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約而同地靠近了那片蘆葦叢。就在彭萬裡準備鑽入蘆葦叢中去察看那幾株倒伏的蘆葦時,馬愛國一把拽住了他,並示意他低頭看腳下。
彭萬裡不僅低下了頭,甚至蹲下了身。他要將那半枚前腳掌的鞋印瞧個仔細、瞧個分明、瞧個徹底。
正如他倆所見,這枚腳印只有屬於前腳掌的這一半,因為它的後半部分因踩在了蘆葦叢的莖葉上而無法辨識。僅就這半枚腳印的長度和寬度而言,顯然不屬於一位十歲的小女孩。馬愛國猜測這應該屬於一名已經成年的男性。
馬愛國重新抬起頭,與彭萬裡的眼神不期而遇。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一片陰霾。馬愛國最不願面對的局面也許已經發生了。
彭萬裡招呼來一名巡邏民警,用其隨身攜帶的警用取證儀記錄下了這枚腳印。接下來,他的目光對準了那片蘆葦叢,並一路追蹤著倒伏蘆葦的軌跡向外延伸開去。這條軌跡從靠近南瓜地一側逐漸深入到蘆葦叢的中心地帶,在拐出一個優美的弧形後,直接從靠近鄉村公路的一側斜插了出去。
彭萬裡的雙眼在蘆葦叢中逡巡著,腳下隨之移動起來。他沿著蘆葦叢的外圍迅速繞到軌跡消失的地方,蹲下身子,一邊扒拉著那片蘆葦的莖葉,一邊仔細地察看著。
馬愛國迫不及待地高聲詢問道:“有新的發現嗎?”
彭萬裡站起身,在鄉村公路的水泥路面上使勁跺著腳,試圖甩脫那些沾滿鞋底的淤泥。
“蘆葦叢底下一片爛泥,根本瞧不清楚。”彭萬裡又在水泥地上不停地來回蹭著鞋底,“這片蘆葦叢是極佳的隱匿地……”見馬愛國已經快速來到自己身邊,彭萬裡又補充道,“即使留有線索,也根本無法辨識,除非是具備刑事勘查技術的專業人員……”
馬愛國神色黯淡地回應道:“我剛才粗略比對了一下現場留有的所有鞋印,垂釣者穿著的是一雙雨天專用的膠鞋,我們及兩位巡邏民警腳上穿的都是警用製式皮鞋,而被我們發現的那半枚鞋印明顯可以判斷出是屬於運動鞋一類的。現在可以確定,除了我們之外,的確有其他人在雨後到過這片區域。”
“我看有必要到河裡去撈一撈了。”
就在兩人對話的過程中,站在不遠處的楊慧娟等人也紛紛聚攏到了他們身邊。她聽到彭萬裡說要去河裡打撈,立時大放悲聲:“你們是不是找到線索了?我女兒真的投河了嗎?哎呀……我可憐的女兒呀……”
馬愛國厭煩地瞥了楊慧娟一眼,對著彭萬裡繼續道:“你打算怎麽做?我們這兒沒有專業的打撈人員,要是動用專業機構還得打報告申請,一來耽誤時間,二來在沒有確切指向性的情況下,上頭未必肯批。”
“你這話什麽意思?都這樣了,你還是不同意打撈是嗎?”楊慧娟再次將矛頭指向了馬愛國,“我嚴重懷疑你存心不良。你千方百計阻撓我們下河去打撈究竟安的什麽心?你是不是想徇私枉法?”楊慧娟隨即撲向彭萬裡,揪著他的衣襟,控訴道,“你是所長吧?我要投訴他。他和她,他倆是叔侄。他明顯是在偏袒她,想要替她開脫……”
“絕沒有你說的這回事。你誤會他了。”彭萬裡信誓旦旦地強調著,“我向你保證,馬警官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好民警,你完全可以信任他的職業操守。”
“那你們為什麽到現在遲遲不肯下河去打撈呢?”楊慧娟聲嘶力竭地質問道。
彭萬裡耐著性子解釋道:“下河打撈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們眼下遇到一些困難……”
“什麽困難?”楊慧娟契而不舍地追問道。
“我們這兒缺乏專業從事打撈的工作人員,必須得上外頭去請……”
“那就趕緊去請呀!”見彭萬裡面露赧色,楊慧娟又道,“哦,我明白了,是錢,你們不願意出錢上外頭請專業人員是吧?行,這錢我來出。請人打撈需要多少錢?你們直接報個數給我。我就是砸鍋賣鐵,我就是沿街乞討,也得把這錢湊出來……”
“不是錢的問題……”
面對無理取鬧的楊慧娟,彭萬裡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嘴也未必解釋得清楚。
“東村六大隊的黑子是負責河道養護的,他手下有一批人專門從事河道清淤。我想他那裡應該會有專業的打撈設備。要不請他來試試?”馬愛國向彭萬裡建議道。
彭萬裡實在不堪忍受楊慧娟的哭鬧,爽快地同意了馬愛國的提議。
一個小時後,以高楊書包被發現點為中心,左右相去各五十米的距離內,拉起了一道警戒線。馬家宅社區派出所當日的值班警力及巡邏民警均被彭萬裡召喚到場,嚴陣以待。警戒線內,一艘原本用於在河道裡打撈水草的小舢板已在馬家浜內就位。馬愛國與一名皮膚黝黑、矮小敦實的中年男子站在河岸邊,正努力地向船上的打撈人員講解著具體的工作任務。警戒線外,圍著不少看熱鬧的群眾,一個個探頭探腦、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楊慧娟與馬月芳也混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
“這是在做什麽?”有人發出了好奇地詢問。
一旁立即有人給出了答案:“我聽說有人跳河了。”
還有人隨即附和道:“好像是個小姑娘。”
“對的,對的。我也聽說了。”
“那個小姑娘好像在馬家宅中心小學讀書。”
“沒錯沒錯,九月份開學剛上五年級。”
“真的啊?”先前提問的人緊跟著問道,“你們怎麽知道的啊?”
“你問她,她知道得最清楚。”
說話之人將手指向人群中一位胖乎乎的大嬸。眾人也隨之投去了探尋的目光。
那位被指的大嬸,帶著一絲報道獨家新聞時特有的炫耀口吻,回應道:“我老頭今早來這兒釣魚時撿到了一隻書包——喏,就在那個地方——他本來想把書包交給警察就完事了。沒想到,警察竟把他帶去派出所做了一通筆錄。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聽到警察們在議論,說是馬家宅中心小學一名五年級的女學生在昨天失蹤了,他撿到的那隻書包就是那名女學生的,他們懷疑小女孩已經投河自盡了……”
“喲,作孽呀!小小年紀,有什麽想不開的呢?”
“就是呀!才多大點歲數……”
“嘖嘖……太可憐了……和我們家寶寶差不多大……”
“我要是這孩子的家長,我要哭死了。十年的女兒等於白養了。”
“這個女孩好像是我家孫女的同班同學。”一句話瞬間搶走了先前胖大嬸的風頭。說話之人閃躲著眾人的視線,略顯尷尬地解釋道,“我孫女就在馬家宅中心小學讀五年級。上個星期,她班上的一位女學生賣了一隻口紅給她,被她媽發現後告發到了班主任那裡。昨天她告訴我們,那位女學生逃課了……我不確定這倆女孩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就說嘛,好人家的孩子怎麽會莫名其妙投河的呢?”
“就是就是,一定是家教有問題……”
“品行不端的小孩最容易走極端了……”
這時有人突然出聲打斷了幾人的議論:“哎,你看,那位是不是你孫女的班主任啊?”
“喲,這不馬老師嗎?”
“既然你孫女的班主任在這裡,投河的女孩肯定就是你孫女的同班同學。”有人信誓旦旦地下了結論。
“站在馬老師身邊的女人是誰啊?”又有人開始八卦起來。
“看她那副傷心到不行的模樣,十有八九是那名女學生的家長。”
‘沒錯,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