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幼院後面有兩株桃樹,這兩天開得一朵密匝匝的挨著一朵,像是特別的粉白的霧紗,遊老太太找個瓶子剪了幾枝兒,叫馮花給送到遊蕊的辦公室裡去。
馮花捧著瓶子出來,經過大廳時,奚老爺子正好帶著一男一女走進來,那女人大腹便便,看起來有五六個月的樣子。
“老爺子”,馮花迎上前,看了眼那對男女,問道:“您來找夫人的嗎?”
這時,外面又走過來一個年輕男人,男人溫潤儒雅,馮花心裡覺得他好看,對他印象還挺深的,隨即便想起來這三人不就是他們開業那天出來搗亂的仨人嗎?
而蘇雅看著這個什麽婦幼院,眼裡的忍耐也像是到了極點,說道:“奚神醫,您確定這裡有能幫到我的大夫嗎?”
他們是輾轉打聽好些人,才找到這位隱居在京城外的神醫,他說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可以給他們介紹個更擅長婦科的大夫,最後抵達的地方竟然是他們十五看到的那家。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家只會嘩眾取寵的什麽院,是和攝政王有關的。
薑兆武按住妻子的手,對奚老爺子道:“您別介意,她不會說話。”
蘇雅瞬間臉色難看。
其實奚老爺子的神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但他不至於跟兩個年輕人生氣,說道:“沒關系,這婦幼院是我外孫媳婦開的,她奶奶就是穩婆,很有這方面的經驗。”
“你們要是相信,咱們就去見見。要是覺得不成,也別勉強。”
擺臉色給孫媳婦看,小岩那小子知道了,得埋怨他這個外公。
薑兆武道:“反正都來了,叫大夫看看吧。”
馮花隱晦地翻了個白眼,側身說道:“在二樓,跟我來吧。”
薑兆武正想說他妻子有孕在身不好上高的地方,就見那穿著一身粉褙子帶著個奇怪帽子的丫鬟,將他們帶到一個停在樓梯旁邊的小房子一樣的方盒子處。
這大盒子像是鐵做的,和後面的豎著到二樓高度的鐵杆焊接在一起,也不知怎麽弄的,那丫鬟等他們上去後,扯了扯外面的鈴鐺,這東西就緩慢而勻速地往上升,很快抵達二樓。
這是個人力梯,遊蕊也沒想到現在都有了鋼鐵焊接技術,宿岩派的幾個工部的匠人,隻用七八天時間便給做好的。
因為她們的產室、病房都在二樓,很多已經發動的產婦過來,都得出動好幾個人才把人弄上去,遊蕊就自己畫了個電梯的大致圖形。
她對這方面了解的不多,還是那群工匠根據她的這個原型圖又完善的。
為了讓這個“電”梯上下運行,遊蕊還雇了兩個力氣挺大的漢子,而這個踩梯子的機關就設在婦幼院後面的巷子裡,那兩個漢子都不用往院裡來就能工作。
這麽只要鈴聲響就踩一踩,踩到二樓大約只需十幾下,一月婦幼院給他們付四百文,跟在碼頭做苦力差不多。
薑兆武扶著蘇雅出來,奚老爺子和顧司珩走樓梯,也已經上來。
馮花走在稍前一些的地方,說道:“跟上來吧,就在前面。”
門是開著的,馮花等人還沒到,遊蕊就聽到了腳步聲,她趕緊把吃到一半的柚子放到桌子旁的櫃裡,端正坐好。
待看到老爺子,遊蕊忙站起來,“外公,您怎麽來了?”
奚老爺子笑道:“來你這邊看看,再給你帶個產婦。”
遊蕊的辦公室有純木製的沙發,只是上面並沒有鋪彈簧墊,一個沙發能坐三個人,按著位置放了三個繡墊。
“請坐吧”,遊蕊把一個椅子拿到外公身邊,招呼兩個男人隨便坐,隨之對孕婦道:“你坐這裡,我給你把個脈。”
蘇雅皺著眉,渾身的抗拒之感整個屋子裡的人都感覺得到。
馮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些人,免得越看越煩就去整理辦公桌,遊蕊提醒她:“把花瓶放到窗台上。”
出於習慣,她的辦公桌上從不擺鮮花。
蘇雅到底是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遊蕊走進去,拿出脈枕給她,蘇雅動也不動,遊蕊正要幫她把手腕放到脈枕上,她又皺著眉自己放了上去。
“我不習慣別人把脈時碰到我”,蘇雅將另一隻手裡的帕子搭到手腕上。
馮花忍不住了,說道:“你不樂意瞧就走。”
遊蕊抬手,示意她住口。
奚老爺子雖也臉色不好看,這時候什麽都沒說。
薑兆武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謙。
遊蕊已經垂著眼睛開始診脈,之後又問了些問題,對老爺子道:“爺爺,她這個問題的確不太好處理。”
蘇雅皺眉說道:“有話你就直說。”
奚老爺子對遊蕊道:“說吧。”
遊蕊想了想,說道:“你這一胎,不僅是胎位不正,且胎兒過大,生產前我們這裡能盡量幫你正胎,但是胎兒過大這個問題,需要你按照我列的食譜和運動量來做,或許能趕在生產前將胎兒控制在正常大小。”
薑兆武擋在蘇雅前面,說道:“讓我們怎麽做,您具體說說。”
“一日三餐盡量杜絕油膩的肉類,多吃蔬菜水果,每天一個雞蛋,最好能吃一些粗糧”,這是遊蕊遇見的第一個需要用粗糧調節腸胃的孕婦。
蘇雅卻像是受到什麽巨大的屈辱一樣,豁然站起來道:“你是什麽意思?說我胖嗎?你看看我這樣算是胖嗎?我家又不是窮得吃不起精細大米,你讓我吃粗糧,你是不是故意整治我?”
遊蕊:“我沒有說你胖,你是營養過剩,需要平衡掉這些營養。”
她的確不算胖,然而說一句富態並不過分,看得出來這是個很愛美的女人,即使在孕期,手指上也塗著鮮豔的蔻丹,不過古代的蔻丹做得都很綠色,遊蕊沒提這個。
“再說,孕期長些肉,都是很正常的事。”
蘇雅眼睛一翻,差點氣暈。
遊蕊又道:“即便這樣,我還擔心到生產時,胎兒的大小恢復不到正常,所以你每天還必須散步最少半個時辰,力所能及的活兒,也可以自己來做。”
這又是在說她懶?回來以後她婆婆都沒有這麽說過她。
蘇雅拉著薑兆武就要走,她不信這麽大一個京城,還只有這個女人能讓她順利生產了。
薑兆武到底是以她的性命為要,看過很多穩婆都說這胎危險,也有提議說多動動的,他便堅持跟遊蕊說了句“我們會按照你說的做,過幾日再來請你看看”,才跟著蘇雅離開。
遊蕊看向還沒走的顧司珩,剛才此人雖然一直沒說話,但他聽得卻很仔細,“你還有什麽事要問的嗎?”
顧司珩說道:“我朋友的夫人自小嬌寵,你別介意。”
遊蕊說道:“你不說我還真沒在意,這麽一說倒是提醒我了。”
這話說得真不中聽,她是嬌寵的,那自己也不是受著氣長到這麽大的啊。
顧司珩頓了頓,說道:“抱歉。”
“按照你說的那些做,就能讓她順利生產嗎?”
“差不多吧”,遊蕊挺想提醒這人一句,人家有丈夫。
顧司珩點頭,道了聲謝,放下一定銀子當診費,轉而向奚老爺子道:“老爺子,需不需要我送您到城外?”
奚老爺子擺擺手,道:“不用了,你們以後也不用再去找我診治,我是沒辦法的,我知道的能給你們解決問題的只有我孫媳婦。”
顧司珩知道,這位奚神醫是不高興了,但半點不敢得罪,恭敬行了一禮才走。
“這年輕人”,奚老爺子搖搖頭,“蕊兒,那個孕婦,我瞧著便是聽你的,生產時也不會太順利。”
遊蕊點點頭:“她的骨盆太窄小了,懷孕之後又一味補養身體,頗有些積重難返,不過保母子平安還是可以的。”
就是可能會傷到身體,以後再難生育。
奚老爺子說道:“那婦人也不算矮小,怎的也是個骨盆窄小的?”
他不擅長婦科,這些方面遠遠不如經驗充足的遊家那老太太。
遊蕊笑道:“骨盆和身材大小關系不大。”
這個主要看臀部,雖然她是個醫生,可以不好和外公討論這個。
“外公,您好些時間不來京城了,待會兒回家吃個飯吧。”
奚老爺子也不糾結剛才的話題,問道:“你們最近都在哪兒住著?”
“我這邊沒有找到更多的產婆,最近孕婦又多,我走不開,我們便一直在青石街那處院子住。”
“行”,奚老爺子答應了,又說道:“產婆不能急於一時,慢慢找。但你也別累著,不是有這些個護士嗎?已經跟著你接生好些次了吧,這不是什麽技術活兒,有這麽些天的經驗,差不多該能獨當一面了。”
遊蕊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實在招不到穩婆,就再招幾個護士,讓馮花她們升職。”
現在為生計苦惱的普通人家很多,但穩婆一般都沒有這個煩惱,好些跟她奶奶之前一樣,靠著為人接生就能養活一家人。
跟老爺子說了會兒話,剛才送薑兆武夫妻離開的馮花又帶著個婦人進來,奚老爺子就主動要去後院瞧瞧。
遊蕊讓馮花把那錠銀子拿到樓下給周霞入帳,才坐下來看向婦人,笑道:“劉夫人,怎麽樣,最近好些了嗎?”
劉夫人南城的住戶,聽到這邊的婦科很好,前些日子過來的,她正在哺乳期,兩個月前生了場氣,便回了乳,她家又不是特別有錢能雇得起奶娘的,才幾個月的兒子兩個月沒吃好,生生瘦了一圈。
劉家一家人都為這事兒費不少心,因為孩子挨餓,婆婆也沒少在後面埋怨她,她又著急又生氣,這奶水是徹底沒了。
她婆婆已經抱著孩子把附近也有小孩子的人家跑了個遍,每次都拿些雞蛋,換人家的奶吃。
之所以跑這麽遠來東城治, 劉夫人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小小的孩子每到晚上餓醒了都只能吃米油,她這個當娘的比誰都心疼。
和第一次來時不同,劉夫人這次臉上是帶著笑容的,她點頭道:“您開的那藥,我喝了一天,第二天就有了奶、水,這些日經常喝著鯽魚湯,奶、水比以前還好。”
遊蕊又給她把了把脈,說道:“藥不用再吃了,以後要保持心情通暢,我們女人的身體在哺乳期的時候,可是比孕期還要嬌貴,對自己好一點。”
劉夫人也有了談性,讓她生那麽場大氣的事兒便和遊蕊說了,反正就是娘家婆家那些事兒。
遊蕊聽了一肚子八卦。
她這個行業就是有這個特點,聽到的家庭八卦往往比營銷號還要多。
中午是宿岩過來接的遊蕊,連帶著老爺子,一起回了青石街。
遊老太太一直在婦幼院這邊住,中午又有現成的飯菜,她很少去青石街院子了,不過宿岩每次來接遊蕊帶的菜,他們都會給老太太端出兩盤軟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