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發亮,風雪依舊不息。
北鎮撫司後院,當差者已經換了一批,替班的兵差剛從被窩裡出來,受不住凜冽的寒風,只能靠鏟雪喝茶勉強取暖。
奮力一揮,一鏟雪飛到樹下,街道上忽然又起了一陣馬蹄聲,遠處又趕來了兩名騎者。
當前那漢子生的頗為彪壯,掀開鬥篷後露出滿臉的大胡,這是謝東山,另一人面容白淨,看起來有些清瘦,則是刑文彥。
兩匹馬在大門前停下,謝東山抖了抖身上的積雪,喝聲道:“閔大人他們回來了嗎?”
兵差接過馬繩,回道:“閔大人是四更天回來的。”
謝東山點點頭:“那便好,鎮撫使大人呢?”
兵差如實回答:“鎮撫使有過吩咐,二位大人回來後不必匯報,可先行歇下,等候閔大人的消息便是。”
謝東山回望一眼:“刑老弟,怎麽說?”
刑文彥剛剛下馬,此時站在雪地上,拍了拍衣服,又理了理冠帽。
“謝兄,關外那些事,想來大人他已經匯報完了,你我又沒有新消息,先回家歇著吧。”
謝東山想了想,覺得這話也很有道理:“這樣也好,那謝某先走一步。”
“回見、回見。”刑文彥拱著手,似乎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臉上掛著怪怪的笑容。
走出後院大門,路面上是厚厚的積雪,積雪下是融化的冰水,謝東山踢了踢靴子,一路往東而去。
得益於祖上的風光,他在這京師裡繼承了一所大宅,早些年便娶了妻子,現在養育著一兒一女。
父親去世後,謝東山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俸祿,感覺不夠日常的花費,便把侍女仆從們一一遣散,隻留下一個老嫗專門來照顧母親。
宅子離得並不遠,他往東走了不多時,便看到了那兩掛熟悉的紅燈籠。
大門從裡面鎖住,上前敲敲門,院子裡並沒有回應,看來妻兒們還沒起床,謝東山對這種情況早已習慣,又轉身尋到一處小門,取出鑰匙開鎖而入。
這是他母親居住的側院,自丈夫去世後,老太太便非要搬到這裡,謝東山捱她不過,隻好留下了一位老嫗陪她。
經過一小片雪地,穿過幾棵大香椿,面前出現了一方小池,池子裡的水早已乾涸,只有池底長著幾叢枯萎的雜草,現在被雪花壓的抬不起頭。
再往前去,則是數十個寬大的陶盆,這裡離廂房不遠,是老太太平時收拾花草的地方,到了春天時,每個陶盆裡都會開出不同顏色的花朵。
陶盆的對面,還生著幾棵零落的桃樹,謝東山從旁邊走,身上的鬥篷帶動了樹枝,成片的雪塊簌簌而下
“是東山回來了嗎?”
這是老太太的聲音,謝東山一動,拔腳向廂房走去,未幾步,驚醒了草窩裡的冬雀,幾個小家夥“撲騰、撲騰”,高飛而去。
“是東山回來了嗎?”
“阿娘,是我回來了。”
廂房的門口放著一張寬椅,母親正坐在椅子裡面,腿上蓋著一層棉被,旁邊放著的,則是她平時用來助步的拐杖。
而看見兒子出現,老太太離得很遠就伸出了手,又開心又心疼的喚著。
“快過來、快過來,讓娘看看。”
謝東山來到近前,將棉被的四角掖好,再試了試老太太的手,還算溫熱。
抬頭望了望,這裡雖然有屋簷擋著,但北風不住的呼嘯,零落的雪花時不時還會吹到老母親的身邊。
“阿娘,外面這麽冷,怎麽不去房裡坐著?”
“外面冷,裡面也冷。”
謝東山站起身,那廂房裡黑洞洞的沒有一絲燈火。
“沈阿婆呢?”
“她回鄉下去了......”
謝東山不再說話,起身開了門,尋來油燈火盆一一點亮,再用鐵壺燒上熱水,才返回屋外。
“阿娘,先進屋吧。”
老太太沒有拒絕,拄著拐杖起身,看著兒子將座椅棉被搬進屋裡,自己也慢慢跟了進來。
“東山啊,你一去十多天,這次回來可能多待些時日?”
謝東山動作一頓,沒有回頭:“阿娘,我這次回來待不了多久,等下次回來,就能多陪你幾天了。”
老太太不住的叮囑:“那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這麽大的雪,你要多穿點衣服,還有啊......”
謝東山笑道:“阿娘,你關心好自己就行,放心吧,兒子本事大著呢,出不了什麽事。”
把老母親安置在座椅上,鋪上棉被,再把火盆搬到她的腳旁,炭火不一會便燒的很旺,取來火鉗夾出幾塊,放入暖手爐,謝東山把它塞進了老太太的懷裡。
複而蹲在母親身旁,握住了她的手:“阿娘今天還聽書嗎?”
感受到兒子手上的凍傷,老太太埋怨道:“你剛剛回來,快些去休息吧,這些書我還翻得動,不用你來讀。”
怕老母親傷心,謝東山縮回了手,將傷疤藏在衣袖下:“那也好,阿娘你先坐著,我去喊小琴來做飯。”
老太太搖了搖頭,又叮囑道:“小琴這幾天又看孩子又照顧我,也累的不輕,你讓她多睡一會兒......”
“好,那我悄悄的過去。”
離開老太太的房間,順手關上門,謝東山望了望天,歎了口氣,拔腳往正廳走去。
穿過門廊,便是老謝家的前院,寬寬闊闊的,還能看到些往日的大氣,只是院子中間那兩座衰老的石獅子,一個沒了手臂,一個丟了圓球,現在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好像都有點無奈。 www.uukanshu.net
謝東山避開它們的眼神,繼續往正廳走去,妻子楊琴琴與兩個孩子都住在正廳旁的房間,從院子望去,裡面還沒亮起燈火。
門是關著的,謝東山正想伸手去推,房門卻忽然左右敞開,一個婦人的身影出現在了黑暗裡。
眼前突然冒出一個大塊頭黑影,婦人“哎呀”一聲,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官人回來了,吃飯了嗎?”黑暗裡,楊琴琴撩開發絲,為謝東山脫下鬥篷。
她的年齡並不是很大,小了丈夫七八歲之多,這是當年雙方的父輩頗為交好,私下裡指腹為婚,不想兩家都生了男孩,隻好先結為了兄弟。
再之後楊琴琴出生,十五六時便代兄出嫁,來到了謝家。
但因為《大明律》的原因,楊琴琴一直等到十八歲後,才正式與謝東山結為了夫妻。
而看著眼前的愛人,謝東山心中的火熱再也忍耐不住,伸開大手,將楊琴琴攬入懷中,溫熱的氣息立刻撲向她的耳畔。
“小琴,我好想你。”
突如其來的襲擊,楊琴琴有些手足無措,羞澀的紅暈慢慢湧上了臉蛋。
“孩子們就在臥房呢......”
她的聲音很小,嗓音很甜,好像一絲蜜糖滑進了謝東山的心裡。
“他們還睡著呢,聽不到什麽。”
房門在身後關閉,老謝家的正廳裡,燈火亮了又滅,重新變得安靜,又仿佛不那麽安靜。
不知何時,那幾隻受驚的冬雀飛到了前院,停駐在石獅子上,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