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南京應天府城都轟動了!
在大清康熙十二年的最後一天,大年三十下午。
大清朝的萬乘之尊,蒙古人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八旗上三旗的主子,砍頭不死的麻顏聖主,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竟然親自出宮,駕臨秦淮河畔的烏衣巷,隻為見江南大儒黃宗羲一面!
這已經不是求賢若渴,已經不是禮賢下士,而是真的有求於黃宗羲這個的應該被千刀萬剮的無恥書生了。
和之前騎著高頭大馬入南京時的排場不同,這回康熙皇帝是坐著轎子,在全副天子儀仗的護衛下出了紫禁城,親臨秦淮河的。之所以不騎馬而要坐轎,並不是因為天冷,而是因為感到屈辱,沒臉見人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康熙皇帝在康熙十七年正月,曾經裝了一把禮賢下士,詔中外臣工各舉博學通才之人,以備顧問,由皇帝親試。黃宗羲、顧炎武這些明朝遺留下來的大儒,也被底下的官員舉薦成了“博學鴻儒”,他倆和其他一部分“鴻儒”都保持了底線,沒去當康熙皇帝的官。
不過即便去了也沒什麽大官可以當,一大把年紀的還要被康熙這個毛頭小子親試學問,少不得還要屁股撅得老高給不少人磕頭請安。即便把頭都磕到家了,也就授個什麽“檢討”啊,“編修”啊......拿點俸祿還不夠在北京開銷的。
而且也不賞八旗奴才的身份,所以到了北京都不給住內城——租房都不行,只能在外城祖上三旗包衣奴才的房子住。轎子、車子肯定也買不起,上朝還得自己走。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就跟後世去北京打工的北漂差不多。
就這點待遇,還得撅著屁股磕頭高喊皇恩浩蕩!
而康熙皇帝就這麽扔出幾個骨頭,便得了好幾十儒家大V,賺足了臉面。
當然了,也狠狠地抽了天下讀書人的臉。
可是現在呢?
黃宗羲一來南京就是烏衣巷的豪宅,裡面什麽都有,花多少錢都是康熙掏腰包,就這樣還不肯好好磕頭,還直接砸一本反書出來!
而且康熙還得打落了牙齒喝血吞......還得親自上門去請教!
這就是黃宗羲在抽康熙的麻臉!一個巴掌打在左邊臉蛋上,啪啪的響。可康熙還得自己把右臉送上去請黃大儒再打一下。
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啊!
坐在轎子裡的康熙都感到臉頰上火辣辣的疼啊!
但是......作為掉過腦袋的人,康熙現在還怕丟臉嗎?
他現在急於找到一條維持三分局面,讓大清王朝在這場三分之戰中不會迅速崩盤的路線。
其實康熙早就知道八旗天兵不大行了,所以之前就用了奴門大開招兒。可是建陽水之戰和三江口鎮之戰的結果表明,奴門大開的辦法根本不能奏效。
哪怕是最強的包衣奴才軍,在遭遇用糖藥武器裝備起來的吳軍時,也只有被壓著打的命。
現在八旗不行了,包衣奴才不行了,綠營兵當然也不行了......擺在康熙皇帝面前的還能依靠的力量,也就只剩下漢人士紳了。
只是現在的漢人士紳能靠得住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因為支持朱三太子起家的不就是潮州、廣府的宗族大戶嗎?這幫人其實也是士紳!
所以康熙皇帝現在顧不得“臉疼”,也得在大年三十這天來烏衣巷一趟。
哪怕來了也不見得能找到出路,他也得先擺正自己的態度。
......
黃宗羲這回還算是給面子,他雖然拋出本《明夷待仿錄》打了康熙皇帝的臉,但性命還是要的。
所以在康熙皇帝從轎子裡面笑吟吟地鑽出來後,黃宗羲、黃百家兩父子已經領著一群烏衣巷黃府的下人出來跪迎了。
跪,還是要馬馬虎虎跪一下的,不過屁股就不撅了。
而康熙皇帝也真是“落難”了,看到黃宗羲帶著兒子出門相迎,還給自己下跪,已經有點受寵若驚了。沒等人家磕響頭,就趕緊上前去扶了黃老夫子一把,還用漢話說:“老先生年紀那麽大了,又是大儒,以後見著朕就不需要下跪了。”
黃宗羲聞言則是一聲歎息,道:“若是攝政王和先帝能有您這樣的氣度,天下之事何至於如此啊!”
開始打臉了!
黃宗羲說攝政王多爾袞也就算了,可他還把順治捎上了。
當著康熙的面說順治的壞話,這可真是作死啊!
康熙的麻顏一沉,一言不發......必須得忍!
黃宗羲看康熙挺能忍的,就笑著一指敞開的大門,“皇上,裡邊請,老夫慢慢同您說攝政王和先帝的失策。正是他們的失策,才讓皇上您這麽聖明的君王面臨現在的危局。不把這事兒說清楚,皇上是找不到出路的。”
也就是說,黃宗羲還要繼續打臉......
“好好,朕就是來請教的。”康熙還得笑臉相迎,現在秦淮河對岸的江南貢院前都是看熱鬧的。
康熙要是當著他們的面發怒,讓人把黃宗羲殺了,那江南之戰就不用打了。
於是打臉的和被打臉的,臉上都堆滿了笑容,手拉著手走進了烏衣巷的黃宅。
黃宅裡面,早就讓“黃馬褂”們仔仔細細搜過了,康熙向黃宗羲“請教”的地方也已經預備好了。不在黃家大堂上,而在後院的書齋內。
書齋內的火爐燒得暖暖的,正中間擺著一張鋪了黃緞子坐墊的圈椅,這是康熙坐的。
圈椅前面有一個繡墩,這是給黃宗羲預備的。
至於其他人,就都得在邊上站著了。
黃宗羲和康熙分頭落座後,就接著之前的話題說下去了。
“攝政王和先帝說穿了就既瞧不起夏民,又不願意為夏君,還要時時刻刻防著華夏再起,恨不能打碎了華夏的脊梁,從根子上挖了華夏再起的希望......皇上,我說的對吧?”
“啪啪啪......”
麻臉生疼啊!
“大膽!”
“好你個黃宗羲......”
熊賜履、黃植生已經嚷嚷起來了,兩人都是一副恨不能撲上去咬黃宗羲的模樣。
黃宗羲則笑著一指兩人,“就是這樣的奴才,攝政王和先帝其實也不放心的......因為這兩個奴才其實什麽都知道,他們對大清也許是忠的,但他們還不蠢,他們是在裝傻充愣啊!
這奴才不僅要忠,而且還要真蠢。又忠又蠢,用起來才能放心,這樣大清就能萬萬年了!我說的對吧?”
康熙沉著臉,一言不發。
黃宗羲笑道:“其實大清是不可能一統萬萬年的,大清甚至都沒有一統......台灣還有鄭延平,潮州還有朱天王、邱輝等人。雖然只有那麽一丁點地方, 但終究還有一口氣。如果攝政王和先帝不是存了當夷狄之獨夫的心思,而是大大方方的做華夏之君。明朝的這一口氣早就斷了,天下早就一統了。
其實大清剛來的時候,東南之人並沒有當你們是夷狄啊!你們自己不說,東南之人怎麽知道?用顧炎武的話,這明亡清興,本來就是國家興亡,你們盡管當華夏之君就是了,可你們非得搞出個天下興亡。攝政王和先帝以為這樣就能萬萬年了,殊不知他們這麽一弄,這大清的皇帝就是獨夫了,不僅是對漢人而言是獨夫,對滿人、蒙古人而言,他們也是獨夫啊!
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的萬萬年,他們把那麽多滿人從老家遷到北京,讓這些滿人不事生產,還讓他們年年月月的征戰。先不說戰死多少,光是得天花就死了許多吧?要不然也輪不到皇上您當大清之主了。這樣的獨夫,怎麽可能萬萬年呢?如果這樣獨夫最後一統天下,打斷的不僅是華夏的脊梁,還將有滿洲的脊梁......脊梁都斷了,又豈能長久?
其實垂拱而治,當個華夏之君,開個華夏之朝,這大清穩穩的也能有二三百年家國基業,何苦要這樣折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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