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代眼神複雜:“我不知道......這是幫了你，還是害了你呀。”

　周覺和尚雙手合十，口誦佛號: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師姐這樣做，當然是在幫我，這可是常人求也求不得的機緣，如今給了我，是我的福氣，怎麽還一副我吃了大虧的模樣?”

　千萬年之後，花千代已忘記許多事情，但依稀還記得，那個白衣勝雪的光頭和尚。

　他的笑容是那樣乾淨，眼神是那樣明亮。

　“只是師傅他啊，是最討厭稱神做佛的，如今他最在乎的人，卻成為了他的祭祀，這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呢?”

　似乎找借口般，花千代做出最後的嘗試。

　對於花千代來說，什麽天下時局，什麽蒼生百姓，都沒有身邊幾人重要。

　師傅真正看重的人......已經沒剩幾個了，其實放棄，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花千代知道，相比起人，紅蓮寺真沒那麽重要。

　給那幾個天位又如何?

　天位也不敢對他們怎麽樣，反而要用心保護他們安全。

　周覺和尚仰望天空，語氣淡漠:“世尊還是很在意紅蓮寺的，很在意這天下的，我不能看著世尊用生命守護的世界，變成另一副模樣。”

　“實力與地位必須相等，我要是不成就天位，拿什麽與那些天位坐而論道?”

　周覺和尚說道這裡，緩緩收起表情，用少年般的語氣說道:

　“況且經過一年來的祈禱感應，我似乎能察覺到信仰的絲線，連接上世尊......別說你沒感應。”

　“若不是有世尊在，你覺得那些天位還能如此老實?”

　“世尊長說，不要正視人心的黑暗，更不要忽略人心的黑暗，人心的欲望，是可怕的。”

　“實力越強，不是責任越大，而是欲望越大啊......大到要鯨吞天下，大到要改天換地，大到將世界變為他想要的模樣。”

　花千代將視線壓低，睫毛如烏雲般落下:

　“可在世界海孕育的神明，真的還是師傅麽?”

　“周覺啊，今天之後，或許只有師傅能直呼你的法號......你其實知道，回應你的，只是世界意志的烙印，是信仰與原力的造物！”

　周覺和尚溫聲道:“世尊是擁有全部記憶與感情的。”

　“擁有記憶與感情，就是原本的師傅嗎?”

　花千代終於爆發出來，她絕不承認，那是她的師傅。

　那只是獲得世界烙印，在起源之海中孕育出來的神祇而已。

　真正的師傅，早在一年前的戰鬥中就死了。

　一個人，擁有了你的全部記憶與情感，有著一模一樣的行為邏輯，就可稱之為你麽?

　這就和意識上傳是一個道理。

　出現一個留在原本軀殼中的人，一個以電子信號聚合的‘人’。

　如今有兩個自己，那麽誰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但你無法否認，在起源之海中孕育的，擁有世尊烙印的，就是你的師傅啊。”

　周覺如此說道，顯然在他的認知中，上傳的‘意識’與留在軀殼中的意識，都是同一個人，沒有本質區別。

　或者說，他只能選擇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人，都是願意相信他相信的，反對他反對的。

　就算是周覺和尚，也不能例外。

　所以啊，人是無法說服一個與自己意見相左之人的。

　無論是周覺和尚還是花千代，都明白這點。

　正是因為明白，才會有之前的對話。

　花千代深深吸氣:“那你就繼續侍奉你的世尊吧，我也期待著祂從本源海歸來之時......那便是成神之日。”

　周覺和尚看著花千代黝黑的眸子，認真言道:

　“我也期待著......”

　......

　“轉眼之間，距離我們上次相見，又過去九年。”

　花千代站在墳前，撒出一把紙錢，在春風中飛舞。

　周覺和尚站在花千代身邊，感受著少女獨有的寂寥，發出輕輕歎息。

　他只是說道:“她走得很安詳......人終究難逃一死。”

　“人類真是脆弱......死亡是什麽，我還真不知道呢。”

　花千代也在歎息，養育她的張氏，終於在兒孫的陪伴下，閉上眼睛，走完了平淡的一生。

　相比起這個世界平均下來不到五十的壽命，活到九十有八的張氏，無疑是‘長壽’的。

　隨著張氏的逝去，花千代在這個世界中名為羈絆的鎖鏈，又斷開一條。

　九年下來，在天位的滋養下，周覺和尚氣質越發溫潤，像是雨後的天空，帶著陽光的溫暖......這便是神祇代行的氣場。

　“你還有姐姐，還有姐姐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孩子，人類雖是短生種，卻有生命在延續，是為生生不息。”

　他溫聲安慰著，似乎不這樣說，明天就見不到花千代了。

　“這不也是世界意志的選擇?或者說......仙神精心策劃的結果?”

　花千代用看透一切的語氣說道。

　“當你所面臨的生死，都是別人為了利益，強加在你基因中的，是刻錄好的結果。”

　“當你知道，‘生而會死，有生有死’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騙局時，你還會說出‘生命會延續’這種話嗎?”

　周覺和尚看著一座座墳塋。

　“人類是如此渺小，宇宙又是如此廣袤，就算人類全都永生，也填不滿這廣袤的宇宙。”

　“然而，就算是天位，也只是完成了另類的‘永生’，若是沒有煞氣體系，等五百年後，就算是天位，也要直面死亡。”

　就像九年前周覺和尚與花千代辯論的那樣，等他通過起源海中的烙印重生，那時的周覺和尚，還是真正的他嗎?

　那不會是一個，有著周覺和尚全部記憶與性格的全新生命?

　所以，當發現煞氣後，天位才如此的團結，真正達成一致，來用心維護中原的繁榮與穩定。

　......現在，天位們更是將目光投向整個世界，推廣煞氣技能。

　就是為了有更多人，為他們修煉煞氣，凝練己身，肉身成聖，做準備。

　超脫人類種族基因限制，打破生死界限，從此與世永存。

　花千代展顏一笑，比鮮花還美麗，空氣中都充滿淡淡光輝，陽光在她身上匯聚。

　......這是超脫凡物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