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其中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迫不及待的與他交接完畢之後,就趕忙帶著為數不多的家什,不顧身體的老邁匆匆離去了。也讓江畋不免心中泛起了嘀咕,此處難道還有什麽內情麽。
按照小敖的說辭,這處還算好了。身為朝廷大赦天下的對象,哪怕是需要暫時監視居住數月的,也是多少高過徒坊南面那些外圈范圍內,需要天天服勞役的輕罪之徒和等待流徙他鄉的刑徒之屬。
因此,在徒坊內裡其實是由南向北,隱隱分作數區管理而出入盤查的。其中最北面的就是徒坊監守相關的家眷居住區;其次才是江畋所在大赦囚徒中,相對地位較高,或是受重點關照的西面坊區。
然後,是普通大赦犯人極其家眷,陪同居住的東牆區域;接著是中部輕罪之徒當中,那些有手藝或是熟練工,大小編管頭目的聚居區;南面剩下來的一大半坊區,才是各方混雜的公共區域。
當然了,按照小敖的說法,這右徒坊還算是相對風氣良順的所在了;因為裡頭多是講究手藝細活的工坊和匠作鋪子。至於更多罪徒被強製粗重勞役之下的左徒坊,那才是真正群魔亂舞的混亂之所。
然而作為某種意義上的潛在優待,暫時棲身的這座建築也是在太過老舊了,以至於走在磨出粗糙內裡的斑駁地板上,或是一手扶牆和抵靠著,就免不了吱呀作響連片;
然而,這座建築的前身,居然還是一座小書坊兼做曾經的蒙塾。也算是這片徒坊當中,為數不多與文教有關的存在了。只是隨著主辦之人的離去,而逐漸荒廢他途了。
隨後,江畋簡單的裡裡外外轉了一圈之後,也只能確定這只是一座十分陳舊,且前部狹長三層小樓,後面一小片荒廢院子;看起來普通至極的建築而已。
只是看著輕輕一碰就在不斷沙沙掉落的牆皮,江畋可以確認其中的人居環境實在是不怎麽樣的;前任那老頭子怎麽住下來是不知道的,但對於他而言至少要稍加修繕和清理一二才能入住。
好在眼下的江畋,也暫時不缺錢的;在辭別梁府出來之後。還是有人在他的馬車上,預先塞了一包東西,還附帶了字跡娟秀的說明。
其中既有幾張見面既兌的西莊錢票,也有一大一小兩袋子,裝得大半滿的錢幣在嘩嘩作響;
其中小袋子是百多枚大小銀寶,也就是這個時代的專屬銀錢之一;在帶鋸齒邊的灰白錢面上,分別壓製“當佰文”和“當貳佰伍拾”,摸起來很有貴金屬的沉厚感。
而在大袋子裡,則是許多用來零用的雜色銅錢;除了最低面值的足文小錢之外,其他“伍文”紫(銅)錢、“十文”大青(銅)錢和“當二十”“當四十”的白(銅)錢,都一應俱全。
因此在入門之前,江畋再度遞了一枚小銀寶,讓小敖帶路在附近找個乾淨的酒家;順便把右徒坊內的文抄、書籍等物,順帶給收攬下一些來。因為任務提示的緣故,他也需要收集一些信息,以為可能線索的參照。
然而這一次,小敖卻連忙拒絕道:
“小人,已經領受過好處了,實在不敢多收受了。”
“郎君若有其他所需,還請盡管吩咐,就算小得不才,也能給您找個懂事的人來,再做議價且如何?”
“好說,那帶路吧!”
江畋點點頭道:
而後,小敖在這處房舍對街轉角處,一處名為紅鯉房的酒家二樓;很快給找到了一個臨街憑欄,
卻又用簡單簾布給隔出來的席位。 當江畋在內,樊獅子在外的相對入座不久之後。隨著飄搖而近的菜肴香氣,幾個裝在暗色粗陶大盤裡,冷熱各色的時令菜肴,就被小敖親自接手後,一一傳上案子來。
其中熱菜是一道醬烹半魚,一道蛋灼樹雞(木耳);而冷菜則是爪、翅、頸段,組成的鹵三味;醋芹、鹽瓜切絲的雙冷拌;最後還有一大盆豆芽、蝦皮、蛤蜊打底的餺飥(揪面片)。
然後,江畋又為滿臉不好意思,又推卻不過的樊獅子,點了一壺沒濾過的雜谷新釀;就見他直接連小壺放在嘴邊,滋滋有聲地慢酌細品起來。
而就算是尚有空位,小敖也靦著臉不肯上席,而是問店家討了一碗灰不溜秋的糙米蒸飯;然後又和水化了些醬湯順起來。
然而,江畋見了卻是覺得有點不是滋味;隨即又叫他再加了一碗菜粥,兩塊當爐的炊餅;以吃不下卻不能浪費為由,不由分說一並留給了他。
接下來,江畋就一邊慢慢品嘗著這些菜肴,一邊看著將近傍晚的街市上,漸漸濃重起來的昏色余光中,那些行人往來的生活情形;隱隱約約間,又有什麽模糊記憶被觸動了。
那是在風花爛漫、新陽璀璨的日子裡。滿臉威嚴滿滿的玄袍大裾的華服男子,充滿著寵溺和溫懷之情的柔美婦人;簇擁在四下裡彩織帷幕當中,如眾星拱月一般的盛裝賓客;無所不在的稱頌與祝福之語……
然而又變成了顛簸的封閉馬車當中,那種生生被撤掉心底最軟柔一塊,撕心裂肺的痛,還有沉墜無盡歸墟一般,對於自身命運的絕望和無力……
突然遠處就爆發出來一聲,尖銳如破鑼的怒罵聲,仿若是在沉靜水面一下倒進一大筐石頭,頓時刺破了江畋此刻自哀自怨的莫名情緒。
“周伯符!”
“你這殺千刀的!”
“又來白嫖我家的姑娘麽!”
“夏花娘,你情我願的事情,怎能算嫖?又未曾少塊肉,保不準,還能多添些分量呢?”
然後,就見一個赤膊光腿的漢子,毫不示弱的大聲回應著,突然就從牆頭上一躍而出,風風火火的飛奔過街面,消失在巷口當中。
而見到莫名滑稽的這一幕,江畋心中那些油然而生的情緒,突然就消解和開釋了許多;而跟著周旁指點起哄的人等,一起附和著哈哈大笑起來:
畢竟,至少此刻自己還完好的活著,並且獲得了別人無法想象的能力;雖然只是個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大多數時候需要自己琢磨來尋找線索,亂摸亂撞觸發可能性的殘缺版本。
但只要活著,那一切就有可能;就讓我替你將余下的歲月,活得更加精彩吧!江畋此刻對著自己的前身,在心中默念道:
這時候,剛剛消失不見的小敖,也領著兩名臉上的褶子,身上的皺紋,差不多就沒有直接寫著老實人的一老一少,站在酒家的樓下點頭哈腰地介紹道:
“郎君,這便是左近街坊裡,手藝尚可的幫工和土木匠頭了。”
“好,那你先帶人,過去勘驗一二,看看能否做到怎樣的程度,再給我個合適的價碼吧”
江畋也慨然揮手道:
當然了, 他也知道,人不可貌相,尤其是這裡頭各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真要是個傻白甜的,保不準就在哪裡被撿肥皂了。所以必要的時候,他會讓樊獅子給盯著。
然而,在江天等候回話的不多久後。之前過街的那人又撒腿狂奔著折返回來,卻是連裹著兩條大毛腿的破布,都已經不見了。因為,從另一個方向,赫然也追趕而來一群持杖捉棍之人。口中卻還在喊著:
“乾死這斷更……啊不,爛帳不還的狗廝!”
下一刻,就見他輕車熟路的往斷頭巷裡一縮;舉起一個裝滿了爛菜的破筐,就一頭蓋在了自己身上;行雲流水的赫然就像是早已做過無數遍一般。
然而,江畋卻毫不猶豫看了他上方一眼,就見一塊瓦片哐當一聲砸在了他的邊上;而那倒扣的筐子卻是依舊紋絲不動;
於是,下一刻,半塊磚頭再度砸在筐子上,碰的一聲,卻是將街頭上那些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然而筐子還是一動不動。
最後,一小盆長滿雜草的花盆,也緊接著跌墜下來,徑直砸得爛筐之下猛然一震;然後,就見牆角處猛然砰的一聲,在漫天飛濺的汙物當中,一個抱頭鼠竄的身影一躍而起。
然而這一次他就沒有能夠攀上牆頭,而是迅速淹沒在了一擁而上,劈裡啪啦的追打棍棒和吆喝聲中。見到這個結果,江畋也在心中嘿然笑道,叫你當街遛鳥、叫你沒事賣弄狗糧,賭狗加白嫖都該去死。
而經過了這一連串的小插曲之後,他的心情已經從之前的情緒困擾中徹底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