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連忙趕回留營的路上,可達鴨也為江畋介紹,這位排場張揚最後卻鬧成個笑話的,夏姬白的來歷和出身背景。
夏姬白所出身的夏家,其實在祖上算不上什麽苗正根紅的唐人,而是出自北庭都護府下,堅昆都督府的黠戛斯大酋長;從後世考古意義上說,屬於斯拉夫人種的祖源之一。
其中多紅毛、黃發種,但是以黑發黑眸為貴種,自命為漢入匈奴的李陵後裔。因此,景龍年間,隨回鶻來朝上貢的時候,曾經被中宗親自宴請於內殿,親口宣稱“爾國與我同宗,非它蕃比。”
因此,日後黠戛斯以大唐戚國自居,在維護安西北庭的征戰中,擔當了重要的助力和盟友。乃至在歷史上導致了回鶻汗國的滅亡,以及回鶻殘余進入河西,開啟遊牧到定居化的歷史事件。
然而在這個時空,遠在葉尼塞河祖地的黠戛斯人,也毫不猶豫的跪倒在梁公的馬蹄前;成為乾元、泰興大西征的諸多戰役中,鞍前馬後的前驅角色。因此事後敘功,一部分黠戛斯人隨之歸化中原。
其中一支便是拆開“黠戛斯”,為漢姓起源的夏氏先人。歷經百年歲月好幾代人,不斷的通婚換血到現在,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唐人了。因此,作為塞外夏藩的分家,夏姬白這支則是累世內臣出身。
而到前代保寧帝時,還出了一位太子妃夏金桂;也就是當今太上皇登基前早故的生母;因此,相對於今上生母楊惠妃的小國舅家,被追封門蔭的夏家也被稱為是大國舅家;家主夏東海任衛尉卿。
而夏姬白則是這位夏衛尉卿的第三子,早年因為特殊的緣故,寄養在鹹海以西的夏藩宗家;後來拜讀在李太白西渡時,一手創立的安西大學堂,直到前幾年才得以回京,很快就拉起自己小圈子來。
但正所謂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會有所矛盾和紛爭,也有三六九等親疏遠近構成,各個社會階層的生態位。有些是非此即彼的路線之爭,有些是你死我活的黨爭,有些純粹是證件不同的理念之爭。
而可達鴨和夏姬白的矛盾,與其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不如說是這一輩下,身份相近的同齡人,某種小圈子之間的較勁/攀比而已。但是夏姬白的母舅家汾陽郭氏,也是可達鴨阿姐的前夫家族。
因此,他私下裡對於這位表嫂,似乎又那麽點仰慕之意;所以就被可達鴨毫不猶豫的加倍嫌棄和針對了。聽到這裡,江畋怎麽不明白,自己在無意間替別人擋了槍呢?不由心情有些微妙起來。
“先生,莫要與他一般見識的。”然而可達鴨像是回錯了意一般,連忙解釋道:“夏鶻兒這廝,也就是生性張揚和招搖了些,對我阿姐,真還沒有什麽壞心和出格之處,也不值得先生為他勞心。”
而白多祿聽了這話,心中愈發的隱隱失落和淒苦起來。自己這位發小是得到家門的授意,才這麽篤定了麽?只是小時候在芙蓉園裡,那個牽過自己的溫柔可人身影,卻難免距離的越來越遠了。
在與同行中,內心越發歎息的白多祿正好相反;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幕,掛著客套而和煦笑容的楊肅;卻是越發眼神越發冰冷和銳利起來。直到江畋突然似有所覺的轉頭那刻,卻無若其實展顏一笑。
因為,身為小國舅兼內樞密使楊國觀,在這一代所看好的子侄輩;他所知道的東西,比這個小圈子裡的其他人更多一些。比如屍橫遍野的右徒坊和鬼市裡的記錄,按照傷痕判斷都是同一人造成的。
所以,不要看眼前這位看似貌不驚人,卻是個動輒殺人如麻、所過之處死者盈野,不折不扣的一個災星。裴氏一門到底是發了什麽失心瘋,才會把這麽一個煞星推到台面上來,當做變相代言之一。
而自己背後的楊氏家門,又是出於什麽考量,才暗中授意自己這些支系子弟,可以與直結交和深入了解一二呢?而與他抱有類似想法的,無疑還有沈氏兄妹。相比之下,反而耿率更顯得純粹一些。
相比來之前專走野地利,草木繁茂處的輕走小跑;在回程的全力奔馳之下,很快就見到了一片紛亂留營方向。外圍立下用尖木和橫排,所立下的營柵,還有彩繒的帷幕,都被掀翻的七零八亂。
隨著內裡不斷有人驚慌失措的逃出來,外間又有相繼趕回來之人闖進去;還有被打翻的營火所引起的煙跡點點,此起彼伏的叫喊和追逐聲,還在響徹一時:
“攔住了,快攔住了。”
“別讓它跑了!”
“讓我來!”
“不好,小心!”
“啊……救命!”
“快救人啊……”
在突然響起的人呼馬嘶,以及幾乎變調的慘叫聲中;江畋等人就見好營地中幾座,裝飾華美的彩棚和毛氈帳子,轟然被掀翻、撞塌下來。而後就撞出一個渾身披帛掛彩,形似舞獅的怪物來。
只見這隻怪物,趨勢未減的搗撞上一處攔柵,幾乎是將碗口粗的三腳木架,像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撞碎開來。就是這稍一阻卻,又有一蓬箭矢正中其身,然後大多被雜物彈飛,只剩一隻斜掛著。
又有人從帳幕間衝出來,鼓起余勇大聲叫喊著,手持撓鉤和鐵叉蒙扎在怪物的後背和肩頸上。然而著似乎未能對其造成多大傷害,反而在激起凶性的嗷嗷叫之後,瘋狂扭身連人帶杆一起甩飛出去。
趨勢不減在營火、幕張之間,驚呼亂叫的摔滾、纏伴成一團。而見到這一幕的可達鴨等人,卻是忍不住臉色煞白或是心頭亂跳起來;而領隊的巡護隊正李環,卻是放下手中弓箭,臉色凝重急促喊道:
“快讓開,這畜生正朝這裡來了。”
下一刻,聞聲再度有一大蓬箭矢,猛然覆蓋了這隻怪物的前後空間。這一次,這只看起來龍精虎猛而豬突猛進不絕的怪物,也終於發出了淒厲的嚎叫聲,像是要害受到了重創一般。
而聽著萬若是殺豬一般的慘嚎聲,江畋也終於得以確認,這他喵的就是一隻野豬;只是不知道吃了什麽,又是活了多少年,才會長得這麽大。這時,營地也再度湧出更多持械之人,還在叫喊著:
“快快助我,拿下這隻豨王,為郎君他們報仇啊!”
等等,長這麽大,江畋忽然想起之前,北苑獵獲的仿若牛犢一般的大狼,難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聯?下一刻,就見異變徒生;那隻流血浸透了身上,纏掛著一大片織物的野豬,突然原地翻滾起來。
猛然就四蹄亂攢的撕裂、掙斷了,身上套疊的圍網和套索,也將那些試圖控制它的人,給拉倒、掀翻了一片;然後就撒腿朝著人仰馬翻的倒地人群,毫不猶豫的衝撞踐踏而過。刹那間場面慘不忍睹。
這時,已經順勢退到一邊的可達鴨,卻是驚魂未定的望著江畋,低聲懇求道:“可否請先生仗義出手,不然這場遊獵就要徹底毀了。”而在紛亂聲中,就近正好聽到的沈莘,不由驟然轉頭過來。
下一刻,已經遠去的這支受傷豬王,突然又追逐著一個沒命奔逃的身影,重新從七零八落的營地裡再度冒了出來;而又幾乎速度不減,將主動迎上前來的獵犬,一一腸穿肚爛的挑飛、踐踏在足下。
就毫無間歇的拱斷了那人,剛剛飛身跳上的一匹坐騎的馬蹄;幾乎是哀鳴不已的摔滾在地。卻也多少為這人爭取了一線生機;只見他毫不猶豫的一躍而過,營邊的壕溝就向著人多的這邊撒腿而來。
“放箭,攔住那……”可達鴨不由嘶聲喊道:
“不能放箭,快散開!”隊正李環卻是毫不猶豫厲聲打斷道:因為他已經看出點了什麽,這隻畜生似乎十分的記仇,並對持械之人很敏感,根本不像尋常的野豬那麽好對付。
然而,李環喊話已經晚了。稀稀拉拉幾支箭矢飛出,非但沒能傷到那隻豬王;反而一下子把它的仇恨對象,給當即拉了過來。刹那間它驟然加速,將那人拱翻上天,就去勢不減的橫衝直撞進來。
然而這時候,隨著眾人忙不迭拍馬散開;而由李環喝令左右,馬上端持短矛和梭鏢,組成一個中空向內的包圍和阻嚇的真是。然而居中唯一女性沈莘的坐騎,居然有些受驚的嘶聲原地打轉起來。
下一刻就在一聲悶響當中,隨著被巨力拱起、戳穿的馬腹,她像是一朵凋落的小花一般,在眾人嘶聲叫喚的驚呼中,花容失色的掀飛上天空;而又小臉慘淡、驚駭莫名的落向張開的獠牙和大嘴。
難道她活了十七載的如花年華, 還有自十二歲開始尋找的樂子,為了家門籌謀的那些東西,就要終結於此了麽。這一刻,她閉上淚水連連的眼睛,已經不敢看也不敢去想,自己死無全屍的結局了。
直到格外漫長的一口氣呼出後,落入了一個有些平穩而安全的懷抱當中;她這才發現周圍的聲音,突然就徹底消失了。深吸一口氣,她慢慢睜眼才發現,自己正以一個其妙的姿態,盤在那位“江先生”臂彎中。
而他的另一支手,則是牢牢的按住了,近在咫尺的那隻小牛一般的豬王,鬃毛濃密的頭顱上。而任憑這隻畜生如何的嘶鳴哀嚎,將貼地的獠牙和四肢拱動的泥土翻飛,就是不能揚起和前進分毫。
因此在場眾人,無論是老於行伍的李環,還是參加過多次遊獵的沈毅致、楊肅等人,都不由為之驚呆和失聲了。然而下一刻,一支飛射而來箭矢,卻打破了這種詭異的靜默,同時另一側有人拍馬喊道:
“放開那個妹子……那隻豬王,讓我來。”
“好,那就給你!”
江畋話音未落,就聽一聲急促哀鳴長嚎,在地上已經刨出不小土坑的豬王,就憑空飛起;呼嘯著劃過一個拋物線後,轟的一聲砸在這一隊,剛剛趕來的騎手之間;飛起來一大蓬的塵土滾滾來。
雖然沒有能夠正中砸傷到人馬,卻讓他們人人都變得灰頭土臉起來;而在四腳朝天抽搐不已的豬王左近,赫然還有幾個被嚇軟了腳的坐騎上,在屎尿橫流的臭氣當中,忙不迭逃離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