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衡雖然嘴上沒說，可心裡卻隱隱覺得段勇或許和使團有關。

　　首先是他的身份十分可疑，明明是一個能用鐵胎弓的高手，卻藏身洛陽隱姓埋名，過著普通鐵匠的生活。

　　再者這人的立場也很奇怪，在鴻賓樓的亂鬥之中，他一共射出三箭，目標直指北境韃子。可事成之後他又並不肯現身與人相見，明顯是有意對官府隱藏身份。

　　單這兩點就足以令人對他的目的生出疑心，而最大的問題確實他女兒。那女孩的相貌有著十分明顯的西域特征，無論是她偏黃的卷發還是那雙碧色的眼眸，無不在向旁人說明她和段勇根本不可能是父女關系。

　　溫衡見過何勁對待女兒的態度——要是有人讓何靜淑受了委屈，何勁絕對不會跟他講什麽道理，一頓暴打肯定是跑不了的。

　　可段勇對洛洛的態度顯然又是另一個樣，他的眼中雖有寵溺，可更多的卻是關切和愛護，面對女兒的懂事，他目光中的欣慰也遠大於高興。

　　與其說這是一個父親的目光，倒更像是一個臣子侍奉幼主時的期盼。

　　前些年，在北境站不穩腳跟的韃子殘部跑到西北興風作浪，聽說有許多部族都受了屠戮，其中也有帶著家小逃亡中原，於是溫衡便大膽猜測，段勇和洛洛或許也是這種情形。

　　如果他們真是某個部落的逃亡遺族，或許會知道使團的下落也說不定。

　　可段勇對他們明顯抱有敵意，直接詢問他們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得到回應，於是，溫衡便選擇打草驚蛇——有意點破一些事情，卻又不會全都點破，他倒要看看面對身份暴露的風險，段勇究竟會作何選擇。

　　“若虛，你想什麽呢?”

　　曹斌的話把溫衡拉回了現實，他收攏思緒歉然一笑:“偶然想起一些事情，抱歉。”

　　“事情?”

　　曹斌狐疑的打量溫衡:“什麽事情這麽有趣，不如說出來聽聽?”

　　溫衡輕輕牽起嘴角:“我只是好奇，周顯平死後朝廷會派誰來繼續接任會談的使者。”

　　“周顯平的死訊昨晚才用八百裡加急傳回京城，最快也有明天早上才能抵京。等朝廷裡的大人們想出對策，只怕使團早就出關回戈壁去了。”

　　曹斌說話的時候頗為頹喪，溫衡倒比他樂觀一些:“我聽何勁剛才說過，你們在每處城門都加派了人手仔細盤查?”

　　曹斌點頭:“我叫他們嚴查西域往來的商隊，一有西域商人出城就馬上帶來府衙見我。”

　　“這一上午你們找到了多少?”

　　曹斌看出他嘴角的譏誚，訥訥開口為自己辯解:“才這麽一會兒工夫，就算沒有也很正常吧。”

　　溫衡並不想揶揄曹斌，他用拇指抹了抹唇上的短須開始給曹斌出謀劃策:“你不如試試找個城門放松守備，然後在城外方圓十裡遍布眼線，興許會有意外之喜呢。”

　　曹斌的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要我網開一面?”

　　溫衡點頭笑而不語。只要能有一條出路，誰會願意鋌而走險?與其讓使團用意想不到的手段逃走，倒不如網開一面，讓他們沿著自己安排好的路線逃脫。

　　曹斌當然覺得有理，他馬上派人下去安排，將定鼎門的守衛分別派往厚載門和長廈門，同時排除河南縣的所有捕快便宜行事，在河南縣境內全力搜尋西域胡商。

　　安排好這些之後，曹斌長長的出了口氣:“希望你這辦法真能奏效。”

　　“盡人事安天命。

”　　溫衡說完攤了攤手然後便準備告辭離開，卻聽曹斌忽然問道:“你身邊有沒有朋友能用鐵胎弓的?”

　　溫衡一怔，詫異回頭看向曹斌:“你知道的，我身邊都是些鶯鶯燕燕，別說是鐵胎弓了，就連稚童玩耍的木弓怕是也拉不開，你問這個幹嘛，難道你見過有人能用鐵胎弓了?”

　　曹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起來昨晚其實還有些凶險，若非有個很厲害的弓手在外面策應，老夫和趙思維只怕還真有些凶多吉少。”

　　他略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那人以供射了三箭，箭箭命中，最後一箭更是把人釘在了牆上，後來何勁上去看過，青磚的牆上愣是被箭頭穿進去足有三寸有余，甚至連烏木的箭杆都震斷了。”

　　溫衡明知故問故作驚訝喊了一聲:“鐵胎弓?”

　　曹斌默默點頭:“不錯，何勁也說那是只有鐵胎弓才能造成的破壞。咱們將作監的手藝冠絕天下，卻唯獨造不出一張像樣的鐵胎弓來，所以我想……那人會不會和使團有關?”

　　溫衡一聽馬上點頭:“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那人或許會和使團有關。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起碼說明西北使團並沒有放棄跟我們共同出兵的計劃。 ”

　　曹斌一邊點頭一邊觀察溫衡的表情，見他臉上是一臉的坦然，這才終於釋然點頭:“我現在要去檢查周顯平的屍身，你要跟我一同去嗎?”

　　曹斌有個習慣，如果遇上新死之人，他總會在第二天之後再去斂房驗看一次屍體，此時屍體上的屍斑已經定型，可以看出許多剛死的時候無法看出的隱匿傷痕。這是他為官多年的習慣。

　　溫衡馬上斷然搖頭:“晚上我還要去花滿樓與佳人有約，總不好帶著一身的屍臭去吧。”

　　曹斌沒有強人所難，他囑咐溫衡注意身體之後，便在府衙門前與溫衡分道揚鑣。

　　溫衡牽馬離開府衙，沒過多久便返回了清風樓。

　　才一進門他便發現不少茶客都對著二樓竊竊私語，仿佛那裡藏著什麽奇怪的東西，他們瞧見溫衡便紛紛閉嘴，只是目光仍牢牢鎖定在溫衡身上。

　　溫衡衝他們翩然一笑，茶客們則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莫測表情。溫衡心裡不由納悶，他們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有相好的跑過來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上了二樓，迎面便瞧見謝峰正對著茶室如臨大敵。

　　“小峰你幹嘛呢?”

　　謝峰見溫衡終於回來，伸手一直茶室裡面緊張說道:“段勇來了。”

　　“段勇有什麽好怕的，你至於這樣嗎。”

　　溫衡邊說邊往前走，走了幾步之後，謝峰才悠悠說道:“他是帶著鐵胎弓來的。”

　　溫衡的腳步倏然停住，緩緩轉頭瞪向謝峰:“大爺的，你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