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與往常人群可勁往外湧不同,今天的泉城汽水廠特別熱鬧,三三兩兩的職工結著伴往籃球場走去。
“嘖嘖,銷售科竟然擴招了,這可是奇聞!”一個中年婦女看著告示欄上的公告,嘖嘖稱奇。
“是啊,雖然只是從廠裡招人,但在當下光景,著實稀罕啊!”另一個婦女應和道。
“嗯,外面的國企不斷重組、下崗,咱們廠的銷售科卻在擴招,是不是說明咱們廠徹底有救了?”
“可不怎滴,我可聽說了,最近銷售科的李科長很是出了些稀奇古怪的主意,咱們廠的飲料銷量蹭蹭往上漲,書記和廠長沒少誇他呢!”
“你是說前一久那次幾百號人遊街?我就奇了怪了,就這麽走一趟,銷量就能上漲?”
“嗐,你要是能想清楚,那你早就當領導了,還能跟我一起幹了十多年的車間女工?”
“也是,不過我聽說,上次遊街的人除了能免費喝汽水、逛街,還得了老不少的錢呢,叫什麽,什麽……”
“叫外勤補貼!每天15塊錢,雖然隻拿了20天,但也等同於再多拿了半個多月的工資,嘖嘖,那票子人可賺大發了!”
“是啊,現在廠子裡就屬於銷售科油水足、出手大方;要不說他們一擴招,這麽多人趕過來競聘呢。”
“是啊,現在進銷售科,那不等同於進了金窩子,還愁什麽被下崗分流啊!”
“哎~銷售科來人了,趕緊過去排隊,指不定先到先得,可別讓人把名額都搶走了!”
不遠處,
一道躲在牆角,看起來有些臃腫的身影顯得毫不起眼。
司馬青措有些緊張地扭著自己的手指,
雖然不經意間旁聽到的小道消息說,這次擴招會優先從上次巡店活動裡表現良好的職工裡選人,而且男女比例基本保持在5:5。
不過,想起自己的糟糕表現,銷售科大概怎麽也不會招一個每次都是最後一個歸隊,還動不動就出狀況的員工吧?
想到自己因為把腳崴了而導致整整一周都沒法巡店,司馬青措沮喪之余,心痛的無法呼吸,那可是整整105塊錢啊,稍微省著點的話,夠自己兩個月夥食了。
但是沒辦法,如果有可能,她也不願意來參加這種成功幾率無限趨於零,且很有可能遭受到背後口舌羞辱的競聘會。
但是……
想起自己的情況,司馬青措歎了口氣,如同烏龜一樣,邁著沉重而緩慢的步伐,一步步挪到人龍最後。
………………
籃球場上,
坐在招聘桌後面的楊鑄一邊心裡咒罵著天上那依舊不肯落下的太陽,一邊把眥睚必報的李明罵的狗血淋頭。
丫丫的,不就是提了兩個小小的要求麽,你就非得報復一下,把我丟在這大外面的曬太陽?
然後……繼續堆著熱情的笑容,接過了面前的中年婦女遞過來的基本資料,開始了枯燥而別扭的工作。
“喲,張大姐,您也來競聘咱們銷售科的新崗位?”
“哎呀,看您說的,哪能不歡迎呢,像您這樣有著十多年工作經驗的骨乾,可是咱們銷售科夢寐以求的精英!”
“什麽?不不不,並不是現場就被錄取了,我一個小小的銷售專員,哪能做得了這種主,我們只是初步面試和登記一下您的信息,真正的決定,還得咱們李科長來做。”
“我覺得您怎麽樣?嗐,那還用說,就您衝著您這幹練勁,
我要是能做主,當場就拍板把您請到咱們銷售科來了,妥妥的大將一員啊!” 用一堆阿諛奉承送走了這位嘴巴咧到耳後根的大姐,楊鑄對著下一位中年漢子開始了海吹。
“喲,後勤部的王師傅?人才啊!”
“什麽?您別誤會,我是真的沒拍您馬屁,完全是我的肺腑之言呐!”
“嗯……怎麽個人才法?這麽說吧,其實咱們銷售科的工作跟你們後勤部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咱都是給廣大人民群眾提供更好的產品和服務的;只不過,我們只是把一種產品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而你們則複雜的多了,不但要保證咱們廠裡所有部門工作的正常開展,還要把每個人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從這個層面上來講,你們可比我們難多了。所以,您能在後勤部這麽複雜、這麽辛苦的部門裡乾上將近二十年,還不能證明您是人才?”
“嗯呐!那必須的,您這種大才,我肯定會向咱們李科長強烈推薦啊,這還用問?”
………………
隨著時間推移,太陽逐漸落在了地平線,空氣不再那麽燥熱。
辛苦了兩個小時的楊鑄捏了捏自己有些發僵的蘋果肌,然後狠狠灌了一口茉莉花茶,這才稍微舒服了一點。
看了看已經空無一人的籃球場,楊鑄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丫丫的,看來太會說話也不是件好事啊;看看人家其他的銷售科的同事,早就提前半小時收攤了,而自己卻被一堆大媽們硬生生拖到現在。
分堆整理了下桌子上的資料,說實話,今天的競聘人員大部分並不能讓他滿意。
對於市場人員來說,你可以沒專業知識,你也可以沒有經驗,甚至在有些時候你也可以沒有不怕吃苦的精神;但在這三樣基礎都沒有的情況下,唯獨有一樣東西絕對不可以有——那就是傲氣!
哎……國企員工的老毛病了,或許是主人翁當太久了,那朝天的鼻子和骨子自視裡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在全國都普遍存在,更何況是在這片齊魯大地上?
發了會呆,楊鑄正打算收拾東西撤退時,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邁著小碎步急匆匆地跑來。
“對~~對不起!楊組長,我又來晚了,請問我還能參加競聘麽?”某隻海草怪身子深深躬下,不勻的氣息裡夾雜著濃濃的惶恐。
嘶~~~
楊鑄忽然覺得有些牙疼,怎麽又是這姑娘?
“說吧,您老人家今個又是什麽個情況?我記得消息早放出去了吧,而且你們車間離這籃球場也不遠。”楊鑄面無表情地說道,反正四下無人,對著這個不知道讓他耽誤了多少休息時間的姑娘,他也委實沒多少心情給她好臉色。
“這個,其實我一開始就早早地排隊了。”海草怪有些委屈,楊鑄的話裡,是在說她沒重視這次競聘,可是明明她也是第一批排隊的人。
“哦?那麽司馬青措同志,那麻煩你告訴我,既然你是第一批排隊的人,為毛現在我才看見你?”楊鑄身子往後一靠,雙手環抱。
“那個……那個……那是因為我今天吃壞了肚子,中間上了幾次廁所。”海草怪臉色漲紅,聲音微不可聞,連直視楊鑄的勇氣都沒有。
自己怎麽這麽倒霉?難得今天大方,在發了外勤補貼後,中午在食堂點了一份肉菜,結果下午啥事沒有,偏偏等到排隊的時候就每隔半小時跑廁所裡拉的稀裡嘩啦。
想到自己不但倒霉到錯過了競聘時間,自己的糗事還被楊鑄多知道了一樁,某隻海草怪就委屈地想哭。
楊鑄看著眼前這姑娘,很是有些無語。
這貨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天生衰體吧?自打第一次認識這姑娘開始,她的運氣就從來沒好過。
迷路、拿錯計劃表、被老板誤會是賊、被狗追、崴腳、被路過的貨車掉下來的西紅柿糊了一臉……
總之, 電影裡出現過的倒霉事基本上都在她身上重複過一半了;
甚至有一次,如果不是楊鑄眼疾手快,這貨就直接掉進下水道,COS一遭女版的黑皮了。
看著喏喏著快縮成一團毛毛蟲的司馬青措,楊鑄心中的惡趣味抑製不住地上湧——反正這姑娘雖然倒霉,但是很能吃苦,也蠻聽話的,那倒不如把她招進銷售科。
楊鑄倒想看看,一個人究竟能倒霉到什麽程度,正好這年代也委實沒什麽消遣能引起自己的興趣,就當搞搞人間觀察得了。
“把你的資料給我!”楊鑄一臉正經地對著司馬青措說道。
“啊?”這姑娘驚住了,合著楊組長的意思是,自己還能參加這次競聘?
“啊什麽啊,不願意的話那我就就走了啊!”楊鑄沒好氣地看著這隻海草怪,這姑娘是歡喜到傻了麽?
聽聞楊鑄這麽說,緩過神來的司馬青措趕緊把手裡鄒巴巴的個人資料遞了過去。
仿佛隱隱能聞到上面農家肥味道似的,楊鑄小心翼翼用兩片指甲夾住了資料的一角,然後左手捏著鼻子,右手嫌棄地拿著鋼筆凌空在上面畫了個圈。
就當海草怪羞憤欲死,猶豫著是不是衝上跟這貨同歸於盡的時候,
楊鑄抬起頭來:“好了,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以後你就是我們銷售科的新同事了,這兩天好好縮在寢室裡別出來,別到時又出岔子,連報道都報道不了!”
正在四下尋找著石頭的海草怪聞言,頓時驚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