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菈雅絲藏身的位置很不好找，廢了德威特很大的功夫。

　她躲起來的地方是個快被岩漿淹沒的密室，高溫輻射，地上擺著空蕩蕩的破舊囚籠，散亂的頭骨，澤菈雅絲跪在燃燒的紅色蠟燭群裡，耷拉著頭，像是死了。

　德威特的腳步驚醒了澤菈雅絲。

　她緩慢地抬起頭，失魂落魄地仰起臉，遲鈍地、斷斷續續地說:“啊，是您……”

　灼熱的空氣吸進肺裡不大舒服，但每次都要吸入一大口才能維持身體正常的需求，德威特的呼吸因此變得悠長又有力，他沒說話，甚至呼吸聲都和澤菈雅絲的呢喃差不多大。

　事到如今，澤菈雅絲也不再以招募者的身份自居，她慘淡地低語道:“對了……我是該知會您……我是被拋棄的孩子，並不是生於恩寵，而是生於可怖儀式的生命……既不被人類接受，也不是蛇……我向您提出過很多次無理的請求，但拜托您，這是最後一次了……請您殺了我。”

　德威特仍舊不說話，他的呼吸節奏沒有任何變化。

　澤菈雅絲按在地上支撐身體的雙手不受控制地收縮，指尖刮擦堅硬的地面，她無比地厭惡著自己，悲傷地懇求道:“我自認下定了決心……請讓我拜托這副受詛咒的身軀，獲得自由。”

　話說完，澤菈雅絲重新俯下身子，趴在地上，露出脆弱的後脖頸——她是短發，纖細的脖子像是擺在案板上的生雞肉。

　“塔妮絲在找你，”德威特終於開口了，“我也已經找到了大蛇的所在地，等我殺了大蛇，就回去殺了塔妮絲。”

　澤菈雅絲抽泣了起來，可還是保持著原有的姿勢。

　“你不反抗嗎?”德威特不為所動地問道，“你敬愛的母親的所作所為使我不忿，又與我為敵，那個徘徊在走廊的靈體告訴我，與你們成為同族的‘英雄’們的結局都是成為大蛇的食量，我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你的母親也沒有一丁點悔改的意願，衝突已經根深蒂固……話說到這裡，你仍舊想死嗎?”

　“也好，”等待片刻後，他又說道，“那就重新抬起頭來，講講你的出生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我的誕生太過肮髒……您不會覺得雙耳被玷汙嗎?”

　“講。”

　不止澤菈雅絲，走過火山官邸的密道，能在已經被岩漿淹沒的居住區發現的蛇人，都是實驗的產物。一個叫狄蒂卡的女人被選為母體，違背了倫理，和大蛇誕下子嗣。

　“拉卡德呢?”德威特問，“我知道現在他已經被大蛇吞噬，那這樣的儀式決定進行時，他又是怎樣的狀態?”

　澤菈雅絲說不清，那時候她剛剛誕生，在長大後，更是從來沒有見過拉卡德。

　“你的出身與你這個個體並無決定性作用，由此而誕生的罪孽也不該由你承擔，就像殺人犯的孩子不會在生下來後就被判決死刑，你是蛇和人的後代，可你……等等。”

　德威特想到了關鍵點，他已經有了猜測，等不及要去驗證，答案就在大蛇身上，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澤菈雅絲的一切都是個玩笑。

　“我要去‘覲見’大蛇了，”他平複心情，對澤菈雅絲說，“在這之前，你先睡一覺吧，當我回來，一切都會見個分曉……”

　後邊的話，澤菈雅絲漸漸聽不清了，純淨的寒冰把她凍結，治愈的力量會在此期間修複她的身體。

　德威特離開了房間，

他來到了大蛇的所在地，在看到了焦黑的累累屍骨後，猜想得到了初步的驗證。 從半跪著的戰士的屍骨手中取出獵殺大蛇的大蛇矛後，德威特激發了大蛇矛中的力量，他殺死了吞噬了半神的大蛇。

　在第一次死去之後，借助噬神大蛇藏匿的力量重新覺醒，拉卡德的面孔在大蛇的軀體上睜開眼，蜷曲的蛇身上長出了手臂，伸進無力地歪倒的大蛇口中，從腹內取出被血肉依附的褻瀆的金色聖劍。

　處於半消化狀態的屍體像雨滴一樣從大蛇口中落下，怨憎的火焰在偌大的空洞上方匯聚成漩渦。

　這裡就像人為飼養惡獸的巢窟，褻瀆的力量不斷被添上燃燒生命的薪柴，原本想要對抗黃金律法的雄心壯志卻無法堅守，德威特在看到這一切後，徹徹底底地明白了扭曲而來的“卑賤的貪欲”究竟是什麽樣子。

　這樣只知道進食的怪物，連半神的層級都難以匹配，遑論吞噬神明。

　龐大的軀體徒有其表，運用自身力量的手段愈發貼近進食的動作，其醜陋與肮髒的程度更甚於接肢葛瑞克。

　據說拉卡德與拉塔恩是親兄弟，兩者之間的差距實在是……

　德威特不再多想，對待這樣的對手，戰鬥不會成為享受，只是為了取勝，於是風暴漸起，溫度驟降，刺骨的寒冰與冷霜被秘源之力賦予凍結靈魂的力量。

　無形的狂風帶動雪白的冰霜，寒冰風暴肆虐的范圍以堅定且不可阻擋的態勢向周圍擴散——格密爾火山的岩漿會因此冷卻，褻瀆君王那滿是怨氣的火焰亦會熄滅。

　拉卡德的蛇軀完全失去了活力，鱗片上裹了層厚實的冰，它凝固了，無法動彈了，但隻保持了一瞬，隨後其形體便被吹散，破裂成塊，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同時擴散得更洶湧的寒氣淹沒了地下，不斷往高處翻騰。安坐於火山官邸的塔妮絲被驚動了，她趕赴此處，一刻也沒有為拉卡德的死而哀悼，立刻投入戰場的是側妃塔妮絲！

　此時，風雪逐步平歇，雙眼幾乎能視物。盡管這種力量不符合拉卡德的屬性，但那張逐漸清晰的半張臉絕對屬於自己的王——塔妮絲激動地想著，強行讓自己忽略了明顯很糟糕的實際情況，緊接著，她就看到了在拉卡德殘缺的屍骸前矗立的德威特的身影。

　這一刻，塔妮絲沒有被悲傷擊倒，她想的是我終於能佔有這大蛇的力量了，她無比渴望與大蛇合二為一，不過她按捺住了衝動，來到了德威特的面前，說道:“看來吾王的力量還是不足，這才敗下陣來……”

　塔妮絲注意不到德威特嘴角浮現的嘲笑。

　“然而敗戰並不是終點，吾王是不死之身，總有一天會進化成更強的存在，我會為此開始做一切準備……”

　“別準備啦，”德威特嫌惡地打斷道，“先不提這條蛇死沒死透，最起碼，你是肯定不能活下去的……”

　妄圖噬神的大蛇犯下的罪孽被冰層掩蓋，但塔妮絲的罪孽還未清算。德威特猛地轉身，手裡的魔杖在途中變成劍，砍向塔妮絲的頭——然後被守衛塔妮絲的熔爐騎士所阻擋——於是德威特殺了騎士，砍下了塔妮絲的頭。在屍體上，他找到了能讓澤菈雅絲遺忘痛苦的魔藥。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德威特返回了澤菈雅絲所在的房間，融化了冷藏她的冰塊，在澤菈雅絲緩過來後，平靜地問道:“你還記你招募過多少褪色者嗎?還記得這些‘走在英雄之路’的褪色者，又有多少成為了你的族人?”

　澤菈雅絲的記憶還停留在德威特離開殺蛇的那一刻，她不知道問這問題是什麽意思，只是稍稍覺得周圍是不是稍稍冷了一些，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說:“目前還未有新的族人出現，住在火山官邸的那些客人， 離成為英雄仍有一定距離……”

　“包括我?”德威特不客氣地直問。

　澤菈雅絲在此時仍然不忘尊敬地安慰德威特:“只要遵從塔妮絲大人的安排，您僅僅是欠缺一些實際的戰績，不過我始終相信您有能力，您才是真正的英雄，並且是第一個成為……”

　“你錯了，”自現在開始，德威特再看澤菈雅絲的時候，眼裡就只剩下了同情，“我不是你看中的第一個，也不是你邀請到火山官邸的第一個，更不會是第一個成為‘同族’的人，你招募名為有‘英雄’潛質、實則是殺手的褪色者，然後他們完成暗殺其他褪色者的任務，獲得成為同族的資格後，就被送去謁見廳，去覲見那條蛇，最後的結局就是成為那條蛇變強的食糧，而你……會被塔妮絲喂下遺忘的藥水，忘記和你招募的英雄的交流，忘記你們分別的痛苦，忘記看到旁人死亡的痛苦，然後以這副一無所知的姿態，去招募新的‘英雄’，如此循環，不知道多少遍……”

　連思考的空當都不給出，德威特繼續說:“我在大蛇的巢穴看到了一切，而我也已經殺了它，以及與它共生的拉卡德，還有塔妮絲……或許她看待你也有看待女兒的情感，願意守護你照顧你，但在我看來這著實惡心，她利用了你，欺騙了你，剝奪了你選擇未來的權力，就連你誕生時的罪惡，也絕對少不了她的份。”

　“告訴我，菈雅，或者澤菈雅絲，”德威特慢慢地問道，“我言盡於此，你打算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