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小夥子，你被跟蹤了，對吧?”

　　司機並沒有急著發動車，而是沒來由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坐在後座的何洛適才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來，左手緊緊抓著那根高爾夫球杆，右手已經攀在了車門的把手處，他已經做好了打算，只要情況一不對，他立刻下車就跑。

　　司機瞥了一眼後視鏡，和鏡子裡的何洛對視了一眼。

　　何洛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

　　鬢角微白，表情沉悶，牙齒也因為常年抽煙而染上成了煙黃色，在潦草的胡渣下，是他突出的喉結。

　　那喉結微動，說:“你被跟蹤了，而且才剛跑出來。”

　　何洛問:“您是怎麽知道的?”

　　司機輕笑，說沒有什麽能逃過我們這行的眼睛，我父親自解放前就是京津地界裡最快的黃包車夫，而我從十八歲那年乾這行，至今已經三十三年了，從公交站台到機場，從夜店到酒吧，

　　我接過的客，比你這一生見過的人都要多。

　　你上車時緊張的神情，挑選目的地時的匆忙，似乎連等待我抽完這支煙的耐心都沒有，以及你手裡緊緊抓著的，那根黑色的球棍。

　　最主要的是，你後面悄悄跟著的，那兩條“尾巴”。

　　何洛恍然大悟，透過車窗朝後看去，卻並沒有看見黑衣人的身影。

　　司機終於放下了手刹，說:“不用看了，他們已經上車了，兩輛黑色的豐田，都是外地牌照。”

　　“既然來了康城，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康城疾風王志剛的名號。”

　　“小同學，系好安全帶，我們出發了！”

　　王志剛說完，一腳油門踩到底，伴隨著極大慣性帶來的不適，坐在後排的何洛看見了汽車的檔位正掛在三擋的位置上。

　　三擋起步，恐怖如斯。

　　這輛現代爆發出驚人的加速能力，從路邊切換到主道，速度瞬間超過八十碼。

　　這一切都是陡然發生的，或是早有預謀，沒有既定的答案。

　　何洛的身子緊貼在椅背上，驚恐地看著窗外的景物都飛也似得向倒去，他大叫道

　　“王師傅，慢點，危險！”

　　“小同學，你覺得這已經很快了嗎?”司機王志剛反問道

　　“你知道，這世間什麽最快嗎?”

　　何洛臉色慘白，他清晰地看見儀表盤上的示數還在不斷上漲

　　“媽的，我要投訴你！”

　　“錯！風最快！”

　　忽然地，車窗搖下，狂風順著車沿肆意灌了進來，像一頭猖狂的猛獸，正怒不可遏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好大的風。

　　何洛怔住了，他看見王師傅用嘴巴朝後視鏡的方向上努了努

　　“你覺得快，咱們的對手可絲毫不這麽覺得。”

　　何洛被驚醒，朝後頭看去，兩輛漆黑如墨的豐田凱美瑞如尋血獵犬一般，絲毫不放過任何機會，緊隨其後追了上來。

　　三輛車在康城的主乾道上穿行著。

　　變道，超車，變道，超車！

　　即便再複雜的路況，他們也能處理的得心應手。

　　事到如今，這已經變成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專屬於三名司機的無聲戰爭。

　　何洛聽見王師傅手機裡的女聲導航不停叫著

　　“您已偏航，已重新規劃路線！”

　　“您已偏航，已重新規劃路線！”

　　王志剛嫌她吵，抬手將手機從充電座上拆了下來，關機，丟到一旁。

　　何洛覺得自己是上了賊船，再也下不來了。

　　一次漂亮的甩尾後，王志剛沉吟著

　　“來了！”

　　何洛沒來得及問究竟是什麽來了，就注意到左右後視鏡裡同時出現兩輛黑車，黑衣人追得越發近了，引擎轟鳴，是爆裂噴發的火山。

　　“坐穩了！”王師傅進一步提速，何洛臉色慘白。

　　他難以置信地發現坐在自己前排的這位出租司機的駕駛技術是如此爐火純青，如此出神入化，每一腳離合都恰到好處，每一次變向都是分毫不差。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司機，這個似乎只知道抽煙看報的溫吞男人，像極了中古時代的傳奇車手方吉奧，創造了23次最快紀錄的閃電。他相貌平凡，卻無人可輕視。

　　他是活在風裡的男人，甚至他本身就是一道狂風。

　　“王師傅，你究竟......是誰?”

　　王志剛掛擋，換離合器，車身向前一沉，漂亮地超過一輛大奔。

　　他目不斜視，盯著後視鏡裡的身影，似答非答:“穿針雲李博文，極電肖興國，各個都是廬州神速榜上前五的好手，沒想到居然給這幫外地佬當了車夫，真是利益熏心！”

　　看著王志剛輕蔑的不屑表情，何洛問:“廬州還有神速榜?”

　　“隱秘頻道，你不乾這一行，一般聽不到。”

　　“你排第幾?”

　　“他們前面。最前面。”

　　“王師傅，你在......賽車?”

　　“我在追風。”

　　出租車驟然加速，引擎爆發出更加凶惡的轟鳴聲，王志剛一腳油門，一腳刹車，穿梭在車流中，像汪洋中躍起的飛魚，又像浩瀚宇宙裡撒下的獅子座流星雨。

　　過了四方口橋，來到玉春大道，這座城市裡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快速的飆車。其中一輛豐田凱美瑞已經不見蹤影，唯獨另一輛，死死咬著王志剛的尾燈，毫不退卻，終於，他們並行了。

　　“不要怕，這是穿針雲李博文，鹿水區最快的出租車手，當年他從鹿水把人送到蕭山機場，僅僅花了二十八分鍾，還是在早高峰！從此一戰成名。”

　　“他是真正的王牌！”

　　車窗搖下，一名五十歲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而在他後座，何洛看見了兩個神情穆肅的黑衣人，他們隔著茶色車窗，也死死盯住何洛的位置。

　　李博文開口了

　　“王志剛，在康城區，你的地盤，你定規矩。”

　　王志剛並未推脫，利落乾脆:“老規矩，先過玉龍發卡彎的人贏。”

　　玉龍抓心撓肝發卡彎，以一種十分不合常理的角度杵在玉春大道的盡頭，全場5.77公裡，因為其盤踞在半山腰間的形狀好似老龍伏地而得名“玉龍”，是廬州省四大賽道之一，讓每一個開出租的為之傾心。

　　兩聲嗡嗡，如行軍的黃蜂，似奔馳的閃電，穿梭在玉龍發卡彎之間。

　　王志剛的出租車在第一個彎道猛擺方向盤，車身漂移出去，隨後又化作一道霹靂，電光石火之間，排氣管響徹雲霄。

　　可李博文更快，他連續地甩尾過彎，在後座黑衣人的驚愕神情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超過了王志剛。

　　“截停，快，截停他們！”

　　黑衣人叫喊著，但車速實在太快了，連他們也聽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什麽。

　　發卡彎出口就在前方！

　　何洛表面波瀾不驚，內心卻熱血沸騰，仿佛又回到了蒙扎賽道無可替代的感官刺激。

　　最後一個彎，他嚷嚷著:“師傅，超過他！”

　　“小同學，我曾說過的，我是疾風啊。”

　　“這個世界上，有什麽能快過風呢?”

　　在康城，在廬州，王志剛就是風，最快的風！

　　飛上玉龍發卡彎！

　　這條古怪的公路，就像巨獸的嘴，布滿錯綜複雜的利齒與根節交錯的脈絡。傳說這裡是康城區的兩大龍眼之一，有無窮的怨氣，常年堵塞。

　　可此刻，一陣狂風驟至，天雲撥開，形成一道深邃的氣旋，如同天穹之眼窺伺而下。

　　隨著灼熱的車胎掀起的尾氣，這片土地在顫抖，迸發出駭人的共鳴，它們是千年的仆從，受著天地玄黃的影響，仿佛都在高歌迎接此時此刻。

　　它們的王歸來了！

　　王志剛的車飛出一道難以置信的弧線，氣流托舉著四個輪胎高速轉動。八方四野，何處無風，何處不是狂龍，康城像一台引擎，像一捧錦旗，更像一面戰鼓，一面風雷大鼓！

　　超車了！

　　玉龍發卡彎過去了！

　　李博文在最後一刻被王志剛超過，何洛在那一瞬間看見對方懊惱地捶擊方向盤。

　　即便是開著豐田凱美瑞的他，還是輸給了王志剛的老式現代。

　　後座黑衣人看著逐漸慢下來的車速，忙問什麽情況?

　　他們揪起李博文的衣領，大喊道快給我追！我們已經付過錢了，快給我追！

　　李博文腦瓜嗡嗡作響，口中流涎，癡癡的道

　　“輸了，我輸了！”

　　“我輸你媽！快給我追！給老子掛擋，踩油門！”

　　任憑黑衣人再怎麽打罵，李博文卻仍不為所動，氣得兩名黑衣人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

　　無能為力地瞧著那逐漸消失在視線裡的出租身影，心有不甘地按下耳機上的通話鍵。

　　“抱歉，我們跟丟了！”

　　贏下了比賽，出租車掉頭駛向康城區三中。抵達後，王志剛淡然走下車。

　　此時他又成了那個喜歡喝茶看報的溫吞中年人，有些駝背。他點了根玉溪，輕吐雲氣，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何洛驚魂未定，兩腿全軟了，從出租車上下來時還需要用高爾夫球杆勉強撐著。

　　“小同學，難為你了，康城區出租司機開車就這德行”

　　“你......你的車技，不去蒙特卡洛簡直浪費......”

　　王志剛彈去煙頭，笑了笑

　　“我只是個開出租的。”

　　王志剛告訴何洛，下個月RB出租群馬代表團抵達廬州，他們是從赤城來的渡邊濃姬和大阪來的富士健太郎，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一同前往。

　　“最後，小同學，容我說句話。”

　　“您說。”

　　“總共是三百二十七塊五毛，一分不能少，掃碼還是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