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譚】 【】
因此,在將近的午間雲磬聲敲響後,鄭娘子在專門提供午食的大膳房裡,多呆了一陣子;通過一位暗中打點過的監廚小宦,給宮外的兄長鄭休遠地送了一個口信,這也是她第二次主動聯系對方。
因此,耽擱了這麽一會之後,鄭娘子才提拎著準備好的食盒,順著已經變得稀疏的人流末尾;展轉回到了名為掖庭宮的專屬區域內。當然了,掖庭宮雖然叫宮,但前身其實是源自西漢時的永巷。
源自長樂宮內的一條狹長巷道;起初是宮內供宮女、嬪妃所停居在的地方。後來因為需要不斷擴建和增築,成為未分配到各宮職事的新進宮女集中居住受訓處,也是幽禁失勢或失寵妃嬪的地方。
由此設置專管女犯監獄的掖廷令,以為審訊和囚禁宮中的違規、犯禁的女官、宮人,乃至是嬪妃之屬;其中最早最有名的囚徒,就是漢高祖的戚夫人。而後又增加管理充入宮中勞役的罪眷職能。
因此沿襲至今,掖庭宮內已經沒有任何屬於宮殿的儀製,而是一片綜合功能的建築區域;分為東西南北中五方,但依舊統稱為永巷。隸屬於內侍省管下,五局二十四坊的掖庭局,進行日常管理。
但凡是沒官的罪眷,會先送到司農寺/少府寺登籍;然後按照有無技藝和出身專長,司農寺再把她們分流到掖庭;其他會歌舞或是年輕有姿色的,則分配到太樂署、內教坊,充為倡優伎樂直屬。
其中負責管理名籍、女工的掖庭令、掖庭丞、宮教博士、監作、令史、書史皆宦官擔任。但是作為宮中的重要勞力資源,在日常事務的指派上,又受到來自女官體系的六尚二十二司指派和調遣。
因此在這種二元體制治下,位於掖庭宮中的北巷(坊區),主要就是一些失寵或是過氣,年老色衰的嬪妃臣婦,用來養老的院落;通常也是被稱為冷宮之地,而長期缺少人氣,清冷荒寂的所在。
東巷,因為靠近皇城大內與後庭之間,故而居住大量底層雜使宮人和女性仆役,號稱人氣最盛。西巷以多人合居的小院為主,乃是宮內低品的女官和每次選秀之後的待選新人,暫時停居的所在。
但有人在這裡一停居,就是二三十載乃至一輩子;然而等到錯過了最好的青春年華,才有可能迎來一次宮中大赦,放出宮外的機會;因此除部分有家室牽掛和去處的女子外,大多數人寧願留下。
就像是歷史上的唐玄宗,號稱后宮佳麗三千,但是那只是一種形容和比喻,指有資格讓他招幸的女性而已。但是除了少數極個別得寵敕封的妃嬪之外,其中絕大多數人久居掖廷而終生未聞君面。
偶爾通過禦溝中的紅葉流詩、冬衣夾藏,才能與宮外的世界產生交集;乃至在被發現後,當做君王的仁德和恩澤,指配給某個素未蒙面的幸運兒。更多是:“輕羅小扇撲流螢,白發宮女說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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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奇譚】 【】
至於中巷,那是大多數人避之不及的所在。因為在這裡,除了掖庭各處官署、倉房和居舍之外;同樣還有專事刑罰戒律的肅正房和粗壯仆婦組成的巡隊,期間對犯事者的懲戒手段令人聞之色變。
因而,南巷才是絕大多數罪眷犯屬的圈管之地,也是永巷五坊之中,理論上門禁最嚴、管束最多的地方。
但是正所謂規矩之所以成為規矩,那是需要人去執行和維持的,不然很快就會松懈馳廢。 因此,在南巷(坊區)之中,同樣也是這個道理。作為人口數量與東巷比肩的兩大區域之一,在南巷內部除了分管街巷的阿監、副監外,還有罪眷之間自治和互助的大小團體,以協助維持局面。
此外,就是養蠶、采桑、灑掃、縫補、織染等日常勞作的場所,還有舂米、碾磨的作坊,供應四時花卉蔬果的苗圃、菜畦和果園。有宮人開辦的兼職店鋪和以物易物的街頭小市;堪稱小型社會。
而鄭娘子作為已經入宮十年的老人,以不被人看好的孤兒寡母之身,不但站穩腳跟將女兒養大,還又余力教導她讀書;當然也不是光靠良善和忍讓,而是與那些欺軟怕硬、之輩,沒少針對過的。
後來,更是通過宮外的接濟,而順帶在那些新老罪眷中,樹起一點名聲;乃至為自己爭取到一間獨居的房舍;雖然看起來陳舊破陋,條件不怎麽好;但卻暫時遠離群居時,左鄰右舍的紛擾嘈雜。
同時,她也不吝於以舉手之勞幫助他人;畢竟在這種大量女人扎堆,而缺少道德良知約束,又有上位者居中恣意弄權的環境下;有時候只靠一頓飯食、幾尺粗布,就可以設法將人逼的走投無路。
因此,每年掖廷宮的冬春兩季,總有數量不等的罪眷、宮人,或是因為日常供應不上而凍斃、積勞成疾;或是因為實在難熬,而自發了卻此生;然後,報上去無一例外都是染上時疫,急病而亡。
因此,正娘子平日裡實在是不敢生病,也最慶幸的是撫養女兒長大,沒有生過什麽大病。不然,光靠中巷坊內那些,定期前來應付了事的太醫局僚生(醫學生)方子,固然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
反倒是身為太常少卿的兄長鄭休遠,能夠給她捎來一些外間最常用的丸散丹劑;以備四時不虞,也讓鄭娘子得以幫助和結交了一些,同樣身在庭掖的可憐人。也由此變相得罪了的南巷阿監之一。
因為,作為對方私底下弄錢的營生之一,就是與太醫局的僚生勾結;兜售一些基本毫無用處,只有心理安慰效果的辟疫旦、消氣散什麽的。卻籍此榨乾一些剛入宮的眷屬,乃至活生生逼上絕路。
因而,當提著食盒的正娘子,剛剛走到了南巷的坊門外;對著防闔出示了出入的木牌。就見一名守在牌樓內的婦人,焦急迎上前來低聲道:“鄭娘,不久前夏氏那黑心肝,帶人往你住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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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婢,倒是不遺余力啊!”聽到這句話,鄭娘子不由心中激烈的咯噔一聲,卻在臉上若無其事的歎聲道:“多謝阿秋前來傳話了,不過還請稍安勿躁,妾身倒要看她此番又能奈我如何?”
雖然在嘴上這麽說,心中也一再確認,自己已經交代過女兒,要如何應對了;但是難以形容的擔憂,還是讓鄭娘子加快了腳步。因此,她很快就看見了聚集堵在前方街頭,七嘴八舌的喧鬧人群。
不由的心中再度一沉,然而卻又注意到這處街頭,距離自己居住的破敗小院,至少還有一點距離。而其中有與她相識的婦人,滿臉幸災樂禍的轉頭過勞,迫不及待對她喊道:“鄭娘子可算來了。”
然後,幾名女子一起簇擁到了她身邊,而七嘴八舌的連忙傾訴起來:“鄭娘你來的好啊!”“你看那夏花娘終日不饒人,終於得以報應了!”“她總算也有這麽一天啊!”“真是大快人心了啊!”
然後,鄭娘子也看見人群圍繞之下的街頭上,倒在地上不敢起來的數個身影;那都是日常跟隨夏花娘的得力手下,只是各個披頭散發、衣裙破爛;沾滿汙泥塵土,傷痕累累的嚎哭不絕卻無人攙扶。
而據說原本夏花娘所在的位置上,只剩下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水。然後,通過旁人你一樣他一語的議論,鄭娘子才知道期間發生的梗概。大抵是夏花娘夜裡抄撿不得, 白天又去而複還想要乘虛而入。
結果被女兒頂死了拒之門外,還順勢哭起來大喊大叫,從外間驚動了不少人過來盤問。夏花娘倒是還很硬氣的打算破窗砸門,結果卻突然得到手下的通報,自己的鋪子著火了,連滿帶人前往撲救。
然後就在她所經營的鋪子裡,聽到了顯而易見的大聲貓叫聲,還有持續追逐打砸的動靜。最終燒起來的火頭沒能夠撲滅,反而是在救火的眾人面前,變相坐實她暗中豢養禁忌之物並試圖滅口之事。
然後,就在被燎燒得灰頭土臉的夏花娘,在瘋瘋癲癲的當街追打一隻,所有人眼中子虛烏有的狸奴時;卻被一片自己掀倒的遮棚罩住;然後無意扯下一個隔夜的瓦罐,砸在了腦門上當場血崩不止。
因此當夏花娘被抬走之後,滿街被動靜驚動起來的人們,都在眾口鑠詞猜測;她這是偷偷養了一隻狸奴,打算籍此構陷那個可憐人;然而卻被這隻狸奴逃脫出來,不但砸燒了鋪子,還把她逼瘋了。
然而聽到這裡,鄭娘子卻是心中隱隱的發冷,又想起昨夜被輕易抓裂成碎塊的笨重桌案。頓時有些擔憂其私下獨處的女兒來,只希望對方所言因果不虛,也不至於野性大發,連帶傷害到自家女兒。
當滿心忐忑的鄭娘子,呼喚著重新敲開家門之後;看到的是安然無恙的女兒;頓時心中就大大松了一口氣。然而,她就看見懶洋洋躺在桌案上的貓咪;身邊是一疊抄好的稿紙,就像無事發生一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