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銅仁,和平鄉,稿坪村。
高飛正蹲在田坎上,仔細地觀察著眼前這一片油菜地。
………………
作為一名中專生,他其實是犯不著重新回到自己的老家從事農業的;
不管怎麽說,由於高校的擴招還沒幾年,大學生尚未泛濫到一個極為嚴重的程度,因此他們這些中專生的日子其實沒那麽難過——不管是去維修店,還是進電子元件廠,其實在當下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不濟去餐廳裡面做個包吃包住的服務生,也遠遠比回鄉務農要強。
要知道,這裡可是有著“地無三裡平、天無三日晴、人無三分銀”的貴州——雖然銅仁由於鄰近湖南的原因,天氣遠沒有天無三日晴那麽誇張,但其余兩句話卻是形容的一分不差。
只不過不太幸運的是,雖然高飛的學習一塌糊塗,但他並不是一個甘於渾噩度日的年輕人;
更不幸的是,兩年前前往雙慶打工的他,在無意間接觸到了一些溫老的學生,在“鄉村振興共創分享角(鄉建中心的非正式前身)”聽了幾次演講後,感覺渾身有些熱血沸騰的他,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那家汽車維修廠,抱著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三千多塊錢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並成立了一家在村裡人看起來不知所謂的“坪飛農村農業合作社”。
雖然說家裡本就有著2畝旱田外加3畝山地,不需要額外承擔土地租金的他壓力其實沒有那麽大,但不得不說,在返鄉的頭一年,絕對是他這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
“找不著工作”,
“沒能耐”,
“沒出息”,
“白供他讀書了”,
“混不下去回來了”……
等等,但凡是你所能想到的詞語,他都在同村長輩們的竊竊私語中聽到過——配以那種參合了“恍然大悟”和“歎息”的強調,別提有多刺耳了。
以前在學習的時候認為自己就是神,要拯救老家於水深火熱當中;回來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才是別人眼裡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那個人——這大抵是高飛那段時間最深刻的感受。
幸好……
苦日子似乎熬到頭了呢。
………………
看著面前油菜莢上爬著那隻小蟲子,高飛微微松了口氣,然後摸出去年年底剛買的手機撥了出去:“張老師,您好,我是高飛,這次又要麻煩您了……是這樣的,我想再補訂200隻七星瓢蟲和300隻食蚜蠅,到時候我去昆蟲孵化中心自取;”
“哦,我沒有專業的運輸設備,昆蟲孵化中心的人到時候會讓山城物流的人給我送過來?……這有些太不好意思了吧!”
“好的,那就麻煩高老師您了!”
掛掉電話,高飛扭頭瞅了瞅不遠處正在忙碌的幾名同村叔伯,忍不住歎了口氣。
進入四月中旬以來,這邊忽然爆發了規模不算小的蚜蟲災情,對於油菜來說,這種規模的蟲害簡直是要了老命。
雖然村民們隔三差五地就會噴灑農藥,但接觸過農業的人都清楚,不管是什麽蟲害,一旦形成規模,想要徹底撲殺,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哪怕是蚜蟲這種看似很脆弱的害蟲。
但是與其它村民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高飛種的這兩畝油菜,雖然由於采取了有機肥改良,地裡面的植株並沒有其余田裡面來的粗壯和茂盛,但是從葉片的外觀來看,蚜蟲對這些油菜的破壞簡直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其實這其中的緣由也很好理解,殺蟲最難殺滅的其實是那些隱藏在死角裡的害蟲和不知道藏在哪兒的蟲卵,偏偏蚜蟲的繁殖速度堪稱驚人,因此一旦蟲害形成了規模,不管你打藥打的多勤,總會出現春風吹不盡野火吹又生的尷尬情況。
可是與同村叔伯們采用的“現代化農業種植技術”不同,高飛采用的是自己所學到的生態化農業這一套,這兩年不斷用有機肥改造土壤不說,還從一開始就引入了希望農業科技公司的微型生態化系統——這套系統除了要在周圍配套種植部分非經濟類植物之外,由於抵禦病害的有益菌群和用於抵禦蟲害的益蟲補充繁殖也是重中之重。
因此,當同村的叔伯們為了那殺滅不盡的蚜蟲苦惱不已的時候,高飛卻因為自家田裡面有著數量眾多的七星瓢蟲和食蚜蠅而屁事都沒有——益蟲防治蟲害的機理和農藥防治的機理完全不一樣,有著那麽多勤勞的小東西不分晝夜地捕食,蚜蟲根本就泛濫不起來。
事實上,正是由於同村叔伯們的大肆施藥,隔壁田裡面原本為數就不多的七星瓢蟲和食蚜蠅也被迫朝著高飛的田裡遷移,這才讓高飛連煙葉水和沼液都不用釋之余,還平白省去了至少20元的購蟲費用——要知道,雖然由於希望農業科技有補貼,分散在各地的昆蟲培育所的蟲子是免費提供給學員的,但是山城物流的配送費還是需要支付的。
嘖嘖,看來多聽那些輔導員的建議是有用的,也幸虧當初自己言聽計從,把家裡面的兩畝坑田換耕成了兩畝地勢更高的平田,要不然,在農藥的擴散影響下,自家這些蟲子肯定會遭殃(所謂坑田,就是一些高度落差比較大的梯田,遠遠看上去就好像田是在坑裡一樣,由此得名。貴州地處山區,這種坑田並不少見。)
……………………
正當高飛想要動身,去村口那家坐落在河邊的土法榨油廠(村集體所有)視察一下機械狀況的時候,一名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嬢嬢遠遠叫住了他:“飛毛(高飛的小名,同時“毛”也是銅仁那邊對於小孩子的昵稱),莫忙起走!”
高飛轉過身來,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嬢嬢……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初自己返鄉之時,這位嬢嬢可沒少嚼舌根。
這位嬢嬢腳步如飛地走到高飛面前,連粗氣也不帶喘一下,只不過表情略有些扭捏:“飛毛,那個……我想問一哈,你田裡面的油菜怎個長得囊個好勒?”
高飛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他當初搞這個試驗田的時候,沒少在村裡面大肆宣揚生態農業的原理和價值,這位嬢嬢不可能不清楚自己這兩畝油菜為什麽沒怎麽受蚜蟲影響的原因——人家可是務農了好幾十年的人,許多對於城裡人是空白點的知識,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常識。
不過貴州的鄉村宗族觀念向來比較濃厚,面對著長輩的詢問,高飛自然不可能回嗆,當下仿佛什麽也察覺到地把中間的原理原原本本地再複述了一遍。
那位嬢嬢嗯嗯嗯地耐著性子聽了好一會後,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飛毛,聽說……你去年讓黑毛種的那一畝水芋頭(就是古早以前的那種小芋頭,吃起來黏滑黏滑的那種,一般長在水田裡),賣到了2塊錢一斤?”
“黑毛”原名叫宋友龍,是高飛的發小,也是他回村成立了合作社後,唯一肯入社的非家庭成員;
當初在高飛的慫恿下,硬是扛著家裡面的無數板子要了一畝地做“去害化”處理,經歷了一年毫無產出外加花錢種了一大堆超富集植物之後,終於在去年開始引水種水芋,並且成功賣出了2塊錢一斤的超高價(此時的水芋普遍收購價也才在5-6毛/斤的水平)!
要知道,水芋可不比谷子,那玩意壓秤的很,即便是由於中間沒有施磷鉀肥壯根,宋友龍那一畝地的產出也超過了1.5噸——這可是3千塊錢的收入啊,而且還是半年的收入,絕對比種水稻劃算的太多了。
最關鍵的是……人家那一畝水田裡同時還養著鯽魚和十幾隻鴨子啊,綜合一算,那收入簡直沒誰了!
高飛點了點頭,然後應了一聲,然後看著眼前的嬢嬢,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他自然清楚這位長輩真正關注的自然不太可能是宋友龍的生態混養水田,甚至也可能不是自己的這兩畝油菜——他太清楚自己這些同村長輩了,由於過去十幾年這些人沒少被騙過,因此在自己的模式沒有徹底被證明價值之前,除非是有人強迫,否則他們是不太可能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學習自己這種頭一年幾乎沒有產出,未來三年內的產出量也並不達標的生態農業模式的。
眼前這位嬢嬢似乎並沒有看出高飛此時的心中所想,只是按照她的模式自顧自地把話題引下去:“飛毛,念過書的人果然不一樣,你這兩畝油菜長得真好……對了,我聽說你們這樣種出來的油菜,會收的更貴一些?”
高飛笑了笑:“如果直接賣油菜籽的話,雖然會貴一點,但不過也就是比尋常貴的油菜籽每斤貴個一兩毛之類的——但是如果用村口的那個榨油廠的機器進行手工壓榨,並且經過質檢後給【鑄華食用油】進行貼牌生產的話,那倒是真的能賣個好價錢。”
高飛這話倒是沒說謊,與後世不同,其實在08年以前,國內食用油市場一直都是三分天下的局面——雖然豬油已經逐漸聲弱,但菜籽油卻以微弱的優勢佔據老大的位置,後世大行其道的大豆油,此時任被華夏人的血脈壓製著。
但是此時菜籽油的壓榨同樣存在著諸多的不便;
首先油菜的種植區域過於分散,除了少數幾個區域外,其余的油菜種植基本上以村級為單位夾雜種植,1v1收購的話,光運輸和人工費用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其次,而且菜籽的去皮和晾曬在此時並沒有更合理的工業化手段,依然以人工手段為主,偏偏油菜籽過於細小,單純收油菜籽的話質量不好把控,要是嚴格起來,光水份和霉變率這兩個指標就能把收購人員整崩潰;
因此,鑄投商貿給出來的政策就是“就地生產”+“貼牌收購”,只要你能提供生產過程中的有效視頻,並且每一批的菜籽油經過監測後質量達標,他們分布在各個城市的工友之家就會按照合同,以一個絕對令人滿意的價格把這些菜籽油收走——這種以成品油為最終驗收標準的二級收購方式,既能有效規避了原料收購環節中存在的一些紕漏,還能在壓縮企業生產成本之余,讓出更多利益給種植戶和鄉鎮級的榨油企業。
當然,由於營銷需要,不同壓榨方式所生產出來的菜籽油收購價格會有所區別,那種通過敲擊或者擰壓製作出來的手工初榨菜籽油除了風味要強一點外,價格也肯定要貴上一些;
只不過,似乎是為了某些目的,鑄華食用油在菜籽油收購這一塊並不是采取一視同仁的態度——如果你不是雙層ppp結構,且擁有種植戶股份的榨油廠,即便你能提供完整的視頻資料,但收購價格也依然會低上半籌。
………………
看著高飛似乎被提起了談性,那位嬢嬢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之後,旋即歎了口氣:“飛毛,說實話,從你回來之後,一開始我們還沒注意到,直到你又是搞生態農業,又是收山貨,又在河壩裡搞那個半自然放養的小魚場的……我們才發現,原來我們稿坪村的好東西有囊個多!”
事實上,後世被戲稱為西南f4的那幾個省份,每一家都有許多並不為人熟知的好東西。
就拿身處貴州的稿坪村來說,山上那些被當地人視為爛賤物的野蔥和折耳根,在南方許多一二線城市裡,卻憑借著與人工培植截然不同的風味成了一等一的搶手貨(折耳根就不多說,懂的都懂;野蔥酸菜不知道諸位嘗過沒有,風味簡直絕了),因此另行在山上包了四五畝荒山進行半野生種植的高飛,在去年竟然很是發了一筆。
除此之外,由於貴州河流眾多,烏江及烏江支流的各個水系中,同樣也蘊含著無窮的商機——稿坪村就有那麽一條並不算寬,但水流量還算可以的小河,河裡面有一種被本地人叫做“車車公子”的類似鯽魚,但身上有三種色彩的魚類,個頭雖然不大,但味道絕對堪稱無上美味。
事實上,這種本地人成為車車公子,正式學名未知的魚類,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一直被本地人所喜愛,只不過後來由於電魚、炸魚行為的泛濫,產量迅速下降,甚至到了尋常很難見到的程度。
原本沒了就沒了唄,反正對於本地人來說,這個頭頂多只有一掌長的玩意不經飽,就算是沒了,無非是少了一種可以免費獲取的打牙祭美味而已。
但是等到高飛回來後,發了瘋地在上下遊尋摸了好幾天,然後如獲至寶般地打電話搖來了幾名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專家,時隔一年後又在村尾某個叫做“達木港”的較深河段搞了個面積不算很大的小魚場,用半天然放養的形式養殖起上千尾由那些專家繁育出來的車車公子,並且在去年年末以一個足以嚇死他們的價格把這些車車公子賣給鑄投國貿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那條完全沒有被本地人放在心裡的小魚,才尼瑪才是真正的金疙瘩啊!
我滴個乖乖……剛剛長過手掌的車車公子,竟然是按條賣的,而且能賣到6塊錢一條,那些城裡人和島國人真td有錢!
這位嬢嬢狠狠甩了甩腦袋,把車車公子的事情甩在腦後,畢竟養魚是需要技術的,而高飛的這種生態化養殖的方法更加繁瑣,而且村子裡適合養魚的河段又少的可憐,她可沒這個心情去折騰。
“飛毛,我聽說……鄉裡面在擴建街道,並且想要搞一個規模不算小的【趕貨街】?”嬢嬢總算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銅仁這邊素來有“逢五逢七必趕街”的習俗,因此和平鄉的鄉街曾經一度是本地最熱鬧的盛宴,只不過隨著農村的空心化,這十幾年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外出務工,鄉街冷清了許多——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軌跡裡,和平鄉的鄉街已經是一個名存實亡的存在了。
但你要知道,現在只是2004年,本地區的青壯勞動力還沒有流失到一個危險的程度,鄉街的基礎依然存在,而和平鄉不同於一般的鄉,它此時是一個人口超四萬人的大鄉(後世僅有不到2萬人);
而且由於某隻蝴蝶這幾年一直在狂扇翅膀,在巨大貿易量/成交量的加持下,憑借著鑄投商貿和鑄投國貿強大的采銷系統,本就特產眾多的銅仁地區雖然並不是他們的重點扶持對象,但卻也很是養活了一些本地的鄉鎮企業和思維靈光的種植戶;
在這些腰包逐漸鼓起來的人的帶動下,和平鄉的鄉街竟然明顯有了再續輝煌的跡象。
要知道,這條鄉街的擴建雖然是由鑄投商貿制定某個ppp企業承建的,但鄉政府批準鄉街的擴建卻不是頭腦發熱——他們正是看到了這兩年越來越多的本鄉村民不嫌麻煩地驅車數十裡,一趟趟地跑到銅仁這個其實並不大的地級市裡大包小包地往家裡帶東西,這才批準了那個略有些商業街性質的擴建計劃。
………………
聽到這位嬢嬢的話,高飛大概理解了這位長輩是衝著什麽來的了。
要知道,和平鄉這個鄉街的擴建工作實際上在去年就已經完成,這位嬢嬢所說的,其實是二期工程了——一個鄉的鄉街,能夠在短短的半年之內進行二期擴建,可見一期商鋪的火爆。
但問題是,不管是一起還是二期,實際上都是由鑄投商貿下屬的大華投資與那些本地的商業銀行一同投資建設起來的,因此那些商鋪的管理權,全部捏在一家以大華投資為主導的ppp資產管理運營公司手裡面——而且讓許多人感到過份的是,這家資產管理公司竟然要求鄉裡面保護他們的正當權益,不允許在擴建的商業街裡面出現臨時攤位!
除此之外,在招商方面,這家資產管理公司也不走尋常路,這些臨街商鋪的租賃,並不是你有錢就可以租的——除了計劃開展的項目必須要通過審核和評估之外,你的身份同樣也是被卡的重點。
簡單來說,你的項目不具備特色或者商業互補,你根本拿不到商鋪;
如果你不是本地人,很難拿得到商鋪;
而即便你是本地人,同時又有一份非常獨特的手藝或者產品優勢,但如果你的競爭對手裡面有一個條件跟你差不多,但對方是某個ppp合作社的成員而你不是的話,你同樣沒多少機會!
看著眼前這位滿臉寫著渴望的嬢嬢,高飛笑了:“楊嬢嬢,大家曉得你的稀米豆腐做的好,蘸料也做的好吃——你要有興趣在鄉街上開店,就直接去鄉裡面填申請嘛!”
聽到高飛在避重就輕,楊嬢嬢有些急了:“可是江口的米豆腐更有名,和平鄉裡面有好多從江口嫁過來的婆娘——我怕到時候選不上!”
需要解釋的是,米豆腐是一種非常流行在貴州北部的小吃,分為“米豆腐仔仔”、“稀米豆腐”、“乾米豆腐”三種,其中稀米豆腐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像黃豌豆粉,但是口感和味道確有非常明顯的不同,而在貴州,同在tr市管轄范圍內的江口縣米豆腐無疑更為有名,因此楊嬢嬢的擔心不無道理。
高飛無奈的看著眼前的楊嬢嬢:“楊嬢嬢,要對自己有點信心嘛,你做的米豆腐囊個好吃,江口米豆腐比不過你的!”
楊嬢嬢聞言,臉上有些不自然,但還是放軟了語氣:“飛毛,我曉得那邊的人很認你搞的這個合作社,只要你用你合作社的名義幫我推薦一哈,楊嬢嬢我能申請到鋪面的機會就大多了——到時候不管能不能拿到鋪面,楊嬢嬢我都請你到我家吃老臘肉!”
高飛搖了搖頭:“楊嬢嬢,我覺得你想的太輕松了;”
“首先,雖然我們稿坪村只有我這一家ppp出來的合作社,但是放眼整個和平鄉,這種合作社卻是多不勝數——別的不講,就講你的娘家大溪溝,據我所知起碼有六家各式各樣的ppp合作社,其它村就更多了!”
“你想一哈嘛,囊個多合作社,其中起碼一半以上的人都會給自家的成員親屬開推薦信,就算我給你開了推薦信又有多少用——說到底,還是要靠你的真實手藝說話!”
“其次,人家那邊是有規定的,如果你不是我們合作社的成員或者成員的家屬,我的推薦信沒得任何作用不講,反而會降低我們合作社的系統評分,到時候影響的東西就多了。”
楊嬢嬢雖然覺得高飛是在敷衍,甚至有可能是因為當初那些風涼話在記恨自己,但人家說的有理有據,除非自己撒潑耍賴,否則一下子也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原本按照她的性子,在晚輩面前吃癟之後,必然是扭頭邊走,然後事後少不得再添補一下閑言碎語,但是一想起自己前幾次趕街時見到的人山人海和打聽到的開店收益,她真的挪不開腿——一年少說也能賺上個兩三萬啊,這要換算成以往的種田收益,那得苦多少年?
雖然沒什麽文化,但楊嬢嬢畢竟是個人精,很快她就捕捉到了高飛話裡的重點:“飛毛,不管怎麽說,機會放在眼前,該博的還是要搏一搏的……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拿出戶口本,在你那個合作社裡參上一股,你就可以給我開推薦信了?”
自打返鄉之日起,高飛這兩年在村裡奔前跑後的動作她自然也看在眼裡,因此她自然知道對於這個後輩來說,賺再多的錢估計也沒他合作社的成員名冊上添一個名字來的高興——自己可是村裡面有名的社交達人,只要自己願意入社,然後答應開口幫他宣傳宣傳那個勞什子的生態農業,這小子不得鞍前馬後地幫自己搞定那個鋪面?
從楊嬢嬢略顯自傲的神色上,高飛顯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心裡免不了大喜——看著附近村裡面如雨後春筍般的出現一個個深耕於各個生態農業細分領域的合作社,自己這個“獨佔”了全村資源的人雖然從去年開始很是賺了些錢,但心裡委實不是一個滋味,能夠拉動更多的同村人以ppp的形式入社或者成立新的合作社,對他實在是一個巨大的吸引。
不過心動歸心動,但有些話是必須說在前面的。
“楊嬢嬢,願意加入我們的合作社,我當然是非常歡迎的,但是在這之前,有些話我必須講清楚!”高飛的表情開始嚴肅起來。
楊嬢嬢看著顯得有些陌生的高飛,不止怎地,心裡有些發虛,咽了咽口水後,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飛毛,有囊樣事情你講嘛!”
高飛沉吟了一下:“楊嬢嬢,你可能不太曉得,我們這些合作社,是掛靠在鑄投商貿體系穩定且不錯的收購合同,但對應的……我們也要接受鑄投商貿對我們的安排。”
楊嬢嬢顯然有些沒聽懂,當下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我曉得,你們都需要按照那個叫啥子生態農業的那一套來種地嘛!”
高飛搖了搖頭:“采用生態農業模式種植只是最基礎的要求,否則的話,鑄投商貿那邊連收都不回收,但我說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那是什麽?
楊嬢嬢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子侄輩。
高飛歎了一口氣:“楊嬢嬢,這麽講吧,鑄投商貿有一個叫大數據中心的部門,這個部門有一個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會根據市場信息反饋和數據計算,每年給各個地區的合作社下達1-2次種養殖/生產任務——這裡麵包含了品種、品質、規格、數量、交割對象等一系列要求”
“而且請注意,雖然中間需要一些部門的配合,但這種任務是以村為單位下達的——也就是說,鑄投商貿喊你種囊樣,種多少,賣給哪個,你都必須完全按照他們的去做,否則的話,就會扣掉你的系統評分,等到系統評分低於一定水平,就直接取消你的合作資質了。”
作為從事了數十年農業的楊嬢嬢馬上就知曉了這其中的利弊——這、這不等同於自己是在給鑄投商貿打工麽?
要知道,從事農業雖然很辛苦,但唯二能苦中作樂的就是:
一、不管是住房還是食物,只要不過分挑嘴的話,基本上都能實現自給自足;
二、他們的時間和精力都是自由分配,除去上面安排下來的硬性指標外,其余的想種什麽種什麽,想什麽時候種就什麽時候種。
可是現在……
想了想過去十多年裡那慘不忍睹的田間收益,又想了想高飛去年賺的那些錢,再想了想那間一年據說能賺兩三萬塊錢的鄉街店鋪,楊嬢嬢糾結之余,忍不住問了一聲:“飛毛,那如果我加入合作社的話,要種什麽?”
高飛看了看那片不遠處的坑田,想了想後說道:“鑄投商貿這兩年一直在嘗試著與希望農業科技公司聯手構築多級市場的小循環系統,除了最起碼的種植業之外,鄉村級的小工業和漁牧業也都有所涉獵——嚴格說起來,這也是鄉街能夠再次繁榮起來的重要原因,畢竟只有人人都能賺到錢,鄉街上的東西才會有人買嘛;”
“雖然難以理解,但從去年開始起,他們就計劃在西南片區這邊投資了不少水牛養殖場,並且采用包養到戶的方式來運作——對應的,不管是這些水牛奶的收集、乳製品的加工、乃至飼料喂養和疫病預防,都有一套完整的指標和安排;”
“其實從去年開始起,他們就已經向銅仁地區下達了許多包含部分藥材在內的飼料種植計劃(一些中藥添加到飼料裡,既可以預防疾病,又可以根據用途來催奶或增加肉類風味),只不過當時我們合作社發展社員的速度太過滯後,經過評估後,這一類任務沒有下達到我頭上來。”
“不過,既然楊嬢嬢願意加入我們合作社,而且你的那幾畝地又是坑田,我估計到時候系統會在去害化改造後,給你下達種植紫花苜蓿之類的任務——畢竟在銅仁這邊打造水牛養殖產業已經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的事情了,而除了乳製品深加工企業的建設外,就近解決飼料問題,也必然是重中之重;況且我們稿坪村並沒有什麽工業基礎,分配到飼料原料的種植項目必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啊?
種苜蓿?
對於大華基因實驗室新選育出來的紅花苜蓿改進品種的威力一無所知的楊嬢嬢有些發懵——在她的記憶中,苜蓿這玩意爛賤物比,除了成片開花的確很好看之外,便再無多少價值可言了。
種苜蓿一年能才能賣多少錢?
楊嬢嬢糾結了許久,才試探性地問道:“飛毛,這是件大事,我需要跟你叔叔商量一下……要不,明天你先陪我去鄉街上逛一逛?”
高飛就算再傻,也知道楊嬢嬢這是打算去鄉街上試探試探自己這個坪飛農村農業合作社社長的成色,然後再做決定。
只不過,她所不知道的是,為了鼓勵生態農業的快速推廣,鑄投商貿一系對於他們這些ppp農村合作社的“拉新”行為,www.uukanshu.net 有著相應的政策側重,因此他倒是不怕自己表明原委後,那家同屬一個體系下的資產管理運營公司會冷臉相對。
當下倒也沒有什麽猶豫:“好,楊嬢嬢,明天早上我陪你去鄉街上逛一逛!”
看著眼前這位子侄輩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楊嬢嬢的心裡反倒是打鼓了起來……
………………
與此同時,一輛髒兮兮的越野車停在了和平鄉街下坡位置的某個小院子門口,似乎又黑了一圈的司馬鵬下車打開了引擎蓋,
檢查了一番,發現貌似除了機油燒的狠了一點,其余沒出什麽問題後,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我原本以為滇南和巴蜀的地形就夠崎嶇了,等到了貴州,才知道什麽叫做地勢凶險——前面那一段就不該叫做龍魚坡,直接就該叫做龍門坡!近5公裡的六十度超長坡,放在我們齊魯根本就沒人會傻到開車上去!”
一旁的張林聞言只是笑了笑,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一疊厚厚的資料翻了翻:“4萬人,從2001年的人均收入841元/年,上升到去年的1761元/年,其中大約只有6.7%的鄉民年收入突破了4000元/年的大關……嘖嘖,雖然說宏觀基壤已經達標了,但看得出來,和平鄉這邊帶動效應依然不是很明顯,發展明顯還是有些失衡啊!”
伸了伸自己有些酸脹的老腰,張林關上車門,然後對著司馬鵬說道:“走吧,今明兩天先把情況弄清楚——瞧這情況,目前想要在銅仁這邊快速實現本區域csa模式,難度還真不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