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服的時候,遊蕊問前後給她幫忙的兩個丫鬟,“你們叫什麽?”
“奴婢雲思。”
“奴婢碧荷。”
名如其人,都是特別好的女子。
遊蕊說道:“碧荷,這一層夾棉的褂子不要穿了。”
碧荷有些遲疑。
宿岩皺眉道:“王妃的話你聽不懂嗎?”
碧荷趕緊把那個大紅色撒花的褂子放到一邊。
遊蕊見她們兩個在宿岩這一句話後,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做的樣子,便指點著把那一層又一層待穿的衣服精簡到三套。
遊蕊這邊穿好,宿岩已經穿好了好一會兒,兩人外面的衣服是一樣的,都是那種繡著團花的紅色略微偏黃的莊重眼色。
遊蕊的鏽了很多的花朵,她能看出來的種類都有十幾個。
宿岩的在團花之外還繡著精細的蟒紋,遊蕊第一次看他穿這麽鄭重的衣服,那種有如實質的威嚴感幾乎是撲面而來。
見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宿岩展開雙臂,問道:“為夫可威武?”
遊蕊忍不住笑道:“威武。”
笑顏似乎點亮了整個房間,如嬌花映水,宿岩也不由露出柔和的笑容,向遊蕊伸出手:“走吧。”
有種上戰場的感覺,遊蕊淺淺地呼了口氣。
外面很安靜,但是一出來,才知道院子裡竟然站著不下十幾號侍衛,一直延伸到大門外。
攝政王府規製的馬車幾乎把整個街道都佔滿,遊蕊坐上去還擔心馬車會不會被卡到,那樣就尷尬了。
但是很順利的,不大會兒馬車就走出青石街。
大街上已經有了走動的人影,是起得特別早出來拜年的,不過大部分人家還沒有亮燈,車馬過去,後面還跟著侍衛,那偶爾經過的一兩人便老實地往牆邊一站,等侍衛和車馬走遠才走到大街上。
攝政王府位於內城北,沒有皇城建造時那種坐在中心的思想,王府是按著北城的地形設計的,說起這個,當初這內城北居住的官員都被遷走了,一些位高權重的,便挺恨宿岩的,當年沒少鬧亂子。
宿岩當然不會給遊蕊說這些,一路上也只是說了說他住的地方、比較好玩的地方。
就在這喁喁的閑話中,微微傳來一聲響,馬車停住了。
遊蕊和宿岩下車來,只見燈火輝煌的王府大門敞開著,兩邊,外圍站著一個個神情凜凜的護衛,往裡,一次是太監、嬤嬤、丫鬟。
而站在前面等的,既有太監也有嬤嬤丫鬟,想來都是管事的一類。
場面有些大。遊蕊的腳還沒踩到地面,這一群人齊齊跪下來,又是齊聲喊道:“恭迎王妃娘娘回府。”
聲音頗有衝破雲霄之勢,遊蕊懷疑,幾裡外的人都能聽到。
她看向宿岩,宿岩低聲提醒道:“免禮。”
這傻丫頭,按說膽子不小,不會被嚇到了吧。
遊蕊哪是被嚇到,這麽多人給她下跪,又不是拍電視劇,她是不好意思和別扭的。
“免禮吧”,腹中醞釀著中氣,遊蕊盡量把聲音喊得平穩又有力。
不能輕飄飄的,肩頭上都是壓力,宿岩這麽看重她,她表現得太拉胯,真的會給他丟臉的。
宿岩覺得,自己的妻子認真應付這些禮儀往來的模樣,著實是太過有趣,讓他頗想捏捏她的臉頰。
免禮後,到門口迎接的這足有二百多的下人都起來,如歸順的水流,退到兩邊。
劉豐和兩個打燈籠的小太監在前面導引,宿岩一手牽著遊蕊,把她帶進王府,這個曾經隻屬於他的地界,從今以後將迎來它的女主人。
一進王府,就是很寬的一條甬路,
回廊、假山交錯回環,走了會兒遊蕊和宿岩便上了馬車。馬車四面敞開,垂著紅色絨毛裝飾的帷幔,座椅上還鋪著一種不知什麽的柔軟的皮草。
遊蕊微微往宿岩旁邊歪了歪,低聲道:“你會不會太誇張了。”
“什麽?”宿岩正在跟她說經過的各處殿宇,聞言一副不明白的樣子,“王妃初次回府,這小小場面,哪裡誇張了?”
“那裡,這裡”,遊蕊指指兩邊,樹上、假山上、殿廊間,都掛著或花或魚或只是簡單圓形的琉璃燈,而地面上,從她進入大門,一直到坐上馬車走了這麽遠,都鋪著紅色的錦褥。
燈還好,畢竟能照明,地毯鋪那麽長幹什麽,他們又不一直步行。
實用主義讓她很難不覺得這是浪費。
宿岩指了指她腳邊環成一個曲形的裙裾,說道:“我只是擔心你想下去看看,裙裾拖這麽長,沒有地毯怎麽行?”
“謝謝你的好心”,遊蕊心道,她想去各處看看,也不會拖著這麽長的裙擺,她還嫌走著累呢。
宿岩摸了摸鼻子。
馬車行到正殿,宿岩先一步下來,伸手接了遊蕊下來,帶著她在寬廣的只有主位上兩張椅子上坐下,邊上站著的丫鬟進上熱茶。
遊蕊喝了些,宿岩又問她想不想更衣,遊蕊搖頭,看他細心地連自己要不要先去個茅房這種小事都考慮到,對於即將面對的麻煩,她也不覺得像是有個負擔壓在心頭了。
宿岩朝劉豐點了下頭,劉豐走出大殿,悠揚的喊聲就在依舊昏黑的凌晨傳揚開去:“各處管事長史覲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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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蕊就這麽和宿岩一直坐了半個時辰,外面都隱隱亮起藍色天光,那些有官職的各方“高管”才算見完。
宿岩看她有些累,對劉豐道:“傳膳吧,剩下的那些人在外面磕個頭就行了。”
劉豐應聲是,躬身退了出去。
遊蕊見沒人了,直接就往宿岩身上一倒,“太累了。”
這諾大的王府就像是一個集團公司,宿岩如此正式地讓她進門,便是跟眾員工表示,她就是副老板了。
所以說,古代的家庭中,尤其是豪門大戶,妻子並不只是相伴一生的人那麽簡單,她還是一個管理者。
怪不得古代這麽講究門當戶對,媽呀,你入駐人家大公司,半點東西不帶的,不就是白嫖嗎?說到底,結親的雙方財產、地位不平等,是很容易讓擁有更多的那一方不平。
這麽一想,遊蕊覺得自己好像“鳳凰女”。
宿岩低著頭,一邊輕輕地給她揉著肩膀,看到她面上神色變幻,好笑問道:“你又在想什麽?”
遊蕊抬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在想,我佔了大便宜唄,人財兩收。”
宿岩也笑,“我的就是你的,這不是佔便宜。況且,你做出來的酒精,也幫了我大忙。”
遊蕊搖頭,“不說這個了,見外。”
“我聽到你那麽說,心裡也是這樣的感受”,宿岩說道。
遊蕊:“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呢。”
她坐起來,沉重的鳳冠帶的脖子一歪。
宿岩伸手給她摘了下來,帶著她到寢殿選了根釵子把頭髮挽起來。
遊蕊這才發現,寢殿裡什麽東西都是男女成套的,衣架上還掛著好幾套女子常穿的家常衣裳,都是她的尺寸,嶄新的。
“你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宿岩給她選了件簡潔的外衣,聞言道:“外面那些是半個月開始準備的,至於衣服,兩個月前就吩咐裁繡處開始做了。已經有了幾箱子,你一天換一件也夠。”
遊蕊:---
兩人都換了身方便的家常衣服,到外殿時,長長的桌子上已經擺好各色菜肴,剛才第二波進來拜見的那些大丫鬟中的幾個,正在擱置碗筷、碟、杓、叉,兩套餐具,一南一北。
遊蕊看了眼那個給她見過禮,便徑直伸手示意著北面那個孤零零座位的丫鬟一眼。
好家夥,這是要按照規矩把她給架起來呢,這一南一北的,吃飯時她都看不清宿岩的臉,“大公司”就是有各種手段。
看來,自己這個平民王妃,頗讓人不滿呀。
宿岩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只聽自己的小妻子道:“我不習慣吃飯時距離夫君太遠,請幫我把椅子和餐具搬過來。”
丫鬟一愣,隨即趕忙施禮稱是。
宿岩讓遊蕊在南面正位上的椅子上坐下,他自己則坐在兩個丫鬟吃力抬過來,放到側面的椅子,坐好還往遊蕊身邊拉了拉。
遊蕊把盛好的一碗看起來水晶透明的湯遞給宿岩,說道:“就我們兩個,怎麽弄了這麽多菜?”
宿岩不好意思笑道:“我事先也不了解,隻吩咐他們要好好準備來著。”
遊蕊給自己也盛了半碗,喝一口又忍不住喝一口,這個湯簡直太鮮了。
宿岩笑道:“這是水晶羊羹,怎麽樣?”
“好喝”,遊蕊點頭,“不過王府有小桌子嗎?以後我們就著小桌子吃飯。”
“能坐八個人的八仙桌”,宿岩喝著這碗羊羹,竟覺得前所未有的美味,“但比咱們在青石街的小桌子肯定要大。”
“那就可以,只要別像這個桌子一樣,吃飯時隔著千飯萬湯。”
宿岩笑了下,他剛才那一瞬還真有些擔心,擔心小妻子不想給他丟人而太過注重禮儀,到時他的生活可就要水深火熱了。
她堅持坐在自己身邊,看來喜歡自己的心情也是高過一切的。
遊蕊根本不知道宿岩的腦補,吃過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問宿岩:“接下來沒什麽事了吧。”
水潤潤的眼睛如同剛剝開的龍眼核,看得宿岩心頭一陣發軟,也覺自己大半夜把人挖起來不厚道,便道:“你去補覺吧,等醒來再說。”
遊蕊沒想到還真有事等著自己,她以為走了過場讓王府眾員工知道自己的存在後,就可以回去了。
“好吧”,她站起來,跟著宿岩去了寢殿。
“家裡有人看著嗎?小恕醒了沒見咱們會不會害怕。”
宿岩看她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擔心這擔心那,笑道:“你安心睡,等他醒了,下人就會把他帶過來。”
遊蕊睡下後,宿岩給她蓋好被子,就到了外殿,兩個丫鬟正指揮著小太監、小丫鬟收拾冷掉的飯菜,這些都會給還沒用飯的管事們分過去。
宿岩對那兩個丫鬟道:“以後你們到別處伺候。”
這等死守規矩的丫鬟,可別把自己嬌軟可愛的小妻子教成一個隻知規矩的嚴苛王妃。
雖然蕊兒怎麽變,他都喜歡,但還是現在自由自在保留著天成性格的她最好。
遊蕊如果知道他的這個擔心,肯定要告訴他多慮了。
她像是個身邊人說什麽就聽什麽的傻子嗎?
看過那麽多的電視劇,誰還不明白皇后和皇帝之間為什麽總是最沒有感情的,不都是重重規矩卡出來的嗎?
要是不用規矩卡住皇后,皇后也可以溫柔解意,還有那些嬪妃什麽事兒?
事同此理,自己要是因為進了王府,自覺身份配不上宿岩,兢兢業業地行起王妃的職責來,可不就能慢慢和宿岩遠了嗎?
但是那些人肯定想不到, 自己不是走套路的人,雖然初進王府也很忐忑,但她才不會因為一層層的固定王妃身上的所謂規矩而讓自己不舒服。
宿岩處置了那兩個丫鬟,她們也不甘分辨什麽,趴在地上磕了個頭,便小心地退了下去。
誰還看不明白,這就是兩個被推出來的小卒子,試探遊蕊態度的。
宿岩皺眉,對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劉豐道:“把上面這一層大丫鬟再篩選一遍,出身官宦人家有後台的,都退了。”
劉豐暗罵那些人不長眼,見爺如此維護王妃,想了想,小心地提醒道:“爺,那擷芳殿的那些夫人,是不是也都讓走了。”
“那些人讓王妃處理,她知道我以前有過女人,我提前處理了,她定然覺得我心虛,說不定還會懷疑我是把女人轉移到別處安置了。”
所以您就把處置權交到王妃手裡唄?
劉豐眼神瞟著自家爺,總覺得這不是個多高明的主意。他看得出來,王妃娘娘是真心喜歡爺,以前伺候過爺的那些女人,確定不會礙王妃娘娘的眼?
宿岩又道:“如此一來,也是讓王妃樹立一下威勢。”
見識到蕊兒的厲害,那些想湊到他身邊的女人也得掂量掂量。
這會兒,太陽已經從東方露出頭來,一個小太監弓著腰從外面走進來,說道:“王爺,外面有朝廷官員的夫人遞拜貼,要與王妃娘娘見禮。”
宿岩唇角勾出個冷冷的笑,“讓她們都等著。”
他娶了王妃的事,那些人消息靈通,早就知道,卻現在才來拜見,還真是太過認權勢。
不過世人多如此,他也沒必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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