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龐勳迸血而倒的刹那,江畋就已然一躍而出,瞬間就消失在夜空之中;而後在場的兩名傔從,也毫不猶豫的隨之躍出欄杆;隻留下身後一片大呼小叫的驚亂喧嘩聲。
幾個呼吸之後,江畋已躍上這處漢王台的最高處,作為宴會場所的主要建築——五層樓閣的瓦頂上。因為,江畋在瞬間觀測到的視界和射角上判斷,唯有此處最為合適。
而後江畋就聽見細碎的踩踏瓦頂聲中,大斜面樓頂另一側的鬥拱飛簷間,幾乎與環境淪為一色的身影,正在飛快奔踏著。又在樓頂邊沿輕捷一躍,落在了另一座建築上。
然而在下一刻,江畋卻是不慌不忙的伸手虛空一握;已經居高臨下跳到了數丈外,對面樓閣頂端的那個灰色身影;卻是突然憑空一頓,然後就不由自主掙扎著倒飛回來。
又在手舞足蹈的掙扎之間,連聲哐當作響的撞碎了,樓閣邊沿一片又一片的瓦面;竭力抓撓扯斷了一根又一根的椽子,想要固定住身體;卻無法改變被倒拖回來的結果。
下一刻,那名潛伏者就像是個滾地皮球一般,被無形的力量強拽回來,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重重滾倒摔在了江畋面前。然而,瞬間他又掙扎而起,甩出一截折斷弓臂。
像是凜冽的鞭笞一般,抽空叭叭作響橫掃而過,砸向江畋的頭臉;然後就在下一刻,他就被看不見的無形巨力掀起,又狠狠一頭倒撞在了厚重結實的瓦面上崩碎一大片。
隨著淒厲異常的悶聲慘叫連連,這名潛伏者身不由己的躬身仰頭,又接二連三迎面撞擊著瓦面;直到徹底失去了聲氣;才像塊破布一般被江畋拎起來,躍身跳回到樓下。
而在這短短的片刻追逐和衝突之間,宴會現場中也已被漢王台周邊,聞訊而來的當值防闔和衛士,給團團包圍了起來;而當場遇刺的龐勳,也被人緊急處置並挪到一邊。
江畋簡單的查探之後,確信他被正中要害而傷勢極重;但是因為及時做了現場緊急處置,並且使用了監司所掌握的秘藥;暫時把一條命給吊住了;還需要更多專業救治。
前來的賓客、受招待的軍將,還有獻藝的伶人倡優、作陪的歌舞伎樂,都被分隔開。然而大多數人見到,江畋手中所提拎的疑似刺客存在,也不由當場驚聲嘩然成一片。
而後,剛剛消失不見的另外兩名傔從,也毫不客氣推撞開一路試圖攔阻的守衛,帶著一隊披掛齊整的甲兵橫衝直撞而入。直到看見江畋,才頓身下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官長,已經和檢查過外圍各處,暫且沒發現其他接應的可疑人等。是否要控制現場,進行下一步的身份甄別和審訊……” …
這時中途離場的興元府少尹段顯模,也趕回了現場;卻是難掩滿臉震驚與憤慨之情,厲聲呵斥道:“真是豈有此理,這賊人也太過喪心病狂,竟敢當場謀刺朝廷將官。”
“曾少丞!”然後,他又轉身對著側旁一名中年富態的官員,嚴詞厲色的怒吼道:“我讓你籌辦公宴以待內外貴賓,你是怎麽安排門禁巡查,竟令刺客潛伏當場謀刺?”
“下……下……官,無能,請府尊,恕過則個”然而這名中年富態的曾少丞,卻是在他的嚴威之下,口齒不清的無力辯解,竟然手亂腳軟一時站不住,當場跌坐在地上:
“謄都團!”緊接著,他對著另一名隨之趕到現場的披甲軍將,義正嚴詞道:“老夫著你帶兵搜檢漢王台內外,並徹查左右城坊數日內,一切可疑行跡或是生人出沒。”
“屬下得令!”一身甲胃的謄都團(結使)也肅然振聲道:“興元府上中下三城團結兵馬,定當查拿盡一切可疑人等,還府尊並上下官屬士民,一個清淨朗朗的城區。”
“竟然鬧出如此駭人聽聞之故,倒教監憲見笑了。”最後他才緩下臉色,猶自帶有義憤填膺的對著江畋道:“但請監憲放心,本府定當會徹查始終,給大家一個交代。”
“善也,但我也無法置身事外”江畋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位,宛如行雲流水一般甩鍋、分責兼作秀的一套老到官場流程下來,才慢慢開口道:“因為我懷疑刺客的動機。”
“並非只是針對龐鎮將,而是直接衝著我來的。”江畋又踢了一腳生死不知的刺客繼續道:“我更懷疑當場有刺客的內應潛伏,位置暗通聲氣,乃至是負責指引目標。”
“這……也是應有之義。”然而,段少尹聞言卻是臉色微微一變,然後又神色如常道:“可否請監憲將此賊交由有司,然後移駕別處座聽旁審,隻待最後的結果如何。”
“這可不行啊。”江畋卻是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我需要趁熱打鐵當場審訊,至少在拷問刑訊的手段上,我的人更有心得,還請就地安排一處避人耳目的場所好了。”
“可……可,這賊子如此模樣,難道還能經得起用刑麽?”被拒絕的段少尹也沒有多少異色,反而主動建議道:“要不然從城中的醫官署,先找幾個擅長傷創的看看。”
“倒也無需勞煩府尊了。”江畋卻是微微一笑道:“我的麾下既有詢問好手,自然也有相應保命活口的法子,只要他不是死的透了,終究還是能老老實實開口說話的。”
然而下一刻,邊上看似肢體扭曲而人事不省的刺客,從一灘爛泥般的狀態中,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掙扎而起;用盡最後的氣力向欄外撞出;又被速度更快的江畋一把抓住。
然後一掌拍在他的臉上,拍得血末飛濺當場噴吐出一口牙齒。緊接著江畋一掌拍中他肚子上,嘔吐出一大攤消化物來。自此,這名刺客像被徹底抽空了精氣神而不再動彈。 …
“官長!”隨後,作為一直沒露面的直屬校尉林九郎,也出現在了現場當中。環視了左右後才對著江畋低聲稟報道:“守在外間的兒郎們,已經抓住了兩名外逃之人。”
“什麽?”聽到這話的段少尹,再也維持不住原有的城府和矜持,而勃然失聲道:“豈有此理,本府定要連夜親審,看看是那個狂悖之徒,安敢行此吃裡爬外之事……”
隨後,被抓住的人押解上來之後,卻又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因為其中就包括了這次,從教坊司裡請來的一名樂工;還有一名則是跟隨本地宗室興縣子李裕而來的奴仆。
但是拷問的結果卻是令人有些失望。因為,那名樂工是被人綁走了全家要挾,而在現場利用樂器作掩護,帶進來一張特製的鐵弓。而那位奴仆則是被人收買假造了個身牌。
接下來,就該本地官府雞飛狗跳的看,追查更多後續牽扯和乾系了。反倒是被江畋親手捉住的那名刺客,似乎被下手的狠了;因此折騰到第二天正午,才能清醒接受審訊。
然而,在來自異類身上所提取特殊藥物,持續的刺激作用下,此人所供述出來的也內容,也令人有些意外而又有不意外。因為,他是傳說中存在的刺客組織“詭樓”一員。
而這名刺客原本出身邊地頗有名氣的射凋手,曾在某位塞外諸侯的藩軍中服役過多年;然後因為部落衝突被人追殺,最終被昔日的袍澤,招攬進了地下刺客組織“詭樓”。
此次受命潛入興元府當地,乃是在當地蟄伏多年的眼線配合下;刺殺一個特定的目標。因此動手之前他並不知道,具體對象的身份來歷;而是由在場的內應負責指引目標。
因此,在現場的諸多來賓當中,其實還有一個內應沒有捉到:但因為作為宴會所聚焦的對象,龐勳在熏然半醉之下,當晚接觸的各色人士在太多太雜,反而是不好排查了。
因此,只能夠等他醒來之後,再慢慢的回憶和篩選了。只是沒等江畋留在當地,繼續參與更多的後續調查;通過電傳渠道緊急通報的京中突發狀況,讓他不得不踏上歸程。
因為, 就在龐勳遭到刺殺的當晚;關內道也出了一件大事件。從東都換回上京的當朝計相,三司院使劉瞻的車駕,居然在虢州境內的大陽橋上,遭到了疑似夜遊神的襲擊。
結果,在來自空中的飛劍等手段襲擊之下,跟隨計相劉瞻的防闔和扈從,雖然拚死抵抗和護衛,卻免不了當場死傷慘重;等到附近漕營和護路軍趕來,才找到重傷的計相。
因此,不但位於東都的天子龍顏大怒,明旨敕令徹查嚴辦;就連朝堂上也由此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甚至有人推波助瀾的上書提議,將“夜遊神”列為十惡大逆而懸拿天下。
然而,對於無端飛鍋上身的江畋來說,這怎麽看也是充斥著的濃重陰謀意味了。畢竟之前朝堂上,還在為監守遇襲的禁苑之變追究問責不斷;現在居然有人公然刺殺計相。
看起來就像是一直在幕後潛藏的勢力,終於感受到某種刻骨威脅或是危機感。因此為了轉移目標或是掩人耳目,迫不及待要籍以此事魚目混珠,以假作真把水攪渾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