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馬?李宓眉頭微蹙,搖了搖頭。
薛綰便將養馬一說娓娓道來,此馬非彼馬,而是那些被精心挑選、重金求購的年幼女子,她們被集中在一個地方,有專門的的嬤嬤教授琴棋書畫、詩舞歌茶。
待養上幾年,這些精心挑選的美人胚子便可以送去青樓,或送進那些權勢滔天的王侯貴胄府內,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通過選秀進入皇宮,連帶著主人從此一飛衝天。
薛綰的東家便是借著養馬的生意,十幾年間不知培養了多少才華出眾的美人,送出去與那些達官顯貴籠絡較好,以此換取好處。
而薛綰自幼便被人重金購來,東家手底的養馬嬤嬤點評說她雙目嫵媚,小小年紀便風韻暗藏,長大了會有當貴妃的好命,因而被悉心栽培,這麽多年被東家雪藏,輕易不肯出手。
聽完這番話,李宓總算明白了養馬的潛台詞。
男人嘛,無非就是貪財好色兩個通病,官場上權勢滔天的人大都不差錢,他們只需要勾勾小手指頭,就乖乖的有人爭前恐後送銀子過來。
而好色就不一樣了,世間貌美女子那麽多,大都早已名花有主,若是碰巧遇到個家貧勢弱的美人,重金尋來送人,結果素手研磨、琴棋書畫樣樣不通,豈不是自己打臉?
於是就有了養馬一行,專門挑選美貌女子,將她們培養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有的擅於吟詩,有的精通作畫,有的舞技驚鴻,有的棋術精湛。
甚至為了迎合某些好色官員,養馬大家會專門培養精通床幃之事的處子,可謂處心積慮。
李宓苦笑,養馬一事,何止古代,哪怕放在現代,仍未禁絕。
自己來之前不久,新聞才剛剛報道過,有位姓高的富商為了攀附權貴,迫害了無辜女孩的父母,並將其包裝成飽讀詩書的女星送給高官。
此情此景,如出一轍。
想到這兒,李宓寬慰道:“放心吧,很快這裡就會被朝廷查封,你們很快自由了。”
薛綰卻搖搖頭,她面色淒然,泫然欲泣道:“恐怕我等不到那時候了。”
“為何?”
“前兩天東家派人給我遞了信兒,定於今日送我離開。馬上就是新帝選妃的日子了,東家打算給我安排個勳貴身份,進宮參選秀女,恐怕天一亮,我就要被帶走了。”
“入宮……選秀……做貴妃?”李宓如觸電般僵在原地。
薛綰苦笑道:“據我所知,新帝不過是個剛過總角之年的孩子,情竇未開,我這個年紀進宮參選秀女,根本不會得到小皇帝寵愛。等到他長大一些,懂了那些男歡女愛,我也該人老珠黃了,哪輪的上貴妃這樣榮寵顯赫的位子。”
這點倒是實情,李捕頭留下的記憶裡,大趙王朝先帝駕崩後,年僅13歲的皇八子宋恪心榮登大寶,成為新帝,並由太后蕭氏垂簾聽政,待新帝及冠禮後歸還朝政。
這麽小年紀的屁大點孩子,小兄弟都沒發育全就選妃,還是這樣我見猶憐的美人,簡直暴殄天物!
萬惡的封建社會啊!李宓又羨慕又嫉妒。
他琢磨了會兒,問道:“那你想進宮嗎?”
薛綰果斷搖頭。
“我現在帶你離開這裡,敢不敢?”
薛綰微微睜大眼睛,意識到李宓不是在開玩笑後,她回道:“這地方四面環山,還有人把守,沒有那麽好逃的!”
李宓噓了一聲,“你在這裡生活這麽久,一定知道些出去的路吧?你領路,
我掩護你走,如果出事了你就躲起來,我出去頂著。你躲到官兵趕來為止,到那時你就安全了。” 薛綰一直搖頭,“不行,外面那幫人都是窮凶極惡之輩,被抓到會打死你的!”
李宓何嘗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但眼下情況危急,只能出此下策。
一想到眼前這樣漂亮的美人要進宮服侍小皇帝,在深宮中待到人老珠黃、無人問津,任何一個男人都會迸發出這種英雄救美的激情吧?
“放心吧,有我在,你會沒事的,我們小心些就是了。”
聽到李宓的話,薛綰心中溫暖,這是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有人這麽關心自己。
這也是頭一個能面對自己坐懷不亂的男人,哪怕是偶爾來探望自己的東家,有好幾次甚至想將眼前的美人推倒在床一親芳澤,從此據為己有。
而李宓不同,此刻他眼中有的,只有堅毅與無畏。
一炷香時間過後,收拾好行囊的薛綰跟隨李宓出了門。
山裡的大雨仍肆無忌憚下著,瘋狂肆虐的雨水遮掩了兩人行蹤,在李宓豐富的反偵察意識下,兩人有驚無險躲開幾波巡邏的人,逃向一條山間小徑。
據薛綰講,這條小徑應該就是王大春他們秘密開鑿的通道,可以從這兒直接離山,而不用經過前面的渠柳村。
走了會兒,仍未見沈落前來會合,李宓雖然擔心,可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他要帶著身後這個可憐的女人離開賊窩。
李宓在前面帶路,薛綰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兩人走路都靜悄悄的,寧可慢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響。
一路有驚無險來到小徑深處,李宓最後看了眼身後的山莊,這片深處大山的‘養馬’之地靜靜佇立在夜色中,看起來沉默又危險。
兩個人沿著崎嶇的山道一路往外走,走到類似一線天地勢的時候,薛綰指指旁邊的一座白房子,裡面黑著燈,應該是看守的人睡了。
兩人悄無聲息走過去,從一線天出來便是蒼茫無邊的荒原。
兩人在荒原裡走走停停,荒原晚上的風冰涼徹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但他們都不敢停下來休息,因為不知道厄運什麽時候便會追來。
山莊裡,巡夜的年輕村民看見被風吹開的房門,進去看了眼。
頃刻間,所有人都被吵醒,村長家的院門被人一腳踹開,這才知道出了大事。
很快,村裡的青壯年男子全部進山,尋人、抓人。
李宓跟薛綰對此一無所知,尚以為起碼天亮以前村裡人是不會發現的,留給他們的時間足夠遠離渠柳村,然後逃出生天。
天快亮了,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李宓跟薛綰兩人實在走不動,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咬了兩口包袱裡的乾餅。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頭頂的天空還沒有泛白的跡象,向著極遠處望去,從村子過來的方向上,那裡是更加深沉的灰色,像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黑霧,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恐懼。
在黑夜與清晨交織的時刻,月亮西斜,星輝黯淡,但朝霞也同樣遲遲未升起。
黑暗未褪,光明不至。
兩人背靠背倚坐在冰涼草地裡,看著昏暗的視野下,光線一點一點亮起來。
天終於明了。
李宓拉起腿腳抽筋的薛綰,咬著牙繼續往前走。
地平線上,傳來轟隆的馬蹄聲,有人從遠處過來。
薛綰眼睛一亮,欣喜地說:“終於看到人了!”
李宓卻眼皮一跳,拉起薛綰就跑。
他分明看到騎馬男人那雙陰鷙的眼睛,正是村長。
荒原的漫長脊線上,兩個人背起包袱驚恐的在前面跑,王大春領著青壯年緊緊跟在身後,拉起大片的煙塵。
好像狼群狩獵時,將羊溜到筋疲力竭無力反抗,然後更好地享用戰利品。
隨後,李宓腦袋上不知挨了誰一棍子,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眼睛蒙著黑布,手腳也被人捆起來。
他猛地一驚,徹底清醒過來,努力想要掙扎,卻感覺房間裡亮起來,有人扯下了自己的蒙眼布。
他看到薛綰也同樣被綁在床上,王大春站在床邊, 目光森然看著自己,旁邊還站著兩個手執棍棒的村民。
王大春冷冷看著他說:“兄弟,你進山找人,我們村管你吃管你住,也沒有虧待你吧,你為何要如此害人?”
李宓抬起頭,迎上對方咄咄逼人的眼光,毫無畏懼:“害人的是你們!畜生!”
村長呵呵笑了,往門前一走,一把拉開了房門,刺眼的陽光瞬間照進來。
屋外站了更多的青壯年,幾乎都是王大春拉攏過來的年輕村民們。
當李宓朝他們看過去的時候,這些人也正凶神惡煞看著他,好像有刻骨銘心的仇恨一樣。
村長說道:“兄弟,我知道,你來村裡這兩天,弄明白了不少事。前天晚上後山偷聽的人,也是你吧?”
李宓沒搭話。
村長說:“你不承認也沒關系,在這座山裡,也只有你這個外人敢去後山偷聽。你聽到了什麽,知道了什麽,我也不打算知道。”
李宓抬頭睨他。
村長呵呵笑:“但是,你上後山這件事是不對的,就像薛綰逃跑也是不對的。這個地方是講究秩序的,犯了錯就要懲罰,你們說,對不對啊?”
村長回頭看擁躉們。
有個年輕人第一個罵:“狠狠收拾他們,差點毀了咱們的好日子!”
另一個年輕人說道:“好不容易不用下地乾活,謀了份這麽輕松的差事,這臭小子敢來胡攪蠻纏。”
“真是大惡人!”
“呸!”
滿院子的罵聲。
李宓是一個差點毀了全村好日子的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