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娘臉紅脖子粗地跟這兩個堂侄媳婦吵嚷好幾句,一開始還站在外面的村人都相互看看,抄著袖子回家去了。
在農村,吵架不怕有人看,就怕有人聽到聲音也裝作沒聽見,這人緣得差到什麽程度。
“一群看不得旁人好的”,大伯娘罵咧咧地回家,家裡也是一片冷清,小兒子那間房,往常這時候他都是打開窗戶讀書的,現在卻關得嚴嚴實實。
大兒子、二兒子那兩家的屋門也關得結實,半點不像家裡有喜事的樣子,也對,本來就不是喜事,昨晚上當家的才在老二家逼著寫了斷絕書。
她的小女兒徹底這一出門,徹底成被潑出去的水。
大伯娘直接撞開小兒子的屋門,對靠著窗就著不太明亮的光線看書的小兒子道:“你妹妹都是為了你,植兒,你不能這麽無情啊。”
遊植面無表情,以前很開朗的半大少年這時卻透出一股沉沉的暮氣,他看都沒看母親,翻了張書頁,“我沒有求著她為了我去嫁人為妾,她自己攀附富貴,別拿我當遮羞布。”
“你說這話還有良心嗎?”大伯娘一臉痛心,走過來在床邊坐下,盡量地好聲氣道:“植兒,你得知道,你二姐嫁的是舉人老爺。三天后,縣城的德源大酒樓,你一定要跟娘一起去,到時候讓你姐夫指點指點。”
她的話還沒說完,遊植已經扔下書,躺下來翻身朝裡,閉上眼睛時一行淚順著滑下來。
這些事,都是因為他要去考科舉引起的,遊植現在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參考了。
大哥好好的家散了,娘又變成這個樣子,還有二姐---
“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大伯娘抓著兒子的肩膀往外掰,“你怎麽一點都不像我,有利的事兒不知道去爭取呢?”
“你知道舉人老爺的指點,多少人捧著錢都求不來呀。”
“你給我滾出去”,遊大伯從外面走進來,搡住大伯娘就往外推,“看在孩子們的面上我一直給你留臉,你就是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別在那兒說你想賺錢家的銀子是為了咱家老三,就是沒有老三考科舉需要用錢的當口,你也會巴巴地湊過去。當初我娘沒有把利害跟你說嗎?”
遊大伯一邊說一邊把大伯娘搡到外面,“可你就是被銀錢迷了眼,現在出了事,反倒把原因都推到植兒身上,你配當個娘嗎?”
大伯娘紅著眼睛,說道:“要不是他被砸斷腿,我怎麽可能去?”
“你敢發誓不是你心裡貪那些銀子?”遊大伯臉色愈冷。
大伯娘喃喃著說不出話來。
“兩個閨女被你教的眼裡只看得到錢,你要是再毀了兒子,別怪我跟你動手”,遊大伯臉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狠,嚇得大伯娘再不敢吭一聲。
之後,遊大伯進到屋裡,對還躺在那兒的小兒子道:“你也是個男子漢了,別遇到一點事就跟小孩子一樣縮頭,今天沒風,拄上拐,去山上你蕊兒家玩一會。”
遊植抹掉臉上的淚,坐起來道:“我還要看書。”
“不急這一會兒”,遊大伯說道,“不想上山就去你二叔家看看,他家現在人來人往,熱鬧著呢。”
遊渠也端著一碗飯出現在門口,“我待會兒和大哥要去二叔家取辣片,你跟我們出去走走。”
遊植自從家裡出了事,一直就壓力很大,家裡人又各處忙,沒空與他說話,性子差點就要憋壞。
遊梁和遊渠經常是起五更去取辣片,然後去遠一些的市鎮去賣,今天家裡到底有事,他們便商量著晚點出門,取了辣片只在附近的村子轉悠轉悠便罷。
沒想到小弟竟然會出現消沉之態。
等他也喝了一碗疙瘩湯,遊梁、遊渠才帶著小弟出門。
好些日子沒有出門,遊植走在村裡,竟然有些怕遇到人。
但一路走來,也沒遇到幾個大人,這讓遊植松了一口氣,但是一出小街,遠遠看到二叔家人進人出的,他又有些怯。
上午一般都是批發辣片的高峰期,因為辣片能放,一些遠村的人都是頭天上午批發了,第二天一大早再出去賣。
其中,也不乏膽子大的,他們好幾家聯合一起,成千上百斤地批發,然後坐船南下售賣。
冬天的船資一般要比夏天高出一倍,這些人把辣片運到南邊的城市,八九文一斤進的,能漲到十五文一斤。
最先這麽做的,就是遊松曾經玩得好的那些混混兄弟,這麽跑了幾個來回,四喜他們幾個著實不少賺。
遊植跟著大哥、二哥進來時,正好見到這幾個穿著半舊棉襖棉褲的人趕著兩大車甕壇出去。
“植兒也來了”,遊松笑著過來,“去廚房,我和大哥前些日子調出來一個口味剛做出來一批,嘗嘗去。”
廚房裡放著好幾盆紅油的辣片,其中兩盆中的紅油微微透著些許金黃,濃鬱霸道的蒜香味幾乎把其余味道都壓下去。
鍋裡有大嫂早晨才蒸的饅頭,遊松掀開鍋,給三個堂兄弟一人一個,又把蒜香辣片端到飯桌上,“都試試這個味道怎麽樣。”
遊渠夾了一個辣片放到掰開的饅頭中,一口下去,香了滿口,微微有些辣,卻沒有先前那款辣片那樣的辣勁兒,也頗有滋味。
遊植也不自覺吃下去小半個饅頭,才有空說話,“挺好吃的。”
遊梁、遊渠都說好,遊松便問道:“你們今天要不要帶幾十斤這個試試水?”
“試試吧”,反正這東西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壞,今天賣不完大不了明天再賣。
於是這兄弟倆離開的時候,一人帶走二十斤新款的蒜香辣片。
遊松正說讓遊植去後院看看,剛出門便看見背著個大竹筐從外面進來的遊風。
“呦,這不是遊風嗎?聽說你去南方做生意去了,怎樣?”
遊風從來都看不上隔壁這一家人,之前妹妹被親娘賣了,他怒火填胸差點殺人,但賣了妹妹的是親娘,他再恨也不能對親娘動手,便把親娘藏起來的銀子都拿了出來,丟下家裡的一堆爛攤子,從鹿草縣的碼頭一點點打聽著到了南邊的余城。
但到余城後,他才發現自己覺得是一筆大錢的五十八兩銀屁都不是。
他知道憑妹妹的容貌,絕對會被賣到城裡最大最好的青樓,他不想讓妹妹受苦,一到余城就去了最好的望花樓。
然而只是進個門,手裡的五十多兩銀子就去了一半,那些姑娘的價格更是高的離譜,見一面就要十五兩銀。
遊風打聽半天,也不能確定哪個姑娘是自家妹妹,最後不想前面進門時的二十多兩白花,他決定賭一賭,從僅剩的二十多兩中拿出十五兩,要求與花魁娘子見一面。
十五兩銀子只能買花魁的兩個時辰,遊風等了一個時辰,剛與上一個客人分開的花魁娘子便來了。
花魁娘子並不是妹妹,遊風本來該馬上離開的,但他舍不得那花出去的十五兩銀子,便硬生生坐在那兒,喝茶吃點心地跟花魁聊了兩個時辰。
後來,花魁娘子坐到他腿上,軟玉溫香讓遊風一下子激動地把人推了出去,他站起來,跟花魁娘子表示,他不是來找女人的,只是為了找他妹妹。
花魁娘子得知緣由後,看遊風的目光也和剛開始的輕佻有所不同,還說願意幫他在同行之間打聽。
臨晨離開時,遊風走到望花樓外面,轉身抬頭,還能看到站在窗邊巧笑嫣然與他揮帕子告別的女子。
因為有個絕美的妹妹而從來沒有看上過村中女子的遊風,第一次有了心動的感覺。
進一趟青樓,花了三十多兩進去,沒有找到妹妹,還丟了一顆心的遊風發誓,他一定要賺錢,然後找到妹妹,把桂娘贖出來。
半個月後,遊風剩下的十多兩銀子被虧個淨乾,他不得不在碼頭做好幾日的苦力,才攢夠回鄉的船資。
他覺得是在外地人生地不熟才不好做生意,回家後一定能東山再起。
然而遊風一身風塵的回到家的當晚,母親竟然根本沒讓他進門,還是找了大伯說好話,才能跨進家門。
更讓他驚訝的是,隔壁一家這段時間,竟然靠著什麽辣片發財了,連余城那種十五文一斤的辣片,都是他們家出的。
遊風心裡有不可思議,有嫉妒,但前些日的奔波和種種阻礙,讓他明白一個道理,時運不濟的時候,你就不得不低頭。
於是他又求著母親拿到一貫錢之後,便面無表情地背著竹筐來到隔壁。
聽到遊松那句包含著諷刺意味的話時,遊風差點忍不住轉頭就走,握著背簍帶子的手都凸起青筋,他平和道:“外面生意不好做,聽說你家的辣片挺好賣的,我也想進一些。”
遊松看了眼他凸起青筋的手,擺手道:“咱倆家有嫌隙,相互間都有防備之心,還是不要做生意的好。”
遊風再也忍不住了,怒道:“遊松,你奚落我可以,至於故意為難我嗎?”
遊松笑道:“這就叫為難了?我們只是不想和你家來往而已。”
“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家會做辣片”,遊風根本不是個能彎下腰的人,轉身就走。
遊蕊正好帶著衛不恕過來,和氣衝衝出門的遊風走了個對面。
看到如今可謂脫胎換骨變化的遊蕊,遊風的目光閃了閃。
在余城待的這段時間中,他曾遇到一個道士,道士跟他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外客犯,主星黯淡,居士周圍是不是有什麽變化巨大的人?小心你家的氣運都被此人吸走。”
遊風琢磨了很久,先前只是懷疑吸走自家氣運的是遊蕊,現在再見,對比著她家如今又是發財又是事事順遂,他幾乎可以肯定,那道士不是信口瞎說。
進門的遊蕊並沒有發現背後的陰鷙目光。
衛不恕一向關心遊歡意家的人和事,回頭看了一眼,心頭頓時一凜,抓著姨姨的手握緊幾分。
遊風想幹什麽?
遊蕊察覺到小恕的緊張,停下來回頭看了眼。
此時遊風已經轉身走進家門。
“怎麽了小恕?”遊蕊蹲下來問道。
衛不恕搖搖頭,遊風這個人的性格他以前是了解的,直來直去,說得不好聽些,就是比較衝動。
他剛才,那個眼神是針對姨姨的。
衛不恕拉著姨姨走到院子裡, 說道:“姨姨,咱們什麽時候回家去啊?”
遊蕊也沒多想,笑道:“下午去陽嫂子家裡拿了紗布,明天就能回去。怎麽,你想回去了?”
“嗯”,衛不恕點頭,“鄉下比城裡冷。”
心裡想的卻是,在京城,有攝政王在,任誰都別想動姨姨。
遊風這樣的,要是想不開,只會送死。
想到這裡,他又想到遊歡意,在他的印象中,遊歡意和她兩個哥哥的感情很好。
衛不恕想警告遊風一聲,讓他不要去找死。
遊蕊在家裡待了會兒,看大哥他們在寬敞的房間烹辣油做辣片,就拿油紙包了二斤,出門去趙家。
衛不恕和小黑蛋在後面這處院子裡玩,沒有跟著一起去。
等了會兒,衛不恕甩開小黑蛋,跑到家門外,站在遊風家門口看了會兒,邁步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