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五十年,江湖上出了三個用劍的絕頂高手。
新劍神鄧太阿,拎一桃花枝,求敗卻不敗,與王仙芝交手三次,不勝也不輸,位列超一流高手第三。
另外一個卻神龍見首不見尾, 隻知是西蜀人,無名小卒的劍匠出身,鑄劍三十年後自悟劍道,單槍匹馬行走江湖,收集天下名劍入劍匣。
為世人所知的只是與人打了一場,便蜚聲海內。雖輸了, 並且被留下了一柄劍插在城頭,卻雖敗猶榮,因為他輸給了老而彌堅的武帝城城主王仙芝。
再然後就是‘天尊’慕容桐皇了, 一劍抗衡大天象高手軒轅大磐。在龍虎山的兩次出劍也被傳揚出去,震動離陽。
因那兩劍威勢不俗,一劍將天割裂,一劍擊散雷雲,故而得了個‘一劍煌天’的美譽,一劍出,天地惶。
如今,慕容桐皇和鄧太阿坐在了一起,若再來個劍九黃,這三個新晉劍道高手就算聚齊了。
慕容梧竹美眸流轉,好奇的打量鄧太阿,微露失望之意。
對方瞧著實在太平凡了,實在沒有想象中桃花劍神、天下第三的風采。
而比老爺派頭還大的劍童,他先是瞧見慕容姐弟, 被兩人的風采攝住,接著看著滿桌的美酒佳肴,狠狠吞了吞口水。
再被請上桌後,劍童先是矜持了一番,吃菜飲酒時裝作斯文模樣,不能給老爺丟臉,更不能在這神仙般的人兒面前失了禮數。
但吃著吃著就狼吞虎咽起來,尤其青睞那一盤水煮肉,出筷如飛,再也顧不得其他。
鄧太阿還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樣,吃菜飲酒都是慢吞吞的,話也不多。在一番推杯換盞後,臉上也多了幾分醉意,說話也似有些大舌頭。
玉連城端起酒杯,笑道:“早已聽說桃花劍神的名頭。”
“今日一見,是否覺得徒有虛名而已,遠沒有老劍神李淳罡的風流瀟灑。”鄧太阿微微一笑。
“鄧太阿就是鄧太阿,李淳罡就是李淳罡。天下劍客人人都想學李淳罡,但李淳罡只有一個。即使學的再像,最多也不過第二個李淳罡罷了。”
玉連城笑道:“桃花劍神身為天下絕頂劍客,若連自己的獨特風采都沒有, 那才讓我失望。”
鄧太阿舉杯道:“隻為這番話, 就該痛飲三大杯。”
慕容梧竹偷偷拿起酒杯, 被玉連城橫了一眼, 便訕訕放了回去。
自在牯牛降中喝過一次酒,她就喜歡上了酒的滋味,可惜酒量一般,每次飲酒後都讓玉連城頭疼。
“早聞鄧太阿彈指飛劍即殺人,取人性命於千裡之外。”玉連城微笑道:“我曾見過許多驚才豔豔的劍客,卻還沒有見過飛劍術,不知今天能有這般眼福。”
“我的劍殺性太重,不適合用以觀劍。”鄧太阿搖了搖頭。
“劍就是殺器,劍術也是殺人的伎倆,無論用多麽華麗的語言去掩蓋,這也是事實。”
玉連城微笑道:“更何況,一個劍客拿起劍來,就要有被人用劍殺死的準備。所以……請出劍吧,讓我看看傳說中的飛劍。”
鄧太阿哈哈笑道:“不錯,劍本就是殺人的伎倆。佩劍江湖,就該有被殺的準備,那就失禮了。”
直到此時,他面上微笑從容自若,不論神情還是動作乃至於衣物下的肌膚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但整個房間中,卻仿佛多了一層肅殺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埋頭吃喝的劍童抬起頭來,扯了扯鄧太阿的衣袖,湊到他耳邊道:“老爺,手下留情,你要是殺了人,可沒有人給飯錢,咱們說不定就要被抵在這洗盤子,還可能被投到監獄裡取。”
鄧太阿笑容一滯。
玉連城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微笑道:“我已提前付過帳,更何況我要是死了,我身上幾千兩銀子都是你們的了,以後不愁吃喝。”
“這……那還是算了。”劍童猶豫了下。
“哦,為什麽?”玉連城微笑道。
“你請我和老爺吃飯,我三祿可是江湖兒女,恩怨分明。再說了,為了一點小錢,就取人性命,不符俠義之道。”
劍童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幅豪雄模樣,又用余光瞥了瞥慕容梧竹,見對方掩嘴輕笑,越發的明媚動人,心頭頓時“小鹿亂撞”。
“小心了。”鄧太阿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劍童,將目光看向玉連城。
玉連城做了個“請”的手勢。
咻咻!!
沒有任何征兆,只聽兩道細微的風聲響起。
在鄧太阿面前的兩根銀筷忽然射出,如光如劍,陡然朝玉連城射了過來。
銀光破空,仿佛蘊含了無窮劍勢變化,噴薄著鋒銳氣機,直如仙人飛劍。
亦或者說,這就是仙人飛劍。
這方世界的武力或許並不出眾,但一品高手往往有各種繁雜的手段。
眼前這“飛劍術”,放在玉連城以往所經歷的任何一個世界,都是不可思議,近乎神仙手段。
“好飛劍。”
玉連城眼睛微亮,大聲讚歎。
不愧劍道扛把子的人物,一出手就顯露出不凡。
與此同時,他抬起手掌,屈指連彈。
當!當!
兩道銀光頓時被手指彈飛出去。
鄧太阿手指一豎,這兩道銀光重新飛了回來。
在其操控下,不停旋飛著。
每一次變化,都是極為精妙的劍招。
招招連環,劍光連綿,推動層層殺招,勢如天花亂墜,水銀瀉地,驚豔不可方物。
玉連城五指輪轉,如蓮花此地綻放,出手又快又急。勁力連綿不斷的噴薄而出,與銀光相互撞擊。
一時間,房間中銀輝熠熠,璀璨奪目,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宛如一曲悠揚的天音。
慕容梧竹美眸瞪大,緊張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總算明白桃花劍神並非徒有虛名。
這不過是兩根銀筷,但被鄧太阿催動,卻宛如兩柄絕世飛劍,夭矯變化如龍,劍光之盛,鋒芒之銳利,更非常人所能逼視。
玉連城的發揮也是不俗,五指幻化出一片殘影,將兩柄飛劍不斷彈飛出去。任由這兩柄飛劍如何催動,也難以攻破銅牆鐵壁般的防禦。
忽然,玉連城化掌為爪,探手抓攝。氣流呼呼鼓蕩,竟仿佛卷起一道道狂飆,右手已向銀光探了過去。
然後隨意一握,旋飛的銀光陡然落入他的手掌之中。
縱然是以鄧太阿的心境,此時也不由生出些微波瀾。
他已盡力猜測對方的修為造詣,但對方輕描淡寫的一抓,就將他的“飛劍”攝住,依舊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鄧太阿雖然吃驚,卻並不慌亂,反而見獵心喜。
他縱橫天下,除了武帝城的王老怪,幾乎可算作天下無敵,如今遇到一位捉摸不透的高手,難得熱血上湧,激起了心中沉寂已久的戰意。
“不知我的飛劍術如何?”
鄧太阿輕輕拈起放在桌上的桃花,姿態從容,雖然心頭激動,但面上依舊帶著風輕雲淡的笑容。
無論誰也瞧不出。如此普通平凡的中年大叔,就是傳聞中的桃花劍神鄧太阿。
“堪稱仙人劍法,我幾個用劍的朋友若見到這一幕,只怕也很想討教一番。他們人雖遠在天邊,但幸好我對於他們的劍法招式頗有涉獵,就由我來替他們領教飛劍術。”
玉連城面帶微笑,手中抽出一根銀筷,手腕一動,銀筷化作一道閃電,陡然刺出。
眨眼間,這一劍已到了鄧太阿眉梢,仿佛視時間、空間若無物。
刹鄧太阿隻覺渾身上下都被劍氣籠罩,寒意撲面而來。對手這一劍,簡直快的不可思議。
這一劍純粹而乾淨,就仿佛是高山之巔上的積雪,沒有絲毫塵埃雜質,將所有的變化,都化作一個純粹的“快”字。
隱隱中,鄧太阿仿佛瞧見一位白衣勝雪,冷漠如幽靈般的劍客,一劍向他刺來。令人隻覺陣陣寒意從心頭升起,直冷到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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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太阿神情陡然嚴肅起來,手中桃花枝悠悠拂動,看似風輕雲淡,卻精妙到了極點,於無聲無息間將這一劍化解。
但桃花枝上的一朵桃花,卻似被劍氣所驚,倏然飄落下來,尚在半空,又化作一蓬齏粉,飄飄灑灑。
“這是第二位朋友的劍術”
玉連城毫不吃驚,手中銀筷一化,銀輝熠熠,卻襯托的整個房間猶如仙家幻境,不似人間。
一劍斜斜飛出,如驚鴻掣電,如長虹貫日。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
若是葉孤城在此,定然能夠認出,玉連城先前那一招用的是西門吹雪的劍法,而這一劍正是他名傳中原的絕技——天外飛仙。
只是無論先前那一劍,抑或現在這一劍,其劍法奧妙都已遠遠超出了創造者的想象,達到了另一層奇妙境界。
鄧太阿眼神情更顯凝重,手中桃花輕輕晃動,劃著圓圈,仿佛只是平日裡無聊的舉動,更一陣陣淡淡的桃花香氣逸散開來,令人心馳沈蕩,不由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桃花枝輕輕拂動間,就將“天外飛仙”無聲無息化解,無愧桃花劍神的美名。
同時,又一朵桃花從枝頭飄零而下。
“小心了,我這第三位朋友的劍術可非同小可。”
玉連城神情一凝,再次刺出一劍。
當這一劍刺出的那一刻,就有一股森寒縹緲的死意彌散出來,虛無蒼茫,仿佛能夠將一切都凍結。
一旁劍童和慕容梧竹頓覺渾身難以動彈,就連思維都仿佛陷入停滯,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本能般生出。
一道銀光劃出,天地間也仿佛只剩下這一道縹緲虛無的銀光,帶著森森殺意,以一種超脫凡俗的姿態向鄧太阿斬去。
鄧太阿身形一震,緩緩遞出手中的桃花枝。
桃花枝與劍光交擊。
一觸即散。
劍光消逝。
慕容梧竹、劍童仿佛是從一場噩夢中清醒過來,已是冷汗涔涔。
銀筷依舊是銀筷。
桃花枝依舊是桃花枝。
窗外有清風吹拂而過,“哢嚓”一聲,桃花枝已然斷裂開來,從鄧太阿手掌中跌落,尚未落到地面,已化作飛灰。
“好可怕的劍術。”鄧太阿面色一變,隨即目光灼灼,死死的盯著玉連城:“你這三位的劍法都超脫凡俗,非比尋常,現在也該使你自己的劍術了。”
玉連城點了點頭,目光透露出鋒銳:“但我也要看你真正的飛劍術。”
“好,只是你也千萬要小心,我鄧太阿練劍隻為殺人。一旦出劍,想要留手就難得很。”
說話間,鄧太阿已從書箱中取出一方黃梨木匣,手指一抹,露出十二柄長短不一,卻都玲瓏秀珍的小劍,小劍顏色各異。
慕容梧竹貝齒咬著櫻唇,纖長的手指抓著衣襟,指節幾乎發白。鄧太阿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在見識到對方的劍術後,更不得不讓她為弟弟感到擔憂。
離鄧太阿最近的劍童抬起頭來,心生豪氣,神采奕奕。
玉連城神情越發凝重起來,世間又有幾人有幸親眼見到自詡殺人冠絕天下的桃花劍神出劍?
只見鄧太阿微微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朝左手第一柄赤紅小劍的劍柄,輕輕一彈,平靜道:“玄甲!”
小劍“咻”的飛起,立在半空。
鄧太阿再次伸出中指,兩指並敲。
“青梅,竹馬。”
又是兩柄劍活潑亂跳的立與空中,與“玄甲”並排。
這只是切磋,三劍本已足夠。
鄧太阿面露猶豫之色,看了看玉連城,又看了看原本放桃花枝的空空桌面,最後伸出三指。
“春水、朝露、桃花。”
小劍匣恰好去空一半,六柄小劍臨空排列,散發出森寒的劍光,
“小心了。”
鄧太阿手指向玉連城一點,六柄小劍頓時“刷刷刷”齊飛而出。
劍雖小,但那種凌厲肅殺,萬物凋零的劍氣,卻是已將整個房間籠罩。
直面六柄飛劍的玉連城,更覺心馳沈蕩,感覺到一股股攝人心魄的寒意,仿佛已被洞穿胸口、喉嚨、眉心等關鍵位置。
玉連城目光一凝,將手中銀筷一豎,銀筷在手中極盡變化,透露出鋒銳的氣機,將空氣切割的嗤嗤作響,形成密不透風的防禦,盡是玄妙絕倫的劍招,竟沒有一招在天外飛仙之下。
慕容梧竹、劍童看的目眩神迷,隻覺漫天生銀光,華美絕倫。
這兩人比劍雖透露著殺機,卻毫無煙火氣息,與其說是比劍,倒不如說是一場絢爛瑰麗的劍舞。
忽然,玉連城手腕一抖,銀筷將六柄飛劍盡數迫開。
“鄧桃花,這是我最強橫的一式劍法,名曰“傾城”,請品鑒。”
話語落下,劍勢頓時一變,整個人透露出與此前縹緲靈動全不相符的凝重沉著。
那一道銀光更仿佛是化作了威壓八方的遠古山嶽,帶著莽荒氣息,陡峭無比,橫亙在天地之間,如同支撐天地的支柱脊柱。
隨著玉連城劍勢的展動,如山如嶽的磅礴力量立時覆壓過來。
人世間一切力量在這一劍面前,都顯得如螻蟻一般渺小。
劍氣更仿佛是從九天之上垂泄而下的無邊洪流,滄浪滔滔,沛然難當。
鄧太阿眉頭一皺,隨著他心念轉動,六柄飛劍從不同角落刺了過去,每一劍都直指“傾城”變化的轉圜之處。
叮、叮、叮、叮、叮!
然而,這一劍上的力量卻超出了鄧太阿的想象,五柄飛劍與那一抹銀光碰觸,立時就被磕飛,不受控制的四下橫飛,插在房間牆壁之上,牆面裂痕綿延。
前面五劍不見成效,鄧太阿面對迎面而來的傾城一劍,卻沒有絲毫驚慌之意。手指一豎,心念一動。在這千分之一的瞬間,最後一柄名為“桃花”的小劍正面向“傾城一劍”迎了過來。
叮!
銀光與桃花交擊在一起,竟沒有立時潰散。
原來先前五劍已削弱了“傾城一間”的威勢,而“桃花”更是凝聚了鄧太阿大半精氣神,非前面五劍能夠比擬。
轟隆!!
在凝滯了片刻後,雙劍交擊處轟然掀起層層氣浪,向四面八方擴散,整個房間稀裡嘩啦一陣爆響,桌椅板凳陡然四分五裂,杯碗旋風般飛出去,又在半空此地粉碎開來
慕容梧竹和劍童連連後退,幸好被身旁的人護住, 否則就可能被破碎的劍氣切割成無數細小肉塊。
尚未等玉連城、鄧太阿分出勝負,樓梯一陣蹬蹬瞪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的還有店小二的聲音:“客官,你們是……怎麽回事?”
最後四個字卻是店小二已經到了房間中,瞧見了狼藉一片的景象。他目瞪口呆,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幾位客人是用什麽方法,才能吃出這麽大的動靜。
鄧太阿、玉連城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撤了劍勢。
若真要分出勝負,別說這間房間,就是客棧都不夠他們拆的。
“回!”
鄧太阿念了一聲,六柄小劍返回劍匣上空量裡昂尺,緩緩落下,然後蓋上黃梨目匣子,將手指向玉連城。
“不管我事,找他賠。”
玉連城:“……”
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了,這一指當真熟稔老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