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兆武不太想讓有孕的妻子往那種人多的地方去,道:“這附近的燈也不錯,我們把各攤位上最好的燈贏過來便也是了。”
蘇雅皺著小臉,軟聲央求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嘛,在外城還有什麽人如此大方,能拿這樣好的燈隨便送。”
他們好一會兒說不出什麽來,顧司珩道:“薑兄,我看前面就是一家飯館,你先帶蘇雅去吃點東西,我去東三街看看。”
薑蘇顧三人自小認識,後來蘇老爺因為觸怒攝政王被流放,一家女眷也沒有避免,薑兆武和顧司珩先後放棄當年的科舉功名,徇著流放路線,一直追到南海詹州島上,幫著蘇家一家安穩下來。
之後,薑兆武便和蘇雅成了親,將她從酷熱的詹州島帶到江南靈秀的金陵,教學授徒,一待就是三年。
如果不是蘇雅有了身孕,當地的大夫、穩婆都說這胎凶險,他們還不會回來。
京城如今縱然是奸人當道,終究卻是人文薈萃之地,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材,到底都是在這裡。
顧司珩當年同樣對蘇雅有情,這幾年也一直在江南流寓,連家裡的平南王世子之位都不要了,此次回來,為的同樣是回京養胎尋醫的蘇雅。
顧司珩對蘇雅的心思,薑兆武是知道的,但他了解蘇雅和司珩的為人,卻是從沒有多心過。
當下聽到這話,便對蘇雅道:“你現在是重要人士,隻讓珩兄替我們跑一趟吧。”
蘇雅打從懷孕就一直在家裡憋著,今天能出門,也不知費多少口舌,都出來了,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去逛,面上的神色就很不好看,雙目中似乎都含了淚花。
薑兆武不想讓她委屈,抬頭對顧司珩道:“接下來還要麻煩珩兄多照顧一些。”
顧司珩點點頭,卻避開了蘇雅看過來的期待目光。
曾經蘇雅傾心的是他,私下也同意嫁給他,是以他才這麽多年都放不下,但是好兄弟從沒懷疑過他,這讓他時常覺得無地自容。
暗暗決定,等蘇雅平安生產之後,就遠離他們夫妻。
一波舞龍舞獅隊迎面走來,許多人群追著看,剛才還算寬松的街道立刻擁擠起來,蘇雅被擠得往旁邊一倒,但她並沒有倒下去,被顧司珩及時拉了一把。
“沒事吧?”
蘇雅紅著臉,聲音低低的,“司珩,謝謝你。”
顧司珩站遠兩步,道:“你是我好友的妻子,應該的。”
被擠到另一邊的薑兆武很快擠回來,蘇雅咽下嘴裡盤桓的話。
一路躲躲走走的來到東三街,進去就看見一處人特別多的地方,薑兆武花出去十幾兩碎銀子,他們三人才擠到前面。
看到站在裡面,好似是主人家的和一個美貌女子站在一起的宿岩,三人的面色均是一變。
蘇雅更是手腳冰冷,仇人就在眼前,她若不是強忍著,下一刻就會衝過去,狠狠唾他一臉。
察覺到她上前邁動一步,薑兆武馬上拉住她,低聲道:“雅兒,不要衝動。”
這時,複述了一遍傳單的老太太上去領了盞燈籠下來,周圍一直看著的人群中響起掌聲,遊蕊也鼓掌鼓得真心實意。
老太太都有七十往上了,牙齒掉了一大半,竟然還能把傳單記個七七八八,清清楚楚地再複述出來,真是讓人佩服。
老太太一笑露出滿嘴牙豁子,把特地選的一盞長壽花的燈籠向大家展示一下,隨後向遊蕊的方向道:“東家娘子,我老婆子也沾沾你們的喜氣,希望能多活幾年。”
遊蕊也笑得合不攏嘴,道:“老太太,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這麽大年紀還有如此童心,怎能不長壽?
老太太笑著回到人群中,馬上便又有人上去。
這次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她父母就在最前面站著,眾人都拍手鼓勵她。
顧司珩說道:“嘩眾取寵。那位,便是讓攝政王大肆捧起來的攝政王妃?”
如此俗豔,不愧是能被攝政王喜歡的。
薑兆武同樣眉頭深皺,天下的規矩,便都是從攝政王此人開始壞的,不想幾年過後,此人竟變本加厲,接生之事也如此在街頭宣揚。
多麽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但卻吸引了這麽多普通百姓附和,攝政王身為大周實際的掌權者,不知道百姓們有多無知嗎?怎麽不想著從好的方面引導他們?
詩詞接龍,燈謎,哪個不行?
讓人宣講什麽接生,什麽產後護理,著實卑俗。
遊蕊還不知道有人這麽看不上他們,小姑娘選了燈下去後,一個站在前面的年輕女子開了口。
“我來讀。”
開口的正是蘇雅。
遊蕊看她至少四個月的身孕,竟然還能出來看花燈,覺得定然是個好動閑不住的,便笑道:“女士優先,你來吧。”
又安撫另一邊已經排好隊的那些人,“幾百個字而已,很快的。”
眾人:我們只是擔心你們家的燈要不夠了。
遊蕊心裡有數,剛才已讓周霞和周小佳去二樓摘燈,都分完就算,還能再分幾十個人。
蘇雅走上來,馮花把一張傳單遞給她,她皺著眉沒有接,只是自己又拿了一張。
遊蕊見此,也微微皺眉。
這怕不是來找碴的吧。
“接生一次要五十文,藥錢、飯錢還另算”,她看了兩眼,笑道:“你們這是治病救人的醫館嗎?如此明碼標價,只怕有辱杏林聖賢。”
宿岩聽聞,唇角掛起一抹冷笑,這又是內城的那些鎮日正事不乾,看不慣他的人吧。
正要動手勢,讓人把這鬧事的弄走,他的臂彎就被遊蕊自然而然挽住,另一隻手還被她握住,只聽她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憑本事吃飯,怎麽就有辱杏林了?再說,曾經的醫聖、藥聖給人治病,也是要收錢的。”
“我看夫人像是個讀書人,肯定知道一句話,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又有俗話說不要錢的才是最貴的。好些醫館是沒有明碼標價,但是進一趟醫館,沒有幾兩銀子出得來嗎?”
“我家,連接生,帶照顧,便是算上半個月的藥錢、飯錢,也不會超過三百文。這,有些積蓄的人家都花得起吧?”
“花得起。”
許多人扯著嗓子回應,又有人喊道:“這位夫人,你不讀就下去,我們還等著呢。”
蘇雅看著周圍人的嘲笑神色,聽著偶爾會特別清晰地傳到耳裡的諷刺言語,一下子面色慘白。
薑兆武早已上前,一手扶著蘇雅,一面對遊蕊道:“不知夫人是哪家的,如此伶牙俐齒,沒有教養。”
薑兆武也是個謙謙君子,素來不會跟女子一般計較,但是今天被這個人堵的沒話說的是他的妻子,他忍不了。
遊蕊撇撇嘴,“我是宿家的,怎麽了?”
宿岩眉眼間的冷意一下子散開,緊隨著自家寶貝的話道:“我夫人伶牙俐齒?你家這位是不是自取其辱。”
“你”,薑兆武並不敢直面攝政王,他不想給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家裡招禍。
“真是自取其辱啊,快下去吧你們”,圍觀的人群喊道。
蘇雅手裡攥著那張傳單緊緊的,眼裡閃爍的都是淚光。
遊蕊不想太欺負人了,畢竟是孕婦,趕緊對薑兆武道:“還不快領著你家夫人下去。”
她這話又像一把閃著得意光芒的箭頭,刺得蘇雅羞辱非常。
怪不得當年她攔住攝政王相求他也半點不為所動,原來是喜歡這種上不得台面的女子。
顧司珩走過來,低聲道:“你們先走。”
隨即看向遊蕊道:“這位宿夫人,不知在下能否請教一二?”
有人不滿抱怨,“你們還沒完沒了了。”
但更多的人想看熱鬧,還有鼓勵他的,“東家娘子脾氣好得很,你直接問唄。”
蘇雅氣惱,這些人,這些人簡直沒有一點堅持,如此說他們的好話,就只是因為拿了這家的一盞燈。
果然是小人趨於利。
遊蕊說道:“你請問。”
顧司珩已經趁這幾息把傳單看完,問道:“這上面說,貴,婦幼院,能正胎,把脈看出胎兒是否畸形?若是畸形了,要如何處置?”
遊蕊毫不遲疑道:“自然是墮掉,我家有安全無害的墮胎手法,不會對孕婦造成什麽影響。”
果然是攝政王的女人,視人命如兒戲。顧司珩的眼神越發冷漠,“畸形或許只是缺一指或許只是多一指,一條生命就因為如此原因便被抹殺,貴院不會太殘忍了嗎?”
“你這話真好笑,假如健康的胎脈是一池平靜的湖水,缺一個指頭的,就像是葉子落在平靜的湖面,隔著一堵牆,這樣小的動靜我還看不出來。反之,能被我看出來的,都是畸形比較嚴重的,這樣的及時墮掉,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有”,顧司珩的眼神冷厲,如同冬夜寒星,“無論畸形與否,都是一條生命,是父母的骨血凝成,你說墮就墮,簡直心性殘忍。”
遊蕊眨了眨眼睛,她的耳朵沒問題吧,這是哪裡來的絕世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