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之後，何勁已經知道溫衡有喜歡睡懶覺的習慣，是以，他雖然早就到了清風樓前，卻一直在早點鋪子裡等過了辰時才上前敲門。

　　門板被拉開一條細縫，裡面露出謝峰的半張臉來，看到來人是何勁，他下意識便想把他轟走了事，才動了動嘴巴，卻忽然想起好像是自己讓他今天過來拿東西的，於是便悻悻然的拉開門扇請他進去。

　　何勁衝謝峰拱了拱手，原想感謝他救了自己的女兒，可謝峰卻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

　　“老板正在會客，你先在下面稍等一會兒，我去看看他方不方便。”

　　說完便上了樓梯，何勁不由有些失落，頗有熱臉貼了冷屁股的尷尬感覺。

　　本以為要等上一會兒，不想他的屁股才沾到椅子，頭上便傳來謝峰的喊聲:“上來吧，老板有情。”

　　何勁循聲上了樓梯，只見最裡面的一間茶室沒有關門，過去一看，果然見到溫衡正斜斜靠坐在一張軟墊子上。見他過來，便笑著示意他隨意坐下。

　　溫衡的對面坐著一老一少兩個乞丐，何勁認得這是丐幫的石長老和他的孫子，分別向賓主二人拱手行禮之後，便很自然的做到了石長老的下首。

　　石長老瞥了一眼身旁的何勁之後便開口說道:“你要查的劉仁卓確實沒什麽消息，不過我倒是打聽到了馮二的一些事情。”

　　溫衡點頭示意他繼續，石長老便繼續說道:“我幫裡有個底子恰好就是從黑風寨裡逃出來的。我找他問過最後一次下墓情形，他說那次只有幾位寨主跟馮二下過墓裡，他們上來之後就讓手下趕緊填平盜洞，並且嚴令禁止再有人打這座墓的主意。”

　　當時寨子裡還有人猜測，一定是墓裡的珍寶太多，幾位當家的怕兄弟們見財起意這才命人封了盜洞，明面上是不讓任何人靠近，可誰知道以後他們會不會以後再來一次呢。於是便有幾個膽大的夥計趁人不備又去了一次，從那之後便再無音信。大夥都在背地裡琢磨，那幾個人究竟是被墓裡的僵屍害了性命，還是得了珍寶已經遠走高飛。正在這時，指揮使衙門的官軍便殺了過來。男女老少幾十口人竟是無一幸免，只有馮二和後來的那位丐幫弟子因為沒在寨子裡這才僥幸逃過了一劫。

　　石長老說的口渴，輕輕呷了口茶水後他繼續說道:“馮二從墓裡回來就去了雲州，小三子便索性隱姓埋名加入了丐幫。也是他在上個月的時候偶然瞧見馮二已經回了洛陽。”

　　溫衡的嘴裡正吃著葡萄，聽見這話便插嘴問道:“馮二在雲州有親戚嗎?”

　　他這話是替何勁問的，如果馮二在雲州還有親眷，想必他們應該也知道些什麽，甚至有可能跟那刺客劉仁卓也有關系。

　　何勁朝他趕緊一笑。石長老卻搖了搖頭:“沒聽說他在雲州還有親戚，不過他早年曾在大同軍裡做過長矛手，或許在當地還有朋友也說不定。”

　　溫衡抹了抹唇上的短須，輕聲呢喃著說道:“有沒有可能是去雲州給什麽人報信去了呢?”

　　何勁的眼睛豁然一亮:“劉仁卓！他一定是去找劉仁卓了！”

　　溫衡沒有理會何勁，而是與石長老繼續交談:“小三子看見馮二的時候他在幹嘛?他後來還有沒有見過馮二?”

　　石長老放下茶杯，不急不忙的緩緩開口:“小三子平時住在慈惠坊附近，那天他正在運渠碼頭附近閑逛，忽然瞥見馮二正站在一艘平船上和人說話。船行的很快，

他隻認得那是漕幫運糧的貨船。後來他也去找過馮二，不過他家裡一直沒人。小三子擔心會暴露自己也就沒再去找過他。”　　溫衡聞言點了點頭，轉向何勁問道:“何捕頭，你應該已經去兵馬司和兩縣府衙查過往來城門的登記簿了吧，裡面可有劉仁卓的名字?”

　　何勁頹然搖了搖頭:“都去過了，都說不記得有雲州來的，對劉仁卓這名字也麽什麽印象。”

　　溫衡再次輕輕點頭:“也許那個劉仁卓壓根就沒走過城門，也許他是隨著漕幫的貨船走水道進城的也說不定。”

　　何勁一聽也覺得有理，不由便有些焦躁了起來:“漕幫這群人慣會鑽官府的空子！”

　　石長老衝何勁翻了個白眼，然後才轉向溫衡繼續說道:“聽說黑風寨有人下墓之後，我特意派人走訪了洛陽城裡的當鋪和市場，可奇怪的是，市面上並沒有突然多出來的奇珍異寶，也沒聽說哪位貴人忽然收到了絕世珍品。”

　　石長老從來隻說自己聽到的東西，說完之後他便如老僧入定一般的安靜坐好。

　　雖然沒有做出推測，可他的意思確實在明顯不過——有人下墓，克市面上卻沒有多出贓物。要麽是哪幾個盜墓賊死在了墓裡，要麽，就是那裡墓裡沒有寶貝。

　　瞅了一眼小桌上的青布包袱，溫衡忽然想到了什麽——或許那些盜墓賊們挖到的根本就不是大墓，而是衛世超私自截留下來的軍需裝備。雖然這可能性並不很大，卻剛好可以解釋指揮使衙門的官軍為何會突然對一夥盜墓賊痛下殺手。

　　何勁還在等石長老繼續再說下去。可等了半晌卻也沒見對方有再開口的意思，不由便有些著急:“你是想說那幾個盜墓賊沒得手嗎?可要是他們沒有得手，那衛大人也犯不著發兵去剿滅他們呀。”

　　溫衡的嘴角微微翹起，臉上掛著孺子可教的和煦笑容:“你說的沒錯，所以，究竟是什麽事情讓衛大人如此大動乾戈?”

　　面對溫衡的循循善誘，何勁隻覺頭腦當中一片空白:“莫非……他們挖的是本朝皇室成員的墓嗎?”

　　茶室之內一片寂靜，就連石長老的小孫子也停止了咀嚼，三個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何勁，眼神當中滿是關愛。

　　何勁輕輕呼了口氣，轉換了話題說道:“這個問題你自己慢慢想吧，我們不妨先想想另一個問題，我們的指揮使大人原來就在雲州任職，而刺客劉仁卓也有雲州大同軍的身份背景，盜墓賊馮二也曾在雲州軍中做過長矛手，你覺得這些都只是巧合嗎?”

　　何勁自己也是出身軍伍，他馬上就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難道劉仁卓和衛世超曾經私下結怨?嘖，不應該呀，那馮二又是什麽角色……馮二離開洛陽之後就去了雲州，然後又跟劉仁卓一起回來刺殺衛世超……難道這三人之間都有仇恨?”

　　雖不中亦不遠，溫衡衝何勁笑而不語。

　　何勁似乎受到了鼓舞，他一拍大腿霍然起身，衝著溫衡與石長老拱手說道:“今日之事多謝二位，何某這就去找人打聽三人在雲州時有何恩怨！”

　　何勁早已迫不及待，話一說完轉身便走。待何勁走遠之後，石長老才悠悠說道:“你不是都想明白了嗎， 幹嘛不直接告訴他呢。”

　　溫衡輕輕聳了聳肩:“我又不想讓他欠我什麽，反正限期還有幾天，他出力越多欠我的就越少，若是他能查出真相那才最好，我可不想跟這樣的事情扯上關系。”

　　石長老的眼中滿是好奇:“你這是為何?”

　　看著何勁匆匆離去的背影，溫衡輕輕搖頭說道:我嫌“麻煩。”

　　指揮使衙門在景行坊，毗鄰漕渠，與上林書院僅僅一水之隔。何勁從北市出來走不過兩刻便已站在了指揮使衙門門前。

　　大門左右各站了四個守門護衛。何勁上前拱手說道:“在下何勁，有要事想找虞侯李成出來說話，還請小兄弟代為通傳。”

　　何勁說著便從袖子裡取出一塊碎銀偷偷塞進了小兵的手裡，或許是感受到了銀子的溫度，小兵很客氣的請何勁稍作等候，自己轉身找人去了，等了約有一頓飯的工夫才見小兵與李成一起出來。

　　看到來人是何勁，李成顯然有些意外:“何勁，你怎麽來了?”

　　何勁當然不會說出自己的真是來意，他在臉上堆出一臉的苦澀，尷尬說道:“兄弟我如今已經是走投無路了，要不是前天偶然在府衙見到你，只怕我早就跳河去了。”

　　李成是條血性漢子，見何勁的衣衫雖然乾淨，卻明顯是帶著補丁的破舊衣衫，想起往日沙場浴血的崢嶸歲月，他的心裡著實感到不是滋味。

　　“兄弟你放心，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不過我現在還有公事，你晚些時候再來找我，咱們邊吃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