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湖邊,軍營外。
朱元璋與李善長走在湖邊,一邊走著,一邊商議著什麽。
李善長緩緩說道:“湖心州方向這幾日總有浮屍順風飄來,徐達叫人拋開浮屍的肚子,發現腸胃中沒有一粒米,只有幾條沒有化盡的蘆根,這說明漢軍斷糧最少半個月了。”
聽著這話的朱元璋緩緩點頭:“看來是到了要動手的時候了。”
而一旁的李善長則進言道:“上位,在下有個建議,能否不動刀兵,給湖心島送去一紙招降書,說服陳友諒俯首歸降?”
聞言,朱元璋緩緩站定,雙手往袖袍中一伸,說到:“咱太了解他了,他不會歸降的。”
“即使陳友諒不會歸降,但官兵們聽到後也會動搖軍心的。”
聽著李善長的話,朱元璋也沒多大意見,直接說道:“也好,那就勞煩先生寫一封吧。”
顯然,朱元璋對於這個辦法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可李善長卻忙說道:“別別別,這等書信劉伯溫最為擅長,他既能寫的溫情脈脈,同時又刁鑽刻毒。”
朱元璋對於這等小事,根本不會真的在意什麽,便直接說道:“好,那咱請他。”
軍營的另外一側。
此刻的劉伯溫正在跟自己的下人六子在木樁上坐著下棋。
恰好路過的朱元璋,想到之前李善長所說的事情,便順帶著走了過來。
在走進時,發現此刻的劉伯溫正閉目養神,甚至都沒太去注意面前的棋盤。
不由的走近說道:“怎麽,先生這是又寂寞了?”
聽到這話的劉伯溫,忙抬頭起身,對著朱元璋拱手見禮,說道:“在下只是看上去像寂寞,這下棋嘛,就得有平常心。”
說完,便對著面前的朱元璋恭敬的一伸手,主要邀請對方坐下。
而當他們二人同時落座後,朱元璋便開門見山的說道:“善長呢,建議招降陳友諒,你呢,寫封招降書吧。”
聽到這話的劉伯溫不由一愣:“大帥,陳友諒斷然不會降。”
朱元璋則說道:“咱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善長說的也對,即使他陳友諒不降,如果他的部下知道了,也定能大亂軍心。”
見此,劉伯溫也不再對這件事本身說什麽意見,而是建議道:“大帥,如果定要招降陳友諒的話,那麽,後天是個好日子。”
朱元璋有些疑惑:“怎麽說?”
劉伯溫說道:“後天是陳友諒的五十生辰,這可是人生整壽,大帥可以送他一份大禮。”
朱元璋聽到這話,不由的驚訝道:“我說你這個劉伯溫啊,你是怎麽知道陳友諒的生辰呐?”
聽著朱元璋的詢問,劉伯溫想了想後,說道:“這還要感謝大帥夫人。”
“夫人?關夫人什麽事?”
劉伯溫道:“有一天,在下看見帥夫人冒雨出去,在下便問她去做什麽,帥夫人告訴我,今天是大帥義子陳強老母親的生辰,陳強在守城呢,我得給她去賀壽。”
“在下聽了夫人的話後,十分感動。原來,大帥所有的結義兄弟,包括義子義侄,將帥們的生辰,還有那些老母親的生辰,夫人全都記在心裡了。”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自己都不知道,詫異的說道:“真的?”
劉伯溫輕輕點頭,道:“這些瑣事大帥自然是顧不上的,夫人都在默默的做著,只要到了日子她便提著壽禮去看望。”
“有時手頭窘迫,僅僅是一件衣裳,半袋糧食,她也送,雖然東西少了點,卻激起了那些父母老人的感激之心呐。”
朱元璋:“真有此事?”
劉伯溫道:“大帥,您的這些義子義侄將帥們之所以忠心耿耿的跟隨著您,並不全是因為您的威望和權勢,他們覺著您仁義,您慈祥,這份仁義慈祥是誰帶來的,是夫人。在下以為,有這樣一位夫人,足抵三十萬大軍呐!”
聽著劉伯溫信誓旦旦的話,朱元璋也信了他的話。
不由的有些悔恨,道:“咱這位妹子啊,咱怎就不知道這些事呢。咱真是昏呐,真是迂呀。”
瞧著朱元璋這幅表情,劉伯溫道:“所以在下說啊,在下知道陳友諒的生辰,是跟帥夫人學的。”
說著這些,朱元璋像是想起什麽,突然說道:“伯溫哪,有件事咱一直怕傷了妹子的心,你給咱斟酌斟酌,你看看這事是咱對還是她對。”
劉伯溫道:“大帥示下。”
朱元璋道:“她讓咱下個手諭,說什麽讓那些將帥們的遺孀們可以自由改嫁,咱給駁了,你說.....”
劉伯溫聽著這話思考了片刻後,說道:“夫人對。”
聽著劉伯溫也認為馬秀英的主意對,朱元璋便開始了沉思。
思慮片刻後,說道:“咱雖然心裡頭還是老大不願意,但是你說對,咱回去就下旨,讓那些遺孀們自由改嫁!”
劉伯溫見此,忙道:“謝大帥。”
兩天后。
按照劉伯溫的意見,朱元璋派遣的使者,帶著劉伯溫寫好的勸降書來到了鄱陽湖的湖心州內。
而此刻的陳友諒,依舊在那龍帳內吹著笛子。
這時,太子陳善來到了帳篷中,對著上位的陳友諒說道:“父皇,各部斷糧已久,幾近崩潰,上層的將軍千總尚可靠魚蝦為食,但吃的直作嘔,把總以下,終日只有草徑蘆根,聊以充饑。”
“父皇,將士們求您降恩,把最後的存糧拿出來,叫兵勇們吃上一頓。”
可陳友諒卻淡淡的說道:“我說過,再堅持十天,現在還剩下幾天啊?”
陳善道:“還有三天!”
但陳友諒又怎麽會不知道還有幾天呢。
在聽到陳善的話後,便直接說道:“那麽,就再堅持三天吧。”
見陳友諒態度堅定,陳善隻好拱手說道:“遵旨。”
就當她準備返身離開之時,門外突然衝進一名將士,對著龍椅上的陳友諒喊道:“稟皇上,湖面上駛來一條船。”
聽到這話,陳友諒眉頭一皺,道:“走,與我去看看。”
說這,一眾人便朝著湖邊走去。
也就在陳友諒抵達的時候,那湖面上的小船也來到了湖邊上。
在那小船上,幾名士兵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而中間那名使者在上到島上的第一時間,便朝著面前身穿龍袍的陳友諒喊道:“江南中書省左丞相,吳王朱元璋致函陛下,並附贈一船酒肉。”
陳友諒瞧了瞧眼前的陣勢,對著身邊的陳善瞅了一眼。
陳善立馬上前將那信件接了過來,並將那使者暫行拘押。
隨著那使者離開後,陳友諒這才說道:“念。”
陳善拆開信封,仔細的閱讀道:“當今天下,兵戈如海,烽火連天,草木不敵三秋,蒼生轉瞬既亡,友諒兄能淨活五十可謂高壽,足堪自豪,弟元璋盼兄福壽延年,延年福壽,但是,兄值此奄奄一息時,福從何來,壽又從何來呢?”
“弟以為,只有一條路,請兄舉目北望,就是面前的水路,兄可率所有饑腸轆轆的漢軍弟兄傾城來歸,愚弟這裡,米面、糧餉、熟牛、肥羊都為列位準備妥當,來之可食,食之可安。”
“如兄執迷不悟,有撞網跳牆之志,則再請兄舉目北望,愚弟這裡,刀槍、劍戟、銅錘、鐵棒,也為列位準備妥當。”
聽著這信中的內容從陳善的口中說出,陳友諒恨的咬牙切齒:“朱元璋!他多麽得意呀!這等侮辱,千年未有!”
一旁的陳善察言觀色,見此,立馬拔刀,憤慨的喊道:“帶使者來!”
隨著那名前來送信的使者來到面前,頓時將他手中的長刀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然後轉頭看向陳友諒,似乎只要他一個眼色,這使者的人頭就要落地。
可在此時,那陳友諒的臉色卻伴隨著使者的到來笑了起來。
他緩緩來到了使者的面前,將他脖子上的刀給推了下去。
然後滿面笑容的對著使者說道:“請回去稟告朱元璋,在下感謝他的壽禮和賀函,且容在下稍做收拾,三天后,也就是十月初六吧,在下會帶著所有的兵馬、戰船、器械、歸降吳王。”
隨著這話的說出口,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那湖邊原本已經停止的禮樂聲,也在這一刻再次吹響。
第二天一大早。
帥帳中的朱元璋正大快朵頤的吃著早飯。
配著面前的小菜,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大大的白面饃饃。
就在這時,劉伯溫突然來到了門前。
對著朱元璋恭敬的拱手,這時朱元璋也看到了他,忙熱情的招手,道:“伯溫來了,來來來,請你吃口飯。”
說著,就將自己碗裡的兩個白面饃饃給拿了起來,讓二虎送了過去。
劉伯溫接過二虎送來的兩個白面饃饃,不由的一笑。
“快,坐坐坐。”
說完,便自顧自的端著自己面前的兩碟小菜來到了劉伯溫身邊的椅子上,將那小菜往中間一擺,說道:“跟你說,陳友諒可給咱回信了。”
“說三天之後率部歸降,也就是十月初六,還說要把自己給綁起來,跟咱負荊請罪呢,先生,您這降書寫的好呀,把那陳友諒的膽子都給寫破了,咱樂得小半宿都沒有睡著覺。”
聽著朱元璋的話,劉伯溫自然不會真的相信了朱元璋這話,說道:“大帥,陳友諒有負荊請罪的傳統啊,之前,他就是把自己給綁起來,跪在了徐壽輝的面前,其結果呢?徐老大掉了腦袋。”
朱元璋笑道:“你的意思是說,他這是詐降?”
劉伯溫道:“斷然如此。”
隨後又忽然想起什麽,問道:“大帥剛剛說,陳友諒何時歸降?”
朱元璋道:“十月初六。”
“那麽也就是說在這一天,陳友諒會以歸降為名,舉兵突圍。”
朱元璋笑著說道:“先生跟咱想的是一模一樣啊。你甭說,這個陳友諒啊,還真有點像咱,寧死不降,呵呵呵。”
劉伯溫則說道:“大帥是陳友諒的知心人嘛。”
朱元璋隨意的點點頭,又問道:“那先生認為,陳友諒會從哪兒突圍呀?”
劉伯溫說道:“南湖嘴。”
朱元璋一愣:“為什麽?”
劉伯溫侃侃而談,道:“大帥,陳友諒從涇江口已經突圍了三四次了,次次失敗,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從哪兒突圍?只有一個解釋,佯攻誘敵,就是把大帥的重兵都引到涇江口那兒去,然後從南湖嘴突圍。”
就在劉伯溫說完的時候,朱元璋則默默的瞧著他,說道:“伯溫哪,這事吧,咱想了小半宿才能想明白,你怎麽一語就道破了呢?你可太厲害了。”
感受著朱元璋的目光,劉伯溫忙說道:“我又說漏嘴了。”
就在朱元璋愣神之際,劉伯溫又說道:“既然大帥想了小半宿,我怎麽也應該想大半宿啊。”
聽到這話的朱元璋,不由的笑了起來。
舉著筷子指了指劉伯溫,說道:“你呀,得,來來來,吃飯吃飯。”
另外一邊的湖心島上。
陳友諒一大早便命人燒火做飯。
這麽多天下來,終於吃了個肚圓的陳友諒,將所有兵勇們召集在了一起。
此刻的他也是身披戰甲,對著面前的所有將帥將士們喊道:“今天是十月初五!”
“明天才是十月初六,但是,我們必須提前一天,舉兵突圍!”
“殺朱元璋一個猝不及防!”
“現在湖對過,只是一群嬌兵!朱元璋正等著受降呐!他正幻想著他的帝王大業,但是,他萬萬想不到,我陳友諒非但不降,還要龍出升天,縱橫四海!”
“兄弟們,如果你們一生中只有一天最為榮耀的話,那麽就是今天!”
“跟著我,決一死戰,殺出重圍!”
聽著陳友諒的話,島上的將士們紛紛喊道:“決一死戰,殺出重圍!”
“決一死戰,殺出重圍!”
“決一死戰,殺出重圍!”
“...........”
就在此刻,太子陳善突然對著身邊的陳友諒說道:“請問父皇,那些俘虜該如何處置?”
陳友諒道:“統統燒死!”
很快。
湖心島上的動靜便傳入了朱元璋的耳中。
與此同時的朱元璋大軍軍營內,朱元璋也將那些俘虜過來的漢軍召集在了一起。
他大聲對著眼前這些將士們喊道:“你們都好好的看看,仔細的聞聞,陳友諒這頭畜生,正在燒咱被俘的兄弟們哪!”
“無論是漢軍,還是吳軍,大夥兒都是人,都是苦出身,都曾經是義軍兄弟,可如今呢?天下大亂,人尋淪喪,戰爭,已經將人逼成野獸了!”
“你們自個說,咱應該把你們給怎麽辦?”
隨著朱元璋的話問出口,還不等那些俘虜們說話,周圍那些吳軍將士們便一個個吆喝著要將這些人全部殺掉。
聽到這話的俘虜們,急忙便哭喊著求饒。
而此刻的朱元璋,則一抬手,阻止了身後吳軍將士們的喊聲。
隨後緩緩說道:“咱呐,放你們回去,立刻放,全都放回去!不光把你們放回去,還要讓你們吃飽了喝足了,打著飽嗝的放回去!”
“來人,去拿些酒肉面饃來,讓他們吃飽喝足了!”
一旁的將領們有些猶豫,可最後還是沒敢忤逆朱元璋的話,道:“遵命!”
那些俘虜們見真的要這樣,急忙都對著朱元璋感恩戴德的喊道:“謝謝大帥!謝謝大帥!”
可朱元璋卻一擺手,蹲在他們的面前,說道:“你們回去給咱捎個話,那邊啊,只有陳友諒是咱的死敵,其他的人,都是咱朱元璋的兄弟,咱這兒,有的是酒肉面饃,等著他們回來吃呢!歡迎你們來歸!”
隨著這些人全部離開後。
朱元璋也離開了湖邊,朝著軍營中走來。
一邊走著,還一邊對著身邊的劉伯溫說道:“怎麽樣啊?”
劉伯溫道:“精彩之至啊!大帥,在下原本以為大帥能夠繞過那些俘虜,沒想到,大帥竟然把他們全部放還了,不僅如此,還讓他們吃飽了喝足了,打著飽嗝的回去。只要他們回去一嚷嚷,陳友諒必定是軍心大亂!”
“佩服!在下佩服死了!”
可朱元璋卻皺著眉頭說道:“可是,咱怎聽著像奉承呢?”
劉伯溫道:“大帥,不是奉承,斷然不是啊。”
瞧著劉伯溫鄭重的表情,朱元璋微微一笑,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其實啊,咱是最愛聽先生的奉承話的,但是這種奉承話聽多了,骨頭會酥的。”
可就在朱元璋得意之時,卻突然臉色大變。
“不對!”
“陳友諒現在已然舉兵,他要衝出去!”
看著著急的朱元璋,劉伯溫忙說道:“大帥,趕緊增兵南湖嘴呀?”
可朱元璋卻說道:“陳友諒既不會去涇江口,也不會去南湖嘴,他是衝咱來的!他要跟咱拚命!”
見朱元璋說的這麽篤定,劉伯溫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大帥,您是怎麽知道的?”
聽著劉伯溫的話,朱元璋突然臉色微變。
剛剛一時心急,竟然說漏嘴了。之前他和這劉伯溫說的時候,可還說料定陳友諒會突襲南湖嘴呢。
不過想了想後,還是直接說道:“咱要是身處這種絕境,咱也會跟他一樣乾,咱絕不逃命,咱也會拚命。你看,陳友諒在涇江口裝神弄鬼的,為什麽?就是為了引起咱們的注意,誤導咱們以為他會從南湖嘴突圍,當咱把軍力全都布置好以後,他卻哪兒也不去了,他直接衝咱來了,要跟咱朱元璋拚命呢!”
“哼,這件事啊,昨天晚上咱想了半宿,終於是想透了,只是沒有想到他會提前舉兵!”
說完,也不等劉伯溫到底聽明白了沒有,直接起身朝一旁跑去,邊跑還邊對著身邊的護衛們喊道:“走!快!”
站在原地的劉伯溫,聽著朱元璋的話,也是臉色久久不能平靜。
喃喃的說道:“這位大帥啊,嗅覺之敏,心智之奇,真是古今罕見呐。將來他要是做了君王,真令人心寒呐。”
鄱陽湖的戰船上。
陳友諒高聲喊道:“解攬起錨!”
隨著陳友諒的聲音響起,四周的將士們紛紛喊道:“解攬起錨!”
“解攬起錨!”
“解攬起錨!”
“.............”
聲音傳遍所有戰船。
而那陳友諒,則繼續喊道:“直馳石灣龍王廟!”
聽著陳友諒的話,一旁的陳善頓時一驚。
“父皇,石灣?那是朱元璋的大本營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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