，心裡也會踏實一些。這對於軍心的穩定也是至關重要。

　王彪扭頭看了看常茂，他之前並沒有見過常茂，所以並不認識他。

　說句實在的，像王彪這種出身草根兒，靠著軍功起家的人，是最看不起他身邊的這位副將這種靠著女人的裙帶升官發財的。

　不過，王彪能做到都督僉事，除了自身會打仗以外，人情世故更是十分煉達，肯定不會表露出自己的這種不屑。

　更何況，人家還算是自己的監軍，最起碼面子上的事兒得過得去。

　於是，王彪便笑了笑，一臉客氣地對常茂說道:“常將軍辛苦了，依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敵軍今天晚上應該是不會攻城了，如果不出所料，明天他們就會部署完畢，所以，真正的大戰明天應該就開始了。”

　常茂對王彪的判斷十分讚同，看來這個人也不是泛泛之輩，怪不得自家女婿能把這麽重要的地方交給他來鎮守。

　“將軍所言極是，不過常言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末將以為，今夜我們還是小心為上。將軍乃是哈密城的主將，身負重任，況且明日還將會有一場惡戰，所以將軍今夜應該早點休息，就由末將帶人來巡邏吧，一旦有了什麽動靜，末將一定會第一時間通報將軍。”

　常茂向都督僉事王彪抱了一拳，一臉誠懇的說道。

　說實話，他主動請纓要巡視城牆，除了防止敵人夜襲之外，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

　他都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自己披堅執銳，帶著手下的精兵巡營是什麽時候了。

　那種感覺，都快要忘了。

　王彪見常茂如此勤勉，一點都沒有因為自己的女兒是王妃而驕矜，心裡十分高興。

　說實在的，他今天為了視察營地，加固城防也已經走了很久的路了，身上又披著盔甲，著實是有些累了。

　王彪知道，明天肯定會有一場大仗，作為城中主將的他，保持充足的體力和清醒的頭腦是十分必要的。

　所以，他這個時候，也就不再客氣了，便向常茂抱了一拳，道:“那就有勞常將軍了，本官就先回去休息了。”

　常茂也十分客氣地向王彪抱了一拳，道:“將軍慢走，這裡就交給末將吧。”

　王彪沒有多說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便帶著一眾親兵離開了城頭，到自己的指揮所裡休息去了。

　二人心裡都沒有趁著敵軍立足未穩，率先發起突襲的計劃。

　這種事基本上都是家編出來騙人的， 真正的戰史中也有，但是成功率很低。

　因為，人家既然決定要派大軍合圍你的城池，那肯定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先頭部隊派的也都是精銳，怎麽可能讓你一次突襲就得手?

　所以，如果敵方是優勢兵力來圍城，那守城一方最好的策略就是縮到城裡不出來，就像耿炳文當年守長興一樣，不管張士誠那邊怎麽叫罵，他就是不出來，氣死你你也沒辦法。

　只要是能打贏仗，這縮頭烏龜也是當得的。

　王彪走後，常茂抬眼望了望漸漸入夜的星空，心裡感慨萬千。

　多少年了，我常茂終於又開始領兵作戰了，又可以靠著父親交給我的本事來重振常家的聲威了。

　父親，這一切，你在天上能看得到嗎?

　今夜，注定有很多人無法入眠，哈密城東的黑山口，朱桂正在挑燈研判著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