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近日裡,市井裡有些不太好的傳聞。”章浚上前一步,湊在項浦跟前說。
項浦坐在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一個美姬跪坐在他身前,輕輕地為他揉腿。
他的相貌極為威武,留著豪邁的大胡子,看上去三十多歲,實際已經年過五十,只是作為開脈高手,駐顏有術。
此時項浦的雙眸半開半閉,也沒有回應,似乎正在打瞌睡。
不過作為他的親信,章浚對他有足夠的了解,從他臉頰肌肉的微微顫動,就知道他正在專注地聽著。
章浚對那個美姬擺擺手,那美姬輕盈地起身,離開房間。
作為幫派的白紙扇,章浚地位很高,他此舉並非逾越。
“傳聞說,我們的韓供奉其實剛剛加入幫會,對幫會感情並不深,連交好的朋友都沒有,其實隨時可能會離開。”
項浦眼皮跳了跳。
“赤練幫和斧頭幫的高層,近期頻繁出入韓供奉經常去的茶館,試圖用更好的條件招攬韓供奉。畢竟,如果能將韓供奉招攬過去,他們總共三位開脈高手,能輕易滅了我們瓊明幫,”章浚神色凝重,“屆時,他們瓜分了我們的地盤、收益,長久看來,收獲遠遠大於給招攬韓供奉的付出。不過還好,韓供奉暫時對他們避而不見。”
項浦聽完,睜開眼睛,歎息一聲,“這位供奉是聰明人啊。我們這些小手段根本沒能起到作用,反而讓他不滿了。”
章浚道:“幫主的意思是,這消息是韓供奉自己傳出去的?”
項浦無奈地笑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
“那我們該如何是好?”章浚歎道。
他當然知道,自家幫主根本沒法拿捏那位韓供奉。
項浦大馬金刀地坐著,“我還等著你給我一個妙計呢。”
他瞥了章浚一眼,笑道:“看你神色,就知道你已有腹稿。說吧!”
章浚沒有笑,“幫主,屬下需要你給我一句實話,這位韓供奉究竟是何修為?比之於你,如何?”
項浦怔怔地,章浚也不催促。
半晌,項浦才歎息一聲:“看不透啊。”
“怎可能?幫主你是開脈境界!你若是看不透,那豈不是……”
項浦點點頭:“至少是開脈高層。甚至,有可能是入微。”
項浦沒有猜測夏詠初是仙師。
因為真正的仙師根本不可能屈就他們這樣一個小幫派。
盡管仙師的數量,是比入微境的武道高手要多得多。
但這並不是說入微境的武道高手就更厲害、逼格更高,只是武道之路更加艱難而已。
章浚的眼神有些渙散:“入微麽……可以與真正的仙師抗衡一二。我們整個東南武林,有沒有三個入微?至少臨瓊府已經上百年沒有出現過入微高人了。幫主,你確定沒有看錯?”
章浚不是懷疑項浦。
而是這樣的事情……真的不太可能啊。
“他要是入微高人,幹嘛來我們幫會?如果願意成為皇室供奉,立刻會被封為異姓王。若是想在江湖闖蕩,他自己開宗立派,無數開脈高手會趨之若鶩。這……我們瓊明幫有什麽吸引他的地方呢?”章浚似是自言自語道。
項浦苦笑說:“我怎知。至於他是不是入微高人……我不確定。但我確定一點,若他想殺我,用不了三招。”
章浚一時語塞。
項浦也是積年的開脈高手,不是初入開脈。
赤練幫的幫主、斧頭幫的幫主,雖然都是開脈,但兩人聯手能不能攔下項浦,還是個問號。
這樣一位積年的開脈高手,說韓供奉殺他用不了三招?
要不是知道項浦並非喜歡開玩笑的人,
章浚真會以為項浦是在練習一個新玩笑。他不知道,項浦其實已經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夏詠初殺他,哪用得著三招!
“說說你有何對策。”項浦再度閉目養神。
“幫主你說的情況,是屬下之前沒有料到的,我得再想想……”章浚沉吟起來。
項浦其實有點沉不住氣了,但是作為幫主,還是拉不下臉,因此只能端著坐在那裡,並不催促。
半晌後,章浚搖著頭說:“早知如此,之前我們的那些小動作就完全沒必要了。對這樣的高人而言,我們的這些心機,都是笑話。”
項浦無奈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章浚隻覺心累。
其實他能明白,之前項浦不提,只是因為面子上掛不住。
項浦為人,豪爽大氣,義薄雲天,該精細的時候也精細,幾乎找不到什麽缺點——實在要說缺點的話,那就是好面子了一點。
不過呢,項浦自身是開脈高手,又是大幫會的首領,要點面子,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但現在再不采取措施,後果會很嚴重,所以章浚才逼問一下。
而項浦也知道輕重,不情不願地道出實情——韓供奉是實力遠超他的超級高手。
“其實,之前幫主招攬韓供奉時,大家都覺得很突然,”章浚又問出了存在心中很久的疑問,“不知幫主是拿出了什麽條件招攬韓供奉的?”
項浦的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
章浚的表情也有些微妙,片刻後苦笑說:“屬下明白了。”
他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韓供奉是自己找上門來的,雖然不知是有什麽緣由,不過不外乎是為了躲避什麽、隱藏什麽。
總不至於是為了項浦的閨女吧。
項浦笑得更苦澀,“不,你不明白。”
想到那一晚,冷汗濕透了後背,他依然會感到驚悚。
盡管後來韓供奉登門拜訪時,給足了面子,但當韓供奉提出要加入瓊明幫時,項浦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而且他也不是蠢人,他同樣想到了:這樣一個大高手,卻紆尊降貴加入瓊明幫,要麽是為了躲避仇敵,要麽是有更大的圖謀。
不管怎樣,都很有可能將瓊明幫、將他項浦帶入深淵。
可他偏偏不敢拒絕。
事後項浦心有不甘,心想你要利用我,那我也要利用你。
可是韓供奉又表明了平時不會出手,只會在幫會遇到危機時出手。
於是項浦心生一計……打算引誘赤練幫和斧頭幫主動攻過來,這樣韓供奉多半就會出手應付了。
可項浦沒想到是,韓供奉根本就不吃這套。
而他只能深深地無奈,連發火都不敢,“有主意你就說出來吧,這個時候了,不要藏著掖著了,大家一起把難關渡過去。”
“為今之計,只有開誠布公。幫主,請你想象一下,”章浚不愧是白紙扇,已有腹案,“假如你為了躲避仇敵追殺,來到一個小縣城,這個縣城裡所謂的高手,你一隻手就能全部輕松鎮壓。”
“雖然在東躲xz,但你不想委屈自己的生活,於是你加入了當地一個小幫會,說好了不管閑事,只在幫會危難時出手。但是,這個幫會卻算計你,想要依仗你的武力,去除掉對手。”
“雖然以你的武功,除掉那些對手不費吹灰之力,可這個幫會算計你,卻讓你不太愉快。這個時候,那個幫會做些什麽,會讓你息怒,甚至幫那個幫會解決掉對手?”
這是章浚的習慣,不會直接說出他的建議,而是引導項浦自己去想到答案。
項浦畢竟是個比較好面子的人,如果每次都是章浚說出建議,恐怕項浦會為了反對而反對。
而引導項浦自己想出答案,則不同。
所以章浚能在白紙扇的位置上坐得牢牢的,無人可以動搖他的地位。
項浦手指頭輕輕拈著他那一把威風的美髯,琢磨片刻後說,“既然解決掉那個幫會的對手其實不費吹灰之力,那不去做的理由,一方面是不想惹人注意,另外就是懶得動,畢竟就像大人看著小孩子打架,懶得插手一樣。”
“而不愉快,主要是因為被算計了。螻蟻也敢算計我?我當然會生氣。”
“但是如果對方很有誠意地道歉,送上合適的禮物,那麽我也不會計較太多。有的人或許會比較小心眼,但我不會。”
“看在禮物的份上,或許順手就將那幫會的對手給剿滅了。”
“不過,什麽禮物?這是個問題。我喜歡美人,美酒,名馬,神兵。韓供奉呢?”
章浚提醒道:“幫主,你忘了……那個麽?那東西雖然當初很多人爭搶,說是可能和仙師有關。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也沒研究出什麽來吧?不管那東西價值多高,對你來說,都相當於廢鐵。可如果給這位疑似是入微境高人的韓供奉,或許他會十分滿意呢。”
“就像……一副大師的名畫,價值千金。如果將這幅畫給一個處在窮鄉僻壤的乞丐,那乞丐拿著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想賣也賣不掉,因為周圍都是窮人,沒人願意花錢買這無用的東西。他留著,甚至某天會引來殺身之禍。”
“可如果這名畫送給一位喜歡收藏的富豪,或許能換來千金;送給一個喜歡附庸風雅的高官,或許能換來一個進身之階。幫主,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項浦皺著眉,有些肉痛。
當初為了那件東西,幫裡死了不少高手,幾乎傷筋動骨。
否則,臨瓊府根本不會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勢,瓊明幫一家就可以鎮壓剩余兩家了。
不過良久,他還是點點頭。
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那件物品,再有價值,他也無法從中獲益。
還不如將之送給能兌現其價值的人,換取對方的善意。
如果韓供奉收下那物,真的感到滿意,順手就把斧頭幫和赤練幫給滅了,那就太值得了。
“就這樣吧,”項浦抬頭看著白紙扇,“如果此事成了,我記你一功。”
章浚笑道:“為幫主分憂,是應該的。”
“韓先生!”小米怯生生地敲了敲門。
“進來。”
門無風自動地打開,小米習以為常,走了進去,她偷偷看了一眼俊美而又溫和的夏詠初,又趕緊收回目光。
對夏詠初了解得越多,她越是既敬且畏。
若是他的對手被他那溫和的氣質給騙了,估計被算計到死都是個糊塗鬼。
“韓先生,”她輕聲說,“剛剛饒晉饒護法過來說,項幫主新得了一件奇物,特來請先生過去飲酒,一起共賞奇物。”
夏詠初正在閱讀一本丹經,聞言笑道:“這家夥,總算是服軟了。怕是想送什麽寶物給我?”
“韓先生神機妙算,略施小計就扭轉了局面,太厲害了!”小米拍馬屁的功力不錯。
而且非常聰敏,最近廢寢忘食地讀書,說話有幾分書香門第的味道了,一點都聽不出她曾流落街頭,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小乞丐。
夏詠初溫和地說:“這次的事,你們做得不錯。”
小米大喜:“多謝韓先生!”
“你叫四毛來吧。 ”
小米有些失落,又替四毛感到高興,婉轉地應了,“是。”
小米離開後,不一會兒,四毛進來,還是那副跳脫的樣子,越發神采飛揚。
果然人的成就和能力,都和際遇有關。
四毛之前不過是個不名一文的小乞丐,就算有幾分機靈,懂一些人情冷暖,其實也不值一哂。
但被夏詠初提攜之後,短短的時間裡,他就成長許多,將自己的潛力兌現了一部分。
最近他在外面打探消息,小小年紀就去結交三教九流,替夏詠初散布流言,都做得有聲有色。
可謂是初露頭角,未來或可成大器。
草莽之中,諸多英雄被埋沒。
若給予機會,今日的小乞丐,明日未必不能問鼎江山。
比如朱元璋!
“韓先生!有什麽要我去辦的麽。”四毛心知,自己做的事,夏詠初都看在眼裡,因此並不邀功。
夏詠初語氣淡淡的,這個孩子有點太跳脫了,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所以不能給太多好臉色,“你生性活潑,這不是壞事,每種性格都有自己的優點。但你也要記住,每種性格,也都有其弱點。過於活潑跳脫,在某些時候,會幫助你成事,在某些時候,又會讓你吃個大虧。”
四毛感覺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他壓抑著狂喜,應道:“韓先生說得是。”
“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以後,你就叫夏其中。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在該四平八穩的時候,一定要四平八穩,”夏詠初淡淡地說,“還不跪下?”
四毛“撲通”跪倒,“多謝父親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