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臉人決定確認一下自己看到的時光之末是否發生了變化。
他朝著煉金室中央招招手。
數十隻銀沙手掌在空氣中浮現,將煉金台、置物架等等家具搬到牆邊將盆栽圍住,在房間內騰出一大片空地。
無臉人來到房間中央,召喚出時空容器包裹自己。
眼前的畫面短暫黑暗之後,一道七彩光束在視界中央乍現,洋溢光芒的通道從遠處襲來,無臉人的意識鑽進通道快速穿梭。
通道的內壁上有無數畫面滑過,演繹無臉人的一生。
這些畫面有的真實存在,有的則因無臉人的到來而發生了改變;
一部分是過往歷史的真實寫照和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另一部分則是無臉人在預知未來,修改命運後出現變動的歷史史實。
無臉人的意識在時空的通道裡飛行的時間非常漫長,這與他的個人實力有關:
活得越久,通道越長,同時,自身實力越強勁,對抗風險的能力隨之上升,存活的時間就越長,即過去和未來都會因為無臉人實力提升而發生改變。
從發現時空容器能夠包容自己那天起,無臉人無數次用時空容器預知自己的命運,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曾多少次篡改命運的軌跡了。
數不盡的人和事,因為他對自己命運的修改而發生了改變。
只有兩樣東西沒有什麽變化。
第一,偏居西大陸的人基本沒有受到影響。
東西大陸之間的極亙風暴,讓無臉人始終沒能密切關注西大陸上發生的事情。他只能很有限地影響西大陸的發展。幾次嘗試干擾西大陸後,無臉人發現自己對西大陸的投入與產出不匹配,基本上是入不敷出的狀態,隨即便徹底放棄那裡了。
第二個沒什麽變化的是無臉人的時光之末。
時光之末可以指一個世界消亡的那一刻,也可以指一個人或者東西徹底湮滅的那一刻。
它是萬物的喪鍾,萬物的末日,萬物的歸宿,沒有生機與希望,只有寂滅無聲的虛無。
理論上來說,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避免時光之末,也就是無法實現永恆,萬事萬物終究歸於寂滅。
在這場與時間長跑的比賽中,唯一能夠獲勝的只有時間自己。
對洞悉命運的無臉人來說,提前知曉自己的結局,卻無法對它做出改變是最絕望的事情。
在經過感官體驗層面的20個小時、現實時間的20分鍾後,無臉人的意識終於抵達了時空通道的盡頭。
這是一幅廣闊的畫卷,像個瓶蓋一樣蓋在筒狀的時空通道的頂端,擋住了繼續向前飛行的道路。
畫卷上的圖像是立體的,形成了一片獨特的時停空間,時間定格在無臉人生機泯滅的瞬間。
無臉人的意識飛向時停空間的地面,從“天”而降,降落到自己的時光之末場景上。
他抬頭看向“天空”,那是一片浩瀚的星海,無數奇形怪狀的星空異魔聚集在此。
“天空”是無臉人的意識來到這裡的方向。
在這片“天空”的正中間,有許多高亮凸顯在星空圖像上的圓形通道口,管口內散發著七彩光芒。
每一個圓形時空通道口,對應著一條獨立的時間線。
時間線按照時間軸分成三段。
在第一段中,所有時間線共享同一條時空通道,即在現實世界中,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出現改變。
以現實世界的“現在”這個時間點作為分水嶺,時間線的第二段開始發散,按照無臉人可能做出的舉動,分化成了近乎無窮數量的時間線。
在時間線的第三段,所有時間線不約而同地持續收束、合並,
最終匯聚成了時光之末的十幾個入口。也就是說,不管無臉人在本次施法之後采取什麽樣的策略,也不管他如何利用時空容器的妙用改變自己的命運,他的最終宿命都早已被確定。
在無臉人的時光之末中,他死於星空異魔之手。
瀕臨死亡的無臉人被敵人轟碎了軀體,化作碎片散落在滿是裂痕的大地上。
星空異魔們在天空中徘徊、嘶吼,無情地散播恐懼,屠戮生靈。
無臉人猜測,是瓦薩克薩特出手擊碎了他的軀體。
可放眼環視四周,在這片天空中飛行的星空異魔,對無臉人來說不是那麽的強大,即便星空異魔一擁而上,無臉人也能輕松應對。
瓦薩克薩特在哪兒呢?
這個問題困擾無臉人很久了。
從發現時空容器的妙用至今,每一次抵達自己的時光之末,無臉人都會花上一些時間,在這片時停區域內尋找瓦薩克薩特的蹤跡。
但詭異的是,這頭所有人類都未曾見過的星空異魔領主,似乎並不在這裡。
那些製造殺虐的星空異魔,無臉人能識別出它們每一個的品種和實力,能百分百確定它們配不上星空異魔領主這個稱號。
所以,到底是誰殺了我呢?…無臉人不止一次地詢問自己。
只要能找到凶手,並提前將TA擊殺,時光之末說不定就會出現變化。
無臉人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他的意識來到時光之末的一座山頭上,極目眺望這片廣袤的時停空間。
見證他死亡的人類有很多,這些人類的數量、身份、實力等等要素,會隨著無臉人在現實中的所作所為而發生改變,所以每次來到時光之末的時候,這裡的人都會有所不同。
陶溫塞特、梅林朵LS滿大師,還有眾多追隨無臉人的聖殿成員都在這裡,他們團簇在無臉人周圍,正在努力收集無臉人破碎的軀體。
秘法師、狩魔大師、高塔學者、煉金大師等等被無臉人強迫加入新聖殿的人類,在時停空間的邊緣戰鬥。
無臉人的意識在山頭上停留了很長時間,挨個檢查這片區域內的所有生物,反覆確認自己並沒有看到夏佐等純血法師的身影。
如果在時光之末中沒有出現某些人,那無非三種可能:
最顯而易見的情況是:
這群人在無臉人的時光之末來臨前就已經死了,可能是死於異魔之手,也可能是在打開【長眠之地】的儀式中被獻祭了。
另外一種情況是:
這群人還活著,但是沒有參與聖殿與星空異魔的戰鬥,或者是他們參與了戰鬥,但所在的戰場距離無臉人隕落的地方過於遙遠,無法顯示在無臉人的時光之末中;
最後一種情況非常罕見:
當某個人掌握了時空法則,並且對時空法則的掌握程度高於無臉人時,無臉人的時空容器無法推演出這個人的命運走向,那TA就不會出現在無臉人的時光之末和時間線中。
亞克蘇特和克芮絲托同樣掌握了時空法則。
他們的時空造詣遠不及無臉人,所以即便在無臉人的時光之末裡沒有他們,也可以在無臉人的時間線中見到他們。
去關注一個沒有出現在時光之末裡的人,在無臉人看來是一件效率極低的事情——他只能看到與自己有關的命運軌跡,不能隨意查看不在時光之末裡的人的命運軌跡。
舉個例子。
假設他想看看梅林朵拉的身上大概會發生什麽,那他只要在時光之末中靠近梅林朵拉,讀取對方身上的時空信息,找到對應的時間線,最後操控意識飛進頭頂的時空通道,查看梅林朵拉在這些時間線裡遭遇的事情就好。
雖然在每一條時空通道裡,無臉人只能看到自己與梅林朵拉的命運發生交集的那一段時空變化,但也足夠他大致地還原出梅林朵拉的命運軌跡了。
當一群人沒有出現在時光之末中時,這種按照時空信息搜尋時間線的方式就行不通了。
無臉人只能挨個鑽進自己的時間線裡,仔細尋找他們的身影,從破碎的時空片段裡搜集信息。
搜索這類人的命運軌跡會耗費很多很多時間,還不如把這些時間用在其它地方,比如,想辦法提高時光之末中的盟友的實力,或者提高自己的實力。
過去的很多年裡,無臉人便是在見證了自己的時光之末後,才有了改變自己宿命的想法。
無臉人把時光之末中的每一個人類都記錄下來,利用時間線和先知先覺的能力,逐個擊破這些人類的心理防線,將他們轉化成自己的下屬。
努力付出卓有成效,可在無臉人的時光之末裡,除了盟友迅速壯大以外,他的最終結局仍然沒有變化,仿佛他的死亡是命中注定。
在發現這一可悲的事實後,無臉人把精力投向了另一個地方:
【長眠之地】。
在數十個通往時光之末的時間線中,無臉人發現了共同之處——他和他的盟友們,從未抵達過【長眠之地】。
無臉人本能地認為,只要他能進入【長眠之地】,就可以徹底改變自己的宿命。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與薩滿學派發生了聯系。
所以在百年前,某次再度臨時光之末的時候,這片時停空間裡便出現了薩滿大師。
在此之後,無臉人一直在為進入【長眠之地】奔波。
照理說,他付出了這麽多的努力,親自與純血法師陣營的重要成員見面,發出滿懷誠意的邀請,時光之末的天空中應該會多出一條與【長眠之地】有關的時間線才對。
可看看天上,那些散發著七彩光芒的時空通道裡,依舊沒有出現他成功進入【長眠之地】的時間線。
這難免讓無臉人感到十足的困惑和不解。
在今天與純血法師們交談的過程中,無臉人發現克芮絲托等女性純血法師,非常看重夏佐的態度,她們明確提出,只有當夏佐接受無臉人的邀請時,她們才會加入無臉人的組織。
無臉人估計,夏佐應該是純血法師陣營裡最強的那一個,不然不會被秘法師看中,選為合作對象。
夏佐——純血法師——純血法師的血脈之力是打開【長眠之地】的儀式的關鍵素材——夏佐不願意貢獻血脈之力——看重夏佐態度的克芮絲托等人,在夏佐反對貢獻血脈之力後,肯定也會拒絕拿出血脈之力。
在這一串線索上,夏佐成為了最關鍵的因素。
可以這麽說,他的態度,直接決定了無臉人能不能打開【長眠之地】。
眼下對無臉人來說最重要的事情,無疑是在眾多時間線裡尋找夏佐的身影,看看夏佐在未來一個月內會做什麽,會不會成為無臉人的下屬,如果夏佐在一個月後拒絕了無臉人的邀請,其背後的原因又是什麽。
現實時間的兩個小時後。
無臉人解散了身上的時空容器,他的兩隻手緊緊地攥成拳頭,腳步沉重地來到牆邊。
“梅林朵拉!”
無臉人低吼般冷冽地說道: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夏佐掌握了時空法則?”
無臉人能發現這一點,得益於對聖殿法師晉升機制的了解。
在晉升為殿堂法師的時候,每一位新晉成員都可以購買一粒時之沙,嘗試領悟時空法則。
在無臉人過往經歷的某一刻,他從梅林朵拉處得知夏佐成為殿堂法師了,那個時候,梅林朵拉沒有告訴他夏佐掌握了時空法則
從夏佐成為殿堂法師起的一年半以內,無臉人仍舊可以在過往的時間線中見到夏佐的身影。
可就在三個月前,這一切發生了劇變。
無臉人驚訝地發現,三個月前至今的過去時間線,以及從現在開始起到時光之末的未來時間線內,夏佐完全消失了,無臉人無法找到夏佐的蹤跡。
那答案就很明顯了,夏佐不但成功了領悟了時空法則,還在三個月前突飛猛進,在時空造詣方面超過了無臉人,從無臉人的時間線中跳了出去,徹底免疫了無臉人對他的推衍。
面對無臉人的質問,盆栽抖動了一下,枝乾上浮現兩片綠葉和一圈綠色的藤蔓, 拚合成一張女性臉龐: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掌握時空法則。我的線人沒有向我匯報這件事。你是怎麽發現的?”
時空容器能包裹施法者本人這件事,一直是無臉人最大的秘密。
每一次查看時光之末,他都會用煉金器械將盆栽圍住,確保沒有人能夠察覺到他的施法過程——別看這些煉金器械與常規的沒什麽不同,但它們其實是一套威能巨大的防護法陣,既可以保護這間煉金室,又能用來禁錮目標。
事實上,即便梅林朵拉發現了他用時空容器包裹自身的舉動,也沒有辦法讓別人複刻無臉人的做法。
用時空容器包裹自己,可以不是簡單地容納與被容納那麽簡單的事情,需要名為天賦的東西來支持施法者這麽做。
無臉人能夠百分百確定梅林朵拉並不知曉他是如何預見時光之末的,既然不知曉,那梅林朵拉也不必刻意隱瞞夏佐掌握時空法則的事實,梅林朵拉的說辭也基本上洗清了她瞞而不報的嫌疑。
無臉人一下子撇去了對梅林朵拉的懷疑,將對方的線人列為了最可疑的人。
“你得找你的線人好好談談了。”無臉人語氣冰冷,“她很可能隱瞞了最關鍵的事情。”
“好,我這就去。”梅林朵拉點了點頭。
她的藤蔓臉龐即將消失,無臉人叫住了她,“不,等一等。”
“還有事情嗎?”梅林朵拉重新凝聚出臉形問道。
“還是我自己去吧。”無臉人不容反駁地說道,“我有很多事情想和她當面問清楚。希望你不要攔著我。”
梅林朵拉無言地頷首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