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
李海軍很頭疼。
家裡孩子都是人憎狗眼的年紀,沒有一點消停的時候。
屋裡屋外的亂竄,跟胡同裡的孩子們出去野,爬牆頭,上房揭瓦。
也沒個老實的時候,李海軍恨不能在廠裡挨到天黑再回來。
大清早,李海軍吃過早飯就去上班了。
六丫頭:「你今天廠裡有事兒?」
李海軍:「沒事。」
六丫頭:「那你怎麽這麽積極了?」
李海軍:「我嫌鬧騰。」
丁秋楠:「那你下午早點回來,我白天把酸菜切了,等你下午回來燉大鵝。」
李父:「這大鵝就不該養,早就該吃了。」
「老是盯著我小孫子咬!」
李海軍滿心無力,要養的是你們,不養的還是你們。
出門前丁秋楠給他把帽子,圍脖都給戴好。
「外面風大,捂嚴實一點。」
李海軍:「還是你心細。」
來到廠裡,大毛正帶著倆弟弟,指導他們切菜。
南易拉著他:「海軍,我要有孫子了。」
李海軍:「大毛媳婦懷孕了?」
南易點點頭:「昨個去醫院檢查的。」
李海軍心想這南易這麽快就當爺爺了,自己想當爺爺怕是得猴年馬月了。
「對了,劉峰最近身體不太好,我要是去看他太顯眼,你找機會去瞧瞧吧。」
李海軍:「這幾年,也為難他了。」
白天,趁著沒人,李海軍去了劉峰的宿舍,留下了一些吃喝。
他能做的僅此而已。
不得不感歎,焦敏生性薄涼啊,為了前程跟劉峰離婚,舉報,劃清界限。
這特麽的是人能乾出來的事兒?
不過,也不是焦敏一個人這樣,無數人都舉報自己的親爹,親媽,這又如何解釋啊。
下午。
牛叔進城了。
牛家三個兄弟見過牛叔之後,牛三哭的眼睛通紅回到廚房。
「南主任,我要跟你請假。」
南易:「牛三,你這是怎麽了,家裡發生什麽事兒了?」
牛三哭著道:「我娘要走了。」
南易:「那你快回去,還能見老人一面。」
牛三的兩個哥哥也去車間請假了。
李海軍知道這事兒,不能無動於衷。
這幾年雖然低調,不跟牛家聯系,走的那麽近。
但兩家的關系,可是一直很好的。
「南易,我也去瞧瞧,廠裡要是找我,你就解釋一下。」
南易:「去吧,有我呢。」
李海軍跟著牛家兄弟,見到了牛叔。
「牛叔,嬸子什麽情況?」
「是海軍來了錒」
牛叔悲切:「聽說叫什麽癌症,還是晚期,在醫院住著呢。」
「大夫告訴時日不多了,讓回家想吃什麽就給她做點······」
突然,牛叔情緒崩潰了。
掩面痛哭。
「哎!」
李海軍歎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不知道怎麽勸你,但牛叔你得振作起來。」
「起碼要讓牛嬸走的開心,還有一大家子都指著你呢,你是家裡的主心骨,頂梁柱,你不能這個時候趴下啊。」
牛叔抹了抹臉:「對,我要振作。」
李海軍:「我去廠裡借車,把牛嬸跟你們爺幾個送回去。」
牛叔:「不,太麻煩了。」
李海軍:「咱們誰跟誰,說麻煩就見外了。」
李海軍去廠裡借了車。
第一時間去醫院接人,只不過他在後備箱裡,放了果蔬,肉類,還有水果罐頭。
這牛嬸要走了,走之前說什麽都要讓她在吃上不能虧了。
想了想,
李海軍又拿了點布票,得讓牛家人給牛嬸作身新衣裳。「牛嬸,你今天起色很好啊。」
牛嬸有些虛弱,得靠老伴跟兒子攙著:「海軍啊,可是有幾年沒見了。」
李海軍:「是啊,可是好幾年沒見到過嬸子了。」
牛嬸:「今天借你光,嬸子坐坐這小汽車。」
李海軍:「那咱走著。」
牛三去開後備箱的時候,看到了好多東西,也沒在意。
把姓李塞進去,牛嬸坐在副駕駛上,爺四個擠在後面。
牛嬸新鮮的摸來摸去:「這小汽車坐著就是比馬車舒服。」
李海軍:「等嬸子什麽時候想坐,就讓牛三告訴我,我再拉著嬸子溜達溜達。」
一行人回到鄉下。
下車的時候,李海軍喊道:「牛三,後備箱裡的東西都拿下去。」
「那是我給牛嬸準備的。」
牛三搖頭:「不行。」
「哥,那也太多了。」
牛叔攙著牛嬸走過來:「霍,海軍,你不過了。」
李海軍笑道:「牛叔,咱們是知根知底的,這點東西對我來說九牛一毛。」
「都別說了,牛嬸出院,不得給嬸子好好補補身體啊。」
李海軍帶頭,把東西拎下來。
牛三的媳婦帶著孩子,迎了出來。
「李主任。」
「別叫主任了,早就不是了,我現在就是廠裡一廚子。」
牛三的媳婦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裡有些恍忽。
這些年被公婆壓在鄉下,她心裡那點小傲氣,小心思早就熄滅了。
可一看到李海軍之後,心裡某些想法不可抑製的再次,滋生出來。
大家夥進了屋。
李海軍摸了摸牛三的兒子:「牛三,這就是兒子吧。、」
小家夥有些怕生。
牛三:「蛋,喊人啊。」
「叔叔。」
牛三:「叫錯了,應該叫伯伯。」
李海軍從兜裡掏出錢來。
「蛋蛋拿著,這是伯伯給你的零花錢,」
小孩子不敢要,但心裡很想,左看看,右瞧瞧。
牛叔:「拿著吧。」
「謝謝伯伯。」
牛叔:「三媳婦,去做飯吧。」
「燉肉,就用海軍拿來的肉。」
牛三:「別糟踐東西了,還是我去吧。」
李海軍:「牛三,有牛肉跟柿子,給嬸子燉酒肉柿子湯,開胃,還暖和。」
牛嬸子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明白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情況。
但看到大家這樣,她也不點破。
李海軍開著小汽車進村,村裡不少人都知道了。
洪三槍立馬就拿著套的野兔來了。
「李主任。」
李海軍:「別,我現在就是普通的工人。」
洪三槍:「嗨,就一個稱呼而已,您是有本事的,我都聽說了·······」
李海軍笑道:「你這消息還挺靈通的。」
牛書記:「你老小子來肯定沒好事,去把野兔給我家
三,讓他做了,就在家吃飯吧。」
不用想,李海軍也知道洪三槍為什麽來。
他家的兒子三年已過,沒能留在城裡,這是還想把兒子送城裡。
牛叔:「海軍,可是好幾年都沒來我們這裡收東西了。」
李海軍:「牛叔,不是不收,而是不能啊。」
「現在外面什麽形式?」
牛叔:「是啊,形勢不好,但大家都想著你呢。」
李海軍:「這樣吧,年根地下了。」
「為了讓大家過個肥年。」
「木耳,蘑孤,野味,魚,這些我年前來收一次。」
李海軍不缺錢,錢在他手裡也沒多大用出,除了留下來增值的大黑十,剩下的還不如換成物資。
等到改革開放之後,開餐館,開酒樓,到時候都能用得上。
牛叔激動道:「好,太好了。」
李海軍:「牛叔,魚千萬別凍死了,讓大家回去用水缸養起來。」
這有點難度。
鑿冰捕魚,要想魚兒不被凍住,就得把魚捕上來就放進水桶裡,還得快速的把魚送進屋子裡。
不然這天寒地凍的,用不了多久就凍死了,凍硬了。
但這點麻煩對於勞動人民來說,不算個事。
「等明年秋菜下來,家家戶戶都有自留地,到時候我再來收秋菜。」
這個消息被傳出去之後,鄉親們高興壞了。
李海軍還能看到有人穿著,當年他半賣半送的機修廠工作服。
「海軍,這個小子,你還記得嗎?」
一個小夥子拎著水桶來了,裡面是養的甲魚,烏龜。
李海軍搖頭:「記不住了。」
牛叔:「你以前愛吃甲魚,這小子兩塊錢一個野生甲魚可是沒少賣給你。」
李海軍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流鼻涕的小孩。」
「李主任,我現在叫栓柱。」
「好,栓柱謝謝你啊。」
牛書記:「這可是他養了好幾年的甲魚,就等著你來給你呢。」
李海軍看著水桶裡的大甲魚,大烏龜。
「這孩子有心了。」
「這三十塊是給你的報酬,你這倆水桶也給我留下吧,我回去的時候帶走。」
其他人看到三十塊,眼睛都紅了。
但沒人嫉妒,只有羨慕。
因為他們沒想到,也沒那個耐心養這東西,養好幾年。
李海軍覺得這是個有心的,給三十塊都覺得給少了。
牛叔:「大家都散了吧,我家地方小,裝不下那麽多人,等明天再組織大家夥,該上山,上山,該捕魚的捕魚。」
「都回去看看,家裡的山蘑孤,木耳什麽的,別長了蟲子······」
等人散去,牛三飯菜做好。
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
洪三槍:「李主任,我就不跟您繞彎子了。」
「您看,我們家幾個小子?」
李海軍:「洪三叔,不是我不幫忙,現在不是好時機啊。」
「城裡亂哄哄的,還不如讓他們在鄉下了。」
「您也別眼紅牛家兄弟,牛三現在是廚房的大鍋灶廚子,站住腳跟了。」
「牛老大跟牛老二,他們倆上過學,讀過書,也成了二級工人。」
「您兒子要是還想進城,就算進了廠裡又如何?」
「最後還是被刷下來。」
「要是放不下,那就等城裡消停了,再過個幾年還是想進城,我在給他
們辦。」
洪三槍喝了幾杯酒,就告辭了。
知道人家有話說,自己的事兒說完了,雖然事兒沒辦成,但也有個念想。
洪三槍回了家,被家人圍起來,七嘴八舌的問著。
「爸,怎麽樣?」
「孩他爹,能不能進城?」
洪三槍頭都大了。
「別吵了!」
「現在城裡亂哄哄,不如在鄉下安全。」
「加上廠裡不招工,想進城得等,不過人家說了,就算進城了你們沒技術,最後還是被刷下來。」
「不如等幾年,到時候還想去再給你們辦這事兒。」
洪三槍的媳婦:「是不是咱們沒送禮?」
洪三槍搖頭:「不是這事兒,人家說的很清楚,也給咱分析了形式。」
「下次,再有機會進城,讓他們哥幾個跟著學炒菜,當廚子,沒文化,總要有一技傍身。」
當年,李海軍結婚,娶六丫頭到時候,洪三槍送了一頭野豬。
這禮不輕!
牛家。
沒了外人。
牛嬸:「海軍啊!」
李海軍:「嬸子,您說。」
牛嬸:「嬸子拜托你點事,可能要麻煩你了。」
李海軍心裡咯噔一下。
「嬸子,只要我能做到。」
牛嬸笑道:「我這三個兒子,老大,老二,我一點不擔心,他們倆都不是肯吃虧的性子。」
「唯獨老三,太憨厚,實在了。」
「以後,你多看著點他,我們不圖他大富大貴······」
怎麽都感覺牛嬸在交代後事。
「牛嬸,您放心,我挺喜歡牛三這個性格的。」
「哪怕有一天,牛三不在廠裡了,我也不會不管他,保證他一家衣食無憂。」
牛叔:「你這娘們,說這些幹啥。」
牛嬸:「你都什麽歲數了,還能幫他們兄弟幾年?」
吃完飯,李海軍就開車回去了。
牛家兄弟請假了,他沒請假。
剩下牛叔,牛嬸二人的時候。
「你都知道了?」
牛嬸點頭:「我都偷偷聽見大夫跟你們說的話了。」
「再說,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我活到這個歲數,不虧。」
「就是惦記咱們三啊,他那個媳婦不是個省油的燈。」
「小心思太多了,你當公公的不像我,什麽話都能說!」
牛叔:「放心吧,我還是公社書記。」
「壓製她還是很輕松的。」
「只要不讓她進城,老實呆在鄉下,她就翻不起什麽浪來。」
牛嬸:「咱們三就稀罕她,要按照我當年的想法,給三找個賢惠的、」
「老話講得好,娶妻娶賢。」
牛叔:「你就別操心了,他們三兄弟都是成立戶口,有工作,吃商品糧,往後日子差不了。」
「明天我去給你做一件紅襖子,海軍給留下了布票,這些年苦了你了,你都多少年沒穿過新衣裳了。」
牛家三個兒子,就算這老兩口再能乾,把這三個兒子養大,給娶媳婦,也是掏空了家底。
牛嬸笑道:「好,就做一件跟當年我嫁給你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紅襖子。」
回想起來自己當姑娘的時候,牛叔趕著毛驢,把自己給馱回來,牛嬸臉上全是笑容。
這一次,那個潑辣的牛嬸似乎,變成了當年羞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