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馬月芳送回家後，馬愛國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馬家宅社區派出所。就在剛才，他接到了彭萬裡的電話，得知了一個令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消息。距離楊慧娟給高明發出短信僅過去一個半小時，她便接到了對方打來的電話。高明以見面詳談為由，約她明日上午十時，在普惠鎮步行街上的一家知名品牌的咖啡連鎖店內碰頭。

　　馬家宅社區派出所三樓會議室內燈火通明，“9.22”專案組正式成立。除了刑偵總隊和江寧區公安分局刑偵支隊的精英們，馬家宅社區派出所執法辦案隊的民警們也悉數到場。

　　為了確保狡猾的獵物不會從精明的獵人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們需要制定一套嚴密的行動方案。他們先是在深更半夜裡派出一組偵查員，前往高明指定的會面地點，探察周邊的地形環境;再依據所掌握的信息，制定出了兩套行動方案，一套用於正式執行，一套是遭遇意外狀況時的備選方案;最後，便是由負責該案的專案組組長進行人員分組和任務分派。

　　按理說，高明本是社區民警又已年屆退休，並不應當參與到這次行動中。但由於他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與高明有過正面接觸，且對他的體貌特征有著較為深刻印象的民警，專案組組長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將外圍偵查策應的任務交給馬愛國。就在大家討論是否需要為他再配備一名搭檔時，彭萬裡居然主動要求承擔此任。專案組組長低眉思索了一陣後，同意了他的請求，順便將現場副指揮的任務一並交給了他。

　　探察、分析、討論、商定……時間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凌晨三點。繼昨日值班未歸之後，馬愛國已連續兩日睡在了派出所二樓的民警休息室內。直到上床就寢前的那一刻，馬愛國方才迷迷糊糊地意識到，今天一整天他居然沒有想起來要往家裡打個電話，將自己加班留宿在所之事告知他的妻子。馬愛國帶著滿腹的歉疚和滿身的疲累進入了夢鄉。

　　轉天上午，就在專案組成員緊鑼密鼓地落實最後的行動細節時，一條消息也在馬家宅內不脛而走。偵查員們尚未動身前往普惠鎮，先被這條肆意散播著的消息震懾住了。

　　消息聲稱高楊已經投河自盡，而導致她輕生的罪魁禍首是她的班主任馬月芳。因為她明知高楊在學校兜售成人化妝品卻視而不見、放任不管，任由其繼續胡作非為;在接到學生家長投訴之後，又是簡單粗暴地沒收了她的不當所得，並強迫其在全班同學面前做檢討。馬月芳的行為嚴重傷害了高楊的自尊心，令她在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並受到同學們的嘲笑和排擠，因而產生了極大的精神負擔，最終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壓力選擇了輕生。

　　在謠言滿天飛的過程中，校方因其失察和不作為也一並成了人們息口誅筆伐的對象。不少村民響應消息的號召，呼籲校方給出合理的解釋——為何他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存在於高楊身上的問題——並且強烈要求校長親自出面就學校的失職行為向受害者道歉，同時立即解聘馬月芳。

　　縱觀整條消息的內容，可謂是立論遑遑、言辭灼灼、信誓旦旦，十分具有說服力。任誰看了都要在心底裡罵上一句“草菅人命”。然而，對於那幾個少數的知情者而言，包括教導主任、年級組長、薛老師等人在內，他們內心十分清楚，這條消息的內容純屬捏造誹謗、子虛烏有。可是他們很無助，他們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活生生上演了一出“有冤無處訴”的鬧劇。

　　這一突發狀況帶給專案組成員的困擾則是，他們無法判斷這條消息會對他們接下來的行動產生怎樣的影響。唯有將希望寄托在老天爺的身上，希望它不要“天意弄人”。

　　與專案組內的其他成員相比，馬愛國除了擔憂行動受阻外，還另有一重顧慮，就是她的侄女馬月芳。他深深地憂慮著，祈禱她好不容易已安撫好的情緒不要再度受到干擾波動。然行動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分心他顧。

　　早上九點不到，偵查員們已經在步行街的各個位置準備就緒。他們蹲守的地點都是經過昨晚現場踩點、細心研判後，最終確定下來的。

　　步行街位於普惠鎮的正中心，從高空俯瞰，它呈橫臥著的“T“字型。東西長，南北短，而較長的東西段又被一條南北走向的交通主乾道從中間位置攔腰截斷，分成了東西兩部分。整條步行街集中了普惠鎮上幾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商業資源。圍繞著步行街的周邊共計有三座綜合型購物商場，兩座大型連鎖超市和電影院，還有一家電器城。除此之外，它的南北段因保存了較為完善的明清時期的街道格局，再加上有一處規模較大的三進製明清宅院，因此這裡被規劃為歷史文化風貌街。路面恢復成了石板街的樣式，大宅院修繕後成了民宿，整個街區搖身一變成了網紅打卡地，吸引了不少市區的遊客組團前來觀光。

　　高明指定的那家知名品牌咖啡連鎖店就醒目地坐落在西側步行街的主入口處，是整條步行街最繁華熱鬧的地段。由於其緊鄰交通主乾道，碩大高聳的廣告牌，隔著幾裡遠都能一目了然。正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給咖啡店帶去了強大的客流量，同時造就了這裡複雜的地形環境，也給偵查工作帶來了極大的挑戰。其門口處的中心廣場上，廣場舞大媽們熱舞正酣;前方一百米處的公交樞紐站，有二十多條公交線路在此停靠，每隔一兩分鍾便有一班公交車進站，多時則會同時進來四五輛公交車，排隊等候進站的車輛甚者會造成交通擁堵。現在雖只有早晨九點，但由於是周末，步行街上的商家們已紛紛開門營業。早起遛彎的大爺，帶著孩子散步的小夫妻，以及出來覓食的情侶們在步行街上川流不息。

　　馬愛國手捧一杯熱豆漿，坐在咖啡店斜對面的一家中式快餐店內，扭著頭如同面壁般正對著碩大的落地玻璃窗，兩隻炯炯有神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步行街。

　　“別那麽緊張，放松些。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坐在馬愛國身旁的彭萬裡同樣手捧一杯熱豆漿， 說話之際還不忘低頭淺抿了一口。

　　這時，塞在他們右側耳蝸中的耳機響起一陣噪音，隨即裡面傳出了現場指揮長的聲音。

　　“各單位注意，楊慧娟已到達現場，請注意觀察周邊動態。”

　　今早出發前，專案組與楊慧娟取得了聯系，並在她前往步行街之前與她有了一次簡短的會面。會面地點就是指揮長所乘坐的警車。眼下這個臨時指揮部正靜靜地蟄伏在現場周邊的一處停車場內。會面的任務是指導楊慧娟如何配合偵查員的行動。

　　又過了五分鍾左右，楊慧娟的身影從馬愛國面前掠過。但她絲毫未察覺一窗之隔的馬愛國與彭萬裡正嚴密地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徑直走到路邊等候起了交通信號燈。這個路口的紅燈時間格外長，楊慧娟不停地用腳尖輕點著地面，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樣。通行綠燈亮起的瞬間，人流中的楊慧娟首當其衝跨下了人行道，踩著橫道線款款而去。

　　今天的她穿得格外靚麗，橘綠相間的格子襯衫配上淺色的緊身牛仔褲，腳踩一雙雪白的淺口帆布鞋，斜挎一隻棕色的仿牛皮小包，發絲輕盈，隨風飛舞。

　　“怎麽打扮得像只花蝴蝶?是生怕我們瞧不見她嗎?”馬愛國皺眉吐槽道，“即便是為了便於警方跟蹤識別，可畢竟女兒剛過世，穿得如此豔麗總還是不太好吧！”

　　雖然馬愛國嘴上表現出了不滿，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幸虧了她的這身裝扮，在她經過中心廣場時，他才能從容地在千姿百態的廣場舞大媽中時時捕捉到她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