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玉林館主記林道秀,見過兵尉。”來人恭恭敬敬行禮,並且出示了一份看似眼熟的身牌。“奉阿福那大人的差遣,專程在此守候多時了。隻待貴師一至,就可以發兵鐵原郡城啦!”
“我有個問題,你們為何要背棄那位世子?”然而,姊小路綱家/河邊小平卻甩下帽兜,突然一把攬著他的脖子道:“他不是你們北地公認的,當下可以力挽狂瀾的最後救星麽?”
“兵尉說笑了。”林道秀聞言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格外卑躬屈膝道:“兵尉略有不知啊,小人雖是朔州鐵原郡出身;可玉林館身後的總社,卻是橫跨海陸的大商會,如今和誰做生意不是做呢?”
“這個理由還不夠!”看似與他勾肩搭背的姊小路綱家,稍稍放開了力度,卻又搖頭道:“也不值得令我相信你,你看,我只要一聲令下,相信玉林館乃至黃水總社,不至於為幾個死人計較吧。”
“兵尉還真會說……笑”被強攬著脖頸的林道秀,隨即又連忙解釋道:“實在是這位邸下,倒行逆施,苛酷太過,令人忍無可忍了啊!若非如此,小人也只能在暗中行事,怎敢公開現身呢?”
“哦,且與我說說緣故?”姊小路綱家聞言這才咧嘴一笑,重重拍肩道:他雖然是山內鄉的小小地頭堂侄,卻在山內家軍役帳下侍奉到了第四代,正可謂是苗正根紅的鄉土郎黨和小侍的候選出身。
盡管他從小沒讀書也認不得幾個字,但是極喜歡在寺社裡,聽渡來的唐物故事,看那些白劇。也是跟在少主身邊才慢慢漲了見識,因此,哪怕在西征海東的軍中,稍的閑暇就會令人念書給自己聽。
所以這些年隨著山內家,一路從東山道征戰過來的見識;他看似忠厚憨實如鄉土小民的外表之下,卻是一顆沒有那麽容易糊弄的謹慎奉公之心。因此,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寧殺錯不放過的準備了。
“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啊!”然而,林道秀不知是否有所察覺一般的,頓時眼淚都悲催的滾滾而落了:“兵尉有所不知,這位邸下雖然此時略有名聲在外,可私底下乃是個極為苛酷狠毒的人物,”
“要知道,當初他隻身來投北地的時候,側近之人幾乎死傷殆盡;幾乎要命喪荒野山林。還是原城郡守派人前往接應和相迎,才得以脫困;結果呢?他反手就鼓動郡兵,無端誅滅了郡守滿門。”
“後來,這位世子也是仰仗了北地諸多藩家的支持和接濟,才得以在北原京安頓下來。然而她卻暗中包藏禍心,毫不猶豫的在別宮設下刀斧手,戕害了留守大臣在內的一眾文武,自稱行台一方。”
“而北地的史氏、辰氏兩家大藩少有異議,便就被攻殺入藩邸破滅家門。北地分藩各家一時為之噤聲,只能任其淫威逞行,極盡盤剝和搜刮手段,以為行台備戰之義……”
“這麽說,這位公室的余孽,卻還是很有幾分手段啊!”姊小路綱家笑了笑道:“果然是個值得鄭重其事的勁敵了,但是這些藩家、官屬的恩怨,又與你們這些商賈之輩何乾?難道善財難舍麽?”
“若是只是想要些錢財,本館舍下多年的經營,咬咬牙也就對付過去了。”林道秀頓時滿臉悲憤道:“可是行台欲壑難填;不但籍故羅織罪名查抄本館,還廢止世代沿襲的專營!怎叫人不反?”
“更何況,他還輕賤和慢待,公室賴以為根基的世家貴姓,動則以小事問罪;大舉招攬和任用寒門下士,藩家庶流,奔走側近;乃至是籠絡鄉野愚民、販夫走卒出身的卑下之輩,充斥於軍伍。”
“號稱不問出身,委以乾任。不久之前又頒布了製誥,宣稱海東淪陷各地興起的義兵、土軍,若能光複一村,即為代村主,光複一鄉則為代鄉長,光複一城一邑、即為代行城主、邑令之事……”
“這豈非是上下倫常顛倒,而尊卑無序了麽?”說到這裡,林道秀已然是難掩咬牙切齒的猙獰之態了。“因此,中原京如今正是內外鼎沸,連身邊至親之人,都容不得她了。小人也不過是……”
“既然是這般,”這時候,姊小路綱家心有所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因為他有某種感覺,自己這一行將會遇到極大的麻煩。前方突然就傳來了隱隱的嘶喊聲:他就連忙帶隊拍馬追了上去。
片刻之後,就見幾名策馬在前的志能便,正圍著一名受傷的同伴,正在包扎著大腿上的傷口。見到姊小路綱家之後,才呈上一支帶血的斷箭,稟告道“兵尉,遭遇幾名土賊,已被驅走。”
而姊小路綱家見到這支斷箭,不由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這只是路上最常見所謂土兵使用,民用鐵器熔鑄的劣質箭簇;而並非正規公室和官方的甲弩坊,所炮製出來的製式兵箭或是竹箭、木箭。
下一刻,他對左右一名旗頭吩咐道“狂四郎你來,把林主記說過的,全抄錄下來,再火速送往後陣的總大將處,請他裁定後續事宜。”。然後他又轉向林道秀,不由分說到:“你!隨我加速前往郡城。”
因為,這麽個意外小插曲,倒是多少驗證了林道秀的可信度;此刻鐵原郡境內,其實是相對不設防的。這樣的話,姊小路綱家只要奪取這座,位於山北的郡城為依托,就可為後續大軍打開局面了。
而後,在趕往郡城的一路上,雖然又斷斷續續的在河邊、橋旁、草叢和樹木間,遭到了至少十幾次的零星襲擊和騷擾;造成約莫個位數的傷亡。但是反而堅定了姊小路綱家,果斷直取郡城的決心。
他甚至親手砍殺了兩名,半路休息時開溜出去,想要進入村落搶劫的兵卒,以儆效尤。後來又嫌速度太慢,將小半數腳力跟不上的足輕留下,看守輜重和緩步跟進。自己帶人馬不停蹄的加速前進。
因此,當山內先軍抵達了開闊谷地中,傍山背坡而立的鐵原郡城附近時;似乎還可以看到敞開的低矮城門內,正在出入的士民百姓和零星車馬。似乎就根本沒有受到,什麽戰事緊張的氣氛所影響。
城內也是正當午時,滿城人家的炊煙嫋嫋,與外間大片青色泛黃的麥野,間雜其間的青翠菜畦;流水潺潺的溝渠,此起彼伏鳥聲瀝瀝的小片山丘,形成了一幅田園風光一般的太平安寧畫卷。
然後這一切,就就像是虛假的夢幻泡影一般。在法螺吹響的嗚鳴聲中,被山坡背後的大路上,突然轉出來的扶桑軍咆哮與嘶吼聲,給徹底踏碎在了高舉的刀槍與旗幡之下。
雖然,在被驚駭的雞飛狗跳的城頭上,拚命敲響了鐵鉦和鑼板示警;但是從城下的草叢和樹蔭中,倉促竄出來幾十個衣衫襤褸,端持木矛的郡兵;卻根本不敢阻擋來敵,就沒命撒腿逃回城內去。
然而那些受驚之後,亂糟糟堵在低矮城門處的車馬和遺棄的雜物,卻成為了他們逃出生天的最大阻礙。他們隻來得及踹倒城下百姓,對著城頭,嘶聲叫喊著“等等”“不要關門”“讓我進來”;
然後就淹沒在,緊接而至扶桑軍人潮之中。只見城下扶桑軍中一馬當先是,一群手持碎金棒和大太刀的矮墩壯卒,大聲咆哮著起落之間,就把那些橫擋在前人體和障礙物,給劈開砸碎的七零八落。
又經過了未能夠持續多久的勉強抵抗之後,原本就方圓不過數裡的鐵原郡城,就此淹沒在了扶桑軍入城後,例行大肆燒殺擄掠的哭號和慘叫聲中。只有些事先做過標記的大戶人家,暫時得以幸免。
然而,進入了郡守府的姊小路綱家,卻沒有參加部下們的狂歡作樂;也拒絕了部下送來的女人,而站在了郡府建築的最高處。眉頭緊鎖看著不大的城池另一端, 最後一處猶自還在抵抗的北面城門。
在城破之後的頹勢和絕望之下,究竟是什麽在支持著他們呢。隨即他就下令道:“速去將林道秀找來,我要問他話。還有,重新派人去聯絡阿福那大人。”
然而在下令不多久之後,他就親眼看到了答案。一名驟然出現在地平線,高舉著火色旗幟的騎兵;然後是煙塵滾滾大隊奔走的騎兵,以及遮天蔽日一般,湧過山坡、丘陵和原野間的無數槍矛旗幟。
這一刻,姊小路綱家如墜冰窖一般,手腳抽搐和顫抖起來。就像是他早年無數次在戰亂危機中,死裡逃生的條件反射喝令道:“吹響法螺,召集斐太眾、斐陀眾和旗本隊,隨我突出南門去。”
“城內尚有其他的藩士和國人眾,又當如何是好。”這是卻有人不合時宜的反問道:卻是總大將派在他身邊的與力之一,小侍頭出身的木曾氏子。
“不尊號令,跟不上來,就不管他們了。”姊小路綱家毫不猶豫瞪了對方一眼道:“這是敵軍處心積慮的殺局,先顧好自身了再說。”
然而,一馬當先驅散和踐踏而過的姊小路綱家,卻在剛出南門的那一刻,迎面撞上了一隊披掛齊全,頭戴裘帽的騎兵;他隻來得及稍稍壓馬轉向,讓後片刻就被對方衝殺到了陣中。
作為金色千竹馬標邊上,最顯眼的目標之一;姊小路綱家在左右簇擁之下,根本來不及下馬步戰,就被接二連三的持槍突騎,給連人帶著坐騎撞翻在了泥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