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之前，劇毒女士在搶救中導致不少醫護人員中毒的消息傳到了死因裁判所時，見過無數死狀的秦宗喜立刻判斷出這是極有可能是一種揮發性有機化合物中毒事件。

　　在對屍體的解剖中，他們發現患者生前為了抑製癌症的巨大痛苦，使用了一種叫二甲基亞碸的藥膏。

　　這種藥膏帶有明顯的大蒜味，但顯然是無毒的。

　　秦宗喜當時猜測，當時患者因為吸氧讓二甲基亞碸在體內變成了二甲基碸，會不會在搶救的過程中還發生了什麽，讓二甲基碸轉化成了劇毒的硫酸二甲酯?

　　秦宗喜非常興奮，死因裁判所上下都非常興奮。

　　他們感覺這是一個重大的課題，可以申請到更多的經費，以科學為名義帶來更大的收獲——死因裁判所這些人平時可沒什麽太大的油水，他們的生活一直都是苦哈哈的。

　　如果能發現一種罕見的死狀，他們將一舉成名，警視廳那些人再也不敢小瞧他們。

　　本著這種念頭，秦宗喜立刻開始著手研究。

　　可不管是用電擊還是其他手段，都無法在搶救的狀態下讓二甲基碸轉化成了硫酸二甲酯。

　　更讓秦宗喜上頭的是，他發現了一個之前被自己忽略的近乎顯而易見的問題。

　　硫酸二甲酯有強烈的刺激性，接觸的人都出現眼部會疼的難以忍受，但接觸的人都表示不曾出現過這種症狀。

　　而且那天晚上雖然有不少醫護人員被放倒，但還有不少人在堅持搶救，並且沒有出現中毒的反應。

　　秦宗喜的答案站不住腳，也就意味著他們想通過這個大出風頭已經不可能。

　　出風頭還是次要的，秦宗喜之前已經以此為由申請到了一筆可觀的經費，如果現在就承認失敗，等於拱手讓出了這筆錢，這是死因裁判所上下不能容忍的。

　　因此，在明知道方向不對的情況下，秦宗喜依然執著地按照這個方向進行所謂的“研究”。

　　他欺騙所裡的法醫說有一名護士感覺到了眼部的刺痛，順著這個方向研究一定會有收獲。

　　為了防止自己的試驗數據被別人察覺出問題，死因裁判所拒絕跟其他機構分享任何數據，也拒絕任何別的可能性。

　　秦宗喜一直在反覆強調說已經有了成果，已經有了成果。

　　只要有了成果，他們很快就會就會公布最後的答案。

　　而死因裁判所的法醫也全然不知情，他們費勁地解剖屍體，對骨頭、肌肉、髒器都進行了一次有一次的反覆研究。

　　模擬手術室的低溫、電擊甚至人說話的聲音，就是為了早早找出線索，解開這個巨大的謎團。

　　他們堅信，自己是在為科學服務，是在為人類發現更多的位置服務。

　　秦宗喜也相信，自己是在為自己單位上下的福祉服務。

　　可惜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按照人的預料開展。

　　劇毒女士離奇死亡事件牽動了不少人的心，特別是之前被定為集體癔症的那些醫護一直在不斷的關注事情的進展。

　　他們在接受采訪時多次否定秦宗喜的意見，讓上級也對此產生懷疑，一定要秦宗喜拿到一定的進展才肯撥款支持這項研究。

　　而所有的擬態試驗失敗，連所裡都開始出現了質疑的聲音，甚至有法醫表示之前研究的方向性錯誤已經讓大家失去了解開謎題的最好時機。

　　受挫的秦宗喜萬般無奈，就在他準備承認自己出現了方向性的錯誤時，

有人找上門來，表示願意支持他的研究。　　那個人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隻說自己來自紅雪製藥。

　　按理說這種藏頭露尾的人秦宗喜是絕不肯見的，但那個人是帶著一隻皮箱來的。

　　那皮箱裡，放滿了一打打嶄新的鈔票！

　　“我們需要劇毒女士的內髒、血液標本，尤其是她的心臟、大腦。

　　如果您願意，還有一百萬可以奉上。”

　　一百萬……

　　死因裁判所這些終年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哪裡見過這麽多的錢。

　　紅雪製藥出手這麽闊綽，要的居然只是死者的髒器……

　　這有什麽用嗎?

　　當然，這不是秦宗喜該考慮的問題。

　　至於賣掉之後該如何應付?

　　呵呵，死因裁判所想找到差不多年紀的女性髒器又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

　　靈龕的綠煙中，陳頌清清楚楚看到了劇毒女士和死因裁判所的恩怨。

　　這個故事有點曲折離奇，但……也在情理之中。

　　人性總是如此，只是故事看得他略有些致鬱。

　　相信看到了這一切的劇毒女士，也非常的致鬱。

　　靈龕將三人圍繞，她不僅看到了秦宗喜和紅雪製藥的勾當，還看到了自己生前最後時刻的場面。

　　一群包裹在白大褂中間的醫務人員在接連出現中毒的情況下仍然沒有放棄對她的搶救。

　　盡管她已經變成了災禍的根源，盡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患者，可急診室裡的醫生和護士依舊前赴後繼，在未知毒素的威脅下堅持給她除顫。

　　在她的心臟停止挑動後，搶救無果的醫生累得癱坐在地上，喃喃地說著“盡力了”。

　　“對不起……對不起……”

　　說話的是秦宗喜。

　　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也在靈龕的青煙中看到了自己的種種醜惡，看到了劇毒女士強烈的哀怨和痛苦。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挽救，人之將死，他跪在劇毒女士的面前以頭搶地，只求她能稍稍寬恕自己的罪惡。

　　“我最初的時候，真的是想為你找到……找到死亡原因啊。

　　真的，真的，我沒有騙人啊！”

　　秦宗喜的生命在懺悔中逐漸逝去，劇毒女士的怨氣也在一點點緩緩消散。

　　陳頌也將自己和紅雪製藥間的牽扯通過靈龕分享給了劇毒女士，見女人的臉上漸漸恢復了正常人類的哀愁和痛苦，他趁熱打鐵道:

　　“你也看到了，你的仇人不只是這些人。

　　就算你自爆，難道還能把紅雪製藥的人炸死不成?”

　　陳頌沒想到紅雪製藥也涉足此案。

　　他正愁對他們的調查沒有由頭，這正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機會。

　　“你已經殺了主謀，之後的壞人，我會盡力幫你調查。

　　你能看到我們之間的恩怨，請相信我一定會信守承諾。”

　　“如果你還要自爆……”

　　通過靈龕，劇毒女士能看到陳頌識海裡鎖著的兩隻木箱。

　　“如果你還要自爆，我會盡力阻止你。

　　雖然你一直在經歷痛苦，但請你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不少好人——我會像那些堅持搶救你的醫生一樣堅持自己的職業道德，不死就一定還你一個公道。”

　　陳頌的誠懇終於讓這個恐怖的女人徹底崩潰。

　　她的頭吃力地轉向特需樓的方向，隔著玻璃，她清楚地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幾個醫生隔著玻璃門盯著劇毒女士，他們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或多或少的潰爛，眼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對不起……”

　　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用不似人類的聲音低沉的道。

　　可她的聲音實在是太過恐怖，一樓眾人還以為她要發動拚死一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該這樣。”

　　在樓上， 劇毒女士曾經用這樣的姿態欺騙薑恬和陳頌，但現在，陳頌明顯感覺到她的怨氣已經在快速消散。

　　漸漸流走的怨氣並沒有形成恐怖的破壞，而是一點點被靈龕吸入。

　　本來輕飄飄的靈龕變得沉甸甸的，而本來體型巨大的劇毒女士也在一片青煙後，逐漸變回了一身病號服，神態淒婉，滿是血汙的模樣。

　　“原本不想給大家添麻煩，但因為我的原因……”女人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讓搶救我的醫護中毒。

　　可我知道，我能變成劇毒女士，憑借這身怨氣復活些時日，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她告訴我，可以給我幾天復活的時間報仇，我平生不願麻煩別人，所以……所以一直想在自己有限的時間內殺死所有的仇人。

　　可越是這樣，給大家帶來的麻煩越大。

　　我不想的，我原本不想的……”

　　這個女人並沒有複雜的心思，她的生平滿是絕望，先是莫名毒倒了許多搶救她的人，死後又莫名遭受了很多折磨，還被別有用心的人用復仇的執念驅使。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徹底平複下來。

　　“多謝陳記者的好意。

　　我心願已了，做了這麽多的壞事，哪有臉再求你幫我報仇。”

　　陳頌心中有些難受。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薑恬和特別對策小組中有這麽多人不願意對這個可憐的女人痛下殺手。

　　法律無法給她帶來想要的正義，

　　她的私人復仇……

　　怎麽看都有些悲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