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柏就坐在病床邊的凳子上,面色溫和。
淡淡的笑意從他的滄桑面龐上緩緩展開,就像是一直掛在那一樣,從來不曾消失。
他的目光淡然,卻一開口仿佛就有種能夠讓人感到信服的魔力:
“那年,就是這麽一件防護服,被炒到了天價。甚至還有些聰明人,將這防護服的帽子跟衣服,分開來賣。你猜猜,這一身防護服能賣到多少錢?”
“事情過去了,人們只能在過往的回憶和書籍中,看到那麽一行字,記載著曾經發生過,但沒什麽印象的歷史。甚至還有些人,覺得自己機智,從而來懷疑整個事情是否發生過,來嘩眾取寵。殊不知,曾經有多少英勇之人,永遠停留在了那段歷史中......”
許柏就這麽坐在那,語氣沉穩地說道。
有些像是自喃。
也有些像是在描繪著畫卷,只是真正的畫面,還未曾顯露出來。
梁小傑是他最好的聽眾,艱難地看著許柏。
這段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是有感情的。
可他的語氣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淡如水,臉上的笑容已然不像是剛見面那般溫暖的笑,此刻有了些許苦澀。
他搖了搖頭,接著說:
“抱歉,難得回憶一下,還跑題了。”
“還是從這件白色防護服開始講吧,當時事情發生的很突然,整個情況達到了最惡劣的狀態,有一個醫生急匆匆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有口罩和防護服?當時我剛好在對接一個項目,手裡囤積了大量的醫用器械,包括口罩和防護服。我以為是正常接訂單,連忙說有,還想著推銷一下手裡的器械。
不料,那醫生很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問我有多少口罩和防護服,我當時還不清楚外面的口罩和防護服已經炒到極為令人觸目驚心的數字了,就按照原本市場價,給他報了過去。
......”
講到這裡。
許柏話鋒一頓,喉嚨裡像是有些不舒服一樣。
臉上的苦笑更濃了幾分:
“我是第一次在電話裡面,聽一個大男人哭著對我說謝謝,一個勁地道謝。我完全是不知情地懵逼,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他要了我倉庫的地址,聯系方式,就掛斷電話了。
直到我走出門,才發現整個世界好像都變了。
馬路上的車輛沒了,一個個戴著口罩的行人,面色匆匆地拖著各自的背包和食物,零散地走在街上。每個人的目光中都帶著警惕,我想去吃個早餐,關門了、想買點菜,搶光了、想坐公交車,發現停運了。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很快,我也被強製勒令戴上了口罩,由於項目的特殊性,我的手機一直沒有聯網,等我聯網之後,才看到了封鎖城市的消息。那是什麽概念?多少年,都未曾發生過的事情,可謂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整個城市安靜下來的狀態,是很可怕的,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就只有時不時飛快路過的急救車。
口罩和防護服,成了那年最為貴重的物品。
我手裡這些醫療器材,成為了緊缺的物資,每一件都是天價!
就像是站在風口浪尖之上,暴富的邊緣。
想起那個找我訂購口罩防護服的醫生,再看著整個空蕩蕩的大街,我有點慶幸,我就住在倉庫邊上。隨時都能夠取貨,至少別人緊缺的口罩,我是完全不愁。
甚至,還有富余。
那個醫生比我想象中要來的快一些,一輛急救車匆匆地停在我的倉庫前,他穿著有些泛黃的防護服,透明面罩之下已然是被汗水侵蝕的臉龐,
當我打開倉庫門,將口罩跟防護服顯露出來後,他整個人激動地再次落淚,連連向我道謝。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缺這些玩意。
我幫他們搬口罩防護服上車,一邊搬,一邊開玩笑地問他,這外面口罩和防護服都炒到天價了,你們能碰到我,算是幸運了!
要是再遲一點,我可能就要成為百萬富翁了。
隨口開玩笑的一句話,倒是讓他的面色一楞,連忙就給我表態:兄弟,對不住,你這個損失現在沒法補給你!等過段時間,我拿我工資補給你!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城市醫院的副院長。
他們醫院的防護服,缺的厲害。
補不上貨,就只能從各個囤積商裡面尋找貨源。聽他跟我說起過,那時候價格都是十倍往上漲,他們不少人都是自行墊錢在購買。不賣不行啊,醫院裡人山人海,都在等著救人,不穿防護服,不戴口罩,醫生也扛不住。
病房爆滿,就在樓道上開辟新病房。
樓道上滿了,走廊上也滿了,整個醫院都擠滿了人。
防護服這玩意,不能隨便脫。
一脫,就廢了。
物資緊缺的厲害,原本適合穿四個小時的衣服,生生被他們穿到了十八個小時,二十四個小時,副院長....也就是當年的你爸,他那件泛黃的防護服,就穿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不吃不喝啊那是,連撒尿拉屎都不成。就那麽靠著一股勁,憋著。
再次在醫院見到他的時候,我問了他一句,你怎麽能憋那麽長時間的?不吃不喝,扛得住麽?
他苦笑著說:兄弟,不在其位不思其求啊,你是沒親眼看到人倒在你面前,你是醫生,卻沒法救,救不了的時候......哪裡還吃的下去飯、
不吃飯,不喝水,屎尿自然也就憋得住了。
我以為他說的多少有些誇張了,直到看到那一個個站在醫院裡,渴望救治的人;那些面色發青,倒在地上的人;醫護人員滿頭大汗,面色發白還硬抗在‘戰線’上的時候,我才明白情況多麽嚴峻,多麽危險。好歹我也是部隊出來的,看到那情況,腳脖子都發軟。就你父親,他,不,是他們,穿著防護服往裡面不要命地衝,哪裡危險,哪裡就有他們的白色身影,他們害怕嗎?
害怕的要死!
他們也會生病啊!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可還是義無反顧地上去了。
你說,那普通護士的工資,高麽?
再高,能有她的命高嗎?
.....
無論老的少的,只要披上白衣,你看到他們,就覺得自己有救了。
當他們都放棄的時候,或許整個城市就完了。
好在,他們沒有放棄我們,他們堅持了下來,抵在了第一條戰線上,為我們守住了防線。
他們中的很多人,永遠留在了這條戰線之上。
很快,一輛又一輛笨重的卡車,滿載糧食和物資,蠻橫地衝破了城市的封鎖線。不顧危險,將緊缺的物資和食物傳遞到城市的每個角落中。
他們的車身之上,掛著鮮紅的顏色!
那是令無數人為之激動哭泣的顏色。
我們沒有被放棄!
缺物資,來自八方的物資全力補助!
缺人,那些來自全國各地的白衣,挺著胸膛,握著拳頭,毅然決然地奔赴而來,與我們戰在一起!
五星光芒的閃耀,一刻也不曾忘記我們!
華夏千年一脈的熱血,怎會被冰冷的戰線磨滅?
封鎖得了人,封鎖得了城市,但永遠也封鎖不了一個民族團結友愛的心,那是刻在骨頭裡的同胞之情,那是無數次遭逢危難之時,八方支援的熱血。
伴隨著一車又一車的運輸,物資不再緊缺。
一輛又一輛的大巴車,運送來了白衣戰士,他們毫無反顧地奔赴第一戰線,身後是他們熱愛的祖國和人民。
團結一致之下,冰冷的戰線,總算是迎來了黎明的曙光。
我曾在夜晚的城市中,發現空無一人的街道。
高樓之上,那些人們在呼喊著加油。
每當發現一輛運送支援醫護的大巴路過,他們就會在各自的窗戶前,瘋狂呼喊。
那是他們在互相加油,互相打氣。
這是那個時候,我拍的照片!”
許柏的話,說到這裡一頓。
掏出了手機,翻出了那張照片給梁小傑看。
梁小傑艱難移動著目光,看到了。
屏幕上,夜景之下的城市是那麽美麗。
但卻沒有一道人影。
高樓之上閃著光,似乎能夠看到他描述的人們在呼喊著加油。
聽到這裡,梁小傑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盡管許柏說的這些事情,自己都不知情,很多地方也沒有說清楚,可腦海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幕幕爭先恐後支援的醫護人員畫面,醫院中人們聚集在一起,樓道中開設病房的畫面。方艙之中,醫護人員跟患者互相加油的畫面。那些司機戴著口罩,千裡迢迢,運輸來物資,通過封鎖線時堅毅表情的畫面,以及....他們車廂之上,掛著的那一抹鮮紅,迎風獵獵,展露鋒芒的畫面。
他的聲音沉穩,在訴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完全就是回憶的狀態。
零散的回憶畫面不斷拚湊之下,反而讓人更加真實地能夠體會到當時的場景,以及當時父親做了怎樣英勇的決斷和努力,義無反顧奔赴第一抗線的使命感。
看著梁小傑眼角滑落的淚水。
許柏苦澀一笑,伸手幫他拂去了:
“別哭,這是你們父輩曾經經歷過的事情,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使命,至於我們父輩那一代,就更讓人心疼了,要知道,他們遭受到的苦難,隻為讓我們再也不會去經歷,你記住的可以是冰冷的文字,也可以是某一段記載的文獻......但請不要忘記。
沒有這些過往,沒有歷史。
我們又如何能夠承受這一脈傳承的力量?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從來都不是空話,那是千年歷史一統的流傳。
......
不好意思,我有點囉嗦了。
還沒講到我是怎麽認識你的。
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城市完全解封的第二天。
你父親安排完手上的工作之後,我收到上級命令,開車護送你爸回家,在路上的時候,他跟我聊天我才知道,他最親愛的母親,離開了,聽說臨走之際,一直叫著他的名字。
我當時聽得眼淚忍不住掉。
看了他一眼,發現這次,他沒哭。
他苦笑說,這段時間眼淚都掉麻木了。
我送他回家,你爸跪你奶奶的靈堂前,狠狠地磕了幾個頭,喊了一聲娘。
在場的所有人都哭了。
他沒哭,卻幾度生生暈闕過去。
因為這場戰鬥,他沒趕上老人家的最後一面,想哭卻掉不出眼淚,悲從心來,難免受傷更重。
他跟我說他很愧疚,沒能在這個時候,陪在你身邊。
我出去抽煙的時候,在急救車旁邊看到了你。
你眼睛紅紅的,誰都不理,躲在車後面抹眼淚。
即便是什麽都不懂,可看到你父親虛弱的樣子,你還是選擇原諒了他。”
聲音緩緩落下。
許柏眼淚也掉了出來,劃過臉頰。
隔著防護面罩,梁小傑腦海中的印象,似乎開始跟面前這個人影重疊。
一絲絲對應之下,他眼神微微顫抖著,難以置信:
“許!?許叔?”
“孩子, 是我!”
許柏點了點頭,溫和一笑。
怕他太激動,連忙虛壓雙手,示意他不要亂動。
繼續說:
“你爸的病根,也是從那時候落下來的,他就那麽扛著,還要去第一線繼續戰鬥,直到,他發覺自己徹底不行的時候,才跟我坦白了他的情況。
說巧不巧,我也是不爭氣。
仗著年輕膽子大,接了任務就往前衝。雖然有著很多戰鬥經驗,可還是倒霉啊,肝髒被搞了一槍,直接打穿了,給我主治的醫生說廢了。你爸千裡迢迢趕來,二話不說,帶人把我拉到了他所在的重點醫院,也就是當時的這裡。
他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他不行了,但是肝髒還算行。
救我一命,沒問題。
我不同意,可還是被安排了手術,被換上了他的肝髒。
後來,我才知道,這家夥。
居然把能捐的都給捐了,簽了不少協議呢!
我這第二條命,算是你爸給的了。
這些年,你肯定都在恨他吧?
我當時也恨他,但是現在,我反而覺得有些慶幸,他將這個肝髒給了我。”
“這樣....我才能救你!”
許柏說完了,面帶微笑。
梁小傑面色怔然地看著他:
“許....許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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