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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奇譚》第836章
而對於忙碌到夜半三更,方才得以歸還宅邸的狄懷英而言;他剛剛經歷一個多事的白日。先是下朝的張堂老\/大納言的行仗,遭到弓箭攢射以為謀刺;卻沒能夠抓住凶徒,只找到被折斷廢棄的弓。

然後是刑部有人奉命在東市口處刑囚徒,卻冷不防被人當街給劫走了一名死囚;當場派人大索東市及其周邊城坊,然而各種偷雞摸狗之輩逮住不少,卻沒能抓到那名死囚,連同那些同夥的一根毛;

然後,當尚書省派人調閱這名死囚相關,卻發現其相應的檔籍不全;除了定罪由頭的口供、旁證外,作為人犯的名籍生平,卻是缺失了一大塊;隻知曾是軍中跳蕩之士,卻在探親時殺了嶽家滿門。

緊接著,這名本以為潛逃在外,會想辦法混出城去的死囚;居然重新現身在一輛外出巡閱東市,將要返回東宮的車底下;雖然被車上貴人的護衛給驚走;但依舊還被他當街逃脫了金吾巡兵的追捕。

因此,自知茲事體大、難逃其咎的京兆府少尹,直接以突發急病為由,就此躺平不理事了;還是那位張侍中籍此點名,讓主持東宮詹事府對外事務的狄懷英,就此帶對入駐京兆府以為維系住局面。

雖然,這種做法看起來與常理不合;但至少這件事情從官面上,已經牽扯到了東宮的安危;也讓狄懷英有了介入其中,代表東宮過問事態的資格;再加上之前太子監國時就分派東宮衛士參與巡城。

因此,狄懷英以詹事府右丞的身份,同樣可以驅使和調用這部分力量;再加上得到了身為當事人的張大納言,以及另一位政事堂值守宰相的蕭大學士背書,狄懷英居然暫時得以掌握了京兆府內外。

當然了,這只是暫時性的權宜之計;如果他接下來的幾天裡,不能在這一堆爛事中,取得有效的突破和成果;那也不過是讓原本就聽任後續處置的京兆府少尹,多出了一個分擔乾系的倒霉蛋而已。

要知道,他原本當任的北都\/太原府\/並州都督府法曹,才不過從七品下的外官;而成為了東宮詹事府右丞之後,一躍成為正六品下的京官;現在又以東宮屬官身份,暫代從四品下的京兆少尹職分。

這是他前半輩子想都未曾想過的事情;因此,他雖然是被從權之下的臨危受命,但自然也有一番欲以作為的心氣和想法的;或者說,想在那些按部就班的官府成規之外,取得一些出人意料的成果。

因此,他入駐京兆府署所在西市邊的光德坊,並坐鎮其中聽取來長安、萬年兩縣的消息匯集,並將大量散布在城內的各色人手,支使的團團轉,布下了天羅地網以待,從白日裡一隻忙碌到了深夜。

如此一番連軸轉下來,就算是他還當身強力壯的盛年;也是略有些吃不消了。因此,當他暫時起身更衣,並短暫的洗漱歸來之後;在公案上已經被擺好了,連夜值守的京兆署衙內送來的滾熱湯食。

卻是加了許多重口調味的葷湯孛托(揪面片),宛若沉浮小魚一般的半透明,漂浮在雞油和蒜蓉、葵菜煮成的澄綠湯羹上,讓人一看就十分的提神醒腦;在白瓷湯缽邊,還有焦黃酥脆的一疊貼餅。

然而,狄懷英的表情卻是微微一凜;因為一貫注重細節的他察覺到,白瓷湯缽上保溫的蓋子已被掀開;而剛出烘爐不久,還散發著余溫的貼餅,也明顯缺少了好幾片。顯然是被悄無聲息的偷吃了。

但他也並未當場聲張和叫喝。因為,此刻守候在內外都是他的自己人,不是在並州法曹參軍任上,帶過來的一些部舊,就是來自東宮內率府聽效的防闔\/傔從,相互檢視之下斷不至於輕疏散漫如斯。

“好問,今夜是你當值麽?”下一刻,狄懷英不動聲色的對外喊了一聲:“可有其他人進來過。”隨後,官廳外響起甲搖曳和摩擦的細碎聲,及防闔隊頭元好問的回復:“除卑下外,不曾有人。”

隨後,狄懷英就看見了堆放的公文之間,不經意多出來的一枚小小玉牌,隻比拇指略大卻精工雕琢成,鹿銜草的縷空紋飾;上面還有幾個蠅頭楷。也讓他瞬間想起太子李弘啟程東都前的私下囑咐。

那位文弱多病的東宮之主對,也對著他出示了幾乎與之一摸一樣,卻紋飾相反的玉牌;並鄭重其事的專門交代。若有一日這枚玉牌現身,都代表須得他盡心竭力配合行事的,重要事宜和關鍵所在;

而在這枚玉牌的下方,還壓著一張很容易被忽略的小紙箋。用相當令人印象深刻的歪扭筆觸;書寫著“東市內,市署東南,凶肆(喪葬品)行左三豎街西門頭,三百步外木工巷內,披甲持聚……”

片刻之後,在被不斷傳達奔走的號令聲聲,所驚動起來的京兆署內,一支衣甲鮮明、炬火持杖的隊伍轟然集結起來;又簇擁著身披大氅頭戴鶻冠的狄懷英,像是撕裂黑暗的烈風一般策馬飛馳而出。

然後,又在穿過清冷空寂的城坊大街同時,將沿途所遭遇的巡兵和馬隊,給陸續匯聚起來;化作了城內數道分頭進擊的長長火龍。又在江畋的一路追逐和注視之下,最終從數個不同方向包圍東市。

在與被驚起警戒的守門衛士和武侯們,短促的交涉之後;大多數將士卻是當場偃旗息鼓,撲滅了手中的火把、禳炬等物;只剩下前頭引路的更夫手中提燈;像是一點點遊曳的螢火潛入到東市之中。

唯有在偶然的月色投下雲層之際,才能看到那些貼著牆根和簷下,緩步行進的成叢軍卒和衛士們,用披風遮擋起來的些許甲葉反光。就像是在黑暗的水面下,成群遊曳穿梭向前的一尾尾河魚鱗光;

然而半響之後,在被各種燈火和燃具照得通明的內巷木料堆場中,抄手後背的狄懷英,也臉色肅然的踏入敞開倉房內;撲面而來就是新鮮已然的血腥味,還有人當場嘔吐和排泄物混雜的濃重氣息。

身為並州的法曹參軍出身,他也沒少見過各種血粼粼的凶案現場,乃至被野獸撕咬、吞噬的殘骸和千奇百怪的屍體;但還是不免被眼前的慘烈場景,被略微震驚了片刻;幾乎無所不在的血水碎肉。

以一種離奇的角度和姿態,噴濺在各種工料、架台,周圍的牆壁和天頂、梁柱上,冷不防還能看見一截被粗暴撕裂的肢體,外露在鬥拱和間架的陰影外;因此,行走在其中要小心來自頭頂的洗禮。

其中絕大多數,都要現場的軍士小心的攀爬上去,短刀和匕首齊用之下,頗費一番功夫才能將其清理下來,並拚湊出生前人型;但除去這些死狀淒慘的屍骸,深入搜查的軍士也發現了若乾的活口。

只是,他們都像是收到突然重擊,而鼻青臉腫的當場昏迷不醒至今;並且為了防止醒來逃走,就連手腳的筋腱都被割斷了,而在地上流了好幾大攤凝固發黑的血跡;奄奄一息的似乎沒剩幾口氣了。

而後,唯一一名保持完好的幸存者,也被架到了狄懷英的面前;卻是一名渾身只剩小衣,裹著破爛帳子的女子;只見她披頭散發,手腳皆沾滿了汙穢塵泥和血垢,兩眼無神的癡呆狀,喃喃自語道:

“是……地府……地府……閻魔使者,前來來索命了!”“那些人……肆意妄為,多行犯忌,這就遭到了陰曹的報應;”說到這裡,她再度掙扎哭喊和驚呼亂叫起來:“陰主、閻君。饒了賤妾!”

雖然她只是毫無意義的對著虛空,涕淚滿面的哭喊求饒著;但是卻讓在場的大多數軍士,都生出了一種背後微涼或是頭皮發麻的瘮人錯覺。 就好像有什麽可怖事物,在暗中徘徊著巡梭著他們一般。

狄懷英不由重重皺眉,他雖然身為法曹堪稱見多識廣,亦是一位飽讀典籍的明經科舉士;從來就不怎麽篤信鬼神之說。卻也不好呵斥或質責這些,明顯受到中元節氣氛感染,不免暗疑生鬼的士卒。

“繼續清理和搜尋當場,把人弄出去好生監押起來,後續再做論處。”隨即他沉聲吩咐道:“務必要看守好這唯一的活證;日後本官上請堂老,若有所得,自當少不了相應犒勞和敘功……”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軍士和差役們,也頓時臉色緩和與好看了許多;因為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在倉房的各個隱匿處,抄出來至少十幾副的甲胄和配套兵器,再加上這些屍體上穿戴的皮甲護具……

按照大唐的法度,除了朝廷世系的將門和府兵之外,對於民間則是:禁甲不禁兵、禁長不禁短,禁弩不禁弓的三原則。因為刀劍是防身器械,弓箭是打獵工具,但禁止擁有長兵器,弩弓和甲胄……

因此根據永徽律,私藏“甲一領及弩三張,流二千裡,甲三領及弩五張,絞。”而非法藏甲十副以上,基本形同反亂,可以列入謀逆的大罪。這對於經手的將吏而言,也是一場潛在的功勞和資歷。

然而,就在狄懷英想要順勢開口,說些什麽鼓舞士氣的話語;突然遠處就炸響了刺耳的敲鑼示警和叫喊聲,然後又變成了爭鬥廝殺的短促喧鬧聲。卻是在東市內的別處地方,也發生了意外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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