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羲留下一頓狂言就走了,他李某人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回去睡的香甜。
劉關張三人可就睡不著覺了。
在李孟羲走後,劉關張三兄弟密談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談了些什麽。
直到,公雞啼叫之聲悠揚滿城,渾然不覺天時的劉備若有所感的朝外看去。
外面,天色依然沉沉。
劉備目視關張二人,歎道,“自此日後,步步艱危,再無退路也。”
關張二人沉默以對。
雞鳴聲響起之時,天便快亮了。
值千裡無雞鳴之亂時,涿州軍軍中蓄養的家禽,尤其僅剩的那兩隻公雞,發揮著極特殊的穩定軍心的作用。
在天色尚暗之時,宿營巨鹿城中的士卒民夫眾人昏昏而起之時,不知幾許人,聽得雞鳴聲聲,恍然如覺尚在家鄉。
雞鳴聲不久,李孟羲便醒了。
一段時間後,天色漸亮。
巨鹿城城牆之上,哪怕是如今戰事了結之時,巨鹿城上依然守備森嚴無比,城牆上來來回回走著的都是巡邏士卒。
關羽可是領區區幾百輕兵就奇襲奪下了巨鹿城,深知奇襲厲害的關羽,又怎不於守城之事慎之又慎。
攻守從來就是正反的兩面,能善攻者,必能善守。
天色已漸亮,城頭能見度逐漸提高,站在城門樓下的值守士卒打著哈欠,心不在焉的看著城下。
忽而,值守的士卒看見下面有人,有兩騎守在城門外,不知守了多久。
士卒探頭朝下喊,“誰站那兒?”
守在城下之人,為首年長頭戴黃巾身穿華麗道袍之人,拿下了遮掩口鼻的手,微微咳著,緩了又緩緩,臉色蒼白的張角朝城上喊到,“張角求見,還請通稟!”
喊完,似是透支了力量一樣,張角忍不住立刻劇烈的咳嗽起來,咳的身體顫抖,久不能停。
邊上和張角同來的少女,滿臉擔憂之色。
待涿州軍守城士卒前去通報劉備,說張角求見,劉備這時想起來了放在城外沒讓進來的張角部。
張角求見,應該有事,劉備起身本欲前去,起了一半,劉備又坐下了,“去請軍師,就說張角求見。”
劉關張三人很不待見張角的,根本不願跟張角接觸。
傳令士卒又去找李孟羲,說張角求見。
李孟羲正帶著弟弟玩耍,聽聞張角求見,李孟羲把手裡的小樹枝丟了,拍了拍手,皺眉思索一下,道“去叫玄德公,叫他前來。”
傳令兵欲言又止,表情變得十分的精彩。
傳令兵可是剛從劉備那裡來的,玄德公把事情推給軍師,軍師又給推回去,推來推去的,夾在其中的傳令兵好不尷尬。
於是,劉備剛把傳令兵指使走沒一會兒,傳令兵可又回來了,說軍師要玄德公一同前去。
劉備能怎麽辦,一夜未睡的劉備,隻得帶上同樣沒睡的關羽張飛,去同會張角。
——
晨曦中的巨鹿城,城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了。
從城中,徒步走出數人。
待張角看到李孟羲一眾徒步前來,張角忙翻身下馬。
兩方聚首,李孟羲獨身在前,劉關張三人面無表情在後。
李孟羲看向張角,又看向張角身旁很眼熟的少女,複又回看向張角。
李孟羲問,“這一大早,何事來找?”
張角一時不答,神色嚴肅低頭看了看李孟羲,又越過李孟羲看了看李孟羲身後面無表情的劉關張三人。
之後,對視李孟羲,張角鄭重道,“前與公子所商,以我張角頭顱,換得黃巾眾人活命,今張角特來踐約!”
“哎!”李孟羲立時抬手打住,
他盯著張角的眼睛,正色道,“不必了。我涿州軍已與官軍為惡,不必再求什麽軍功。前約,就作廢了吧。”張角定定的看了李孟羲良久,露出了燦爛笑意,“哈哈,我張角攪得這大漢天翻地覆,張角之大好頭顱,怎會無用!”
“公子啊,”張角笑著,“某身染重疾,命將不久,何妨以此風中殘燭之身,助公子以成大事!”
說罷,張角退後半步,寬大的道袍袖子一抖,拱手朝李孟羲躬身一禮,“望公子,成全張角!”
李孟羲身後,劉關張神色頓時變了。
李孟羲看著躬身行禮的張角,沉默了。
李孟羲很清楚張角之頭顱所代表的重大政治意義,雖說涿州軍已準備強霸一方,朝廷的軍功封賞根本不用在乎了。
但,擒獲張角之討黃巾首功,仍足以給涿州軍提供很多可操作的空間。
李孟羲深知此中能得的利益有多大。
可,張角明是投誠涿州軍,且張角亦非殘暴不仁之輩,殺之無名,李孟羲一時猶豫了。
久不見李孟羲回答,張角躬身又一禮,“求公子成全!”
李孟羲神色動了動,“……也好。”他道,“便如之前所約,我涿州軍拿你張角頭顱,換得滔天之利。”
張角直起了身,看著李孟羲,笑了,“某有獻頭一計,公子可願一聽?”
李孟羲眉頭一挑,“請講。”
張角目視李孟羲,目光又掃過李孟羲身後劉關張三人,而後,幽幽道,“公子此番連罪董卓與皇甫嵩,已罪官軍深矣,進將罪朝廷。
朝廷既罪涿州軍,若張角之頭由涿州軍呈至洛陽,朝廷豈能不疑?又怎會篤信頭乃張角之頭,而非他人?
不妨借官軍之手。
皇甫嵩領軍尚未走遠,公子若將張角囚車盛之,扭送皇甫嵩。
經皇甫嵩之手,待張角押至洛陽之時,朝廷縱不信涿州軍,焉能不信皇甫嵩?
如此,張角頭顱,便可為公子,為涿州軍,搏得大利!”
李孟羲驚詫的看著張角,張角的獻頭之計,李孟羲全然聽明白了。
乃是以目前現狀,涿州軍與董卓與皇甫嵩連相交惡,連罪朝廷兩方大將,由此,事後勢必引發大漢朝廷對涿州軍的交惡,既然都交惡了,那麽,涿州軍縱是再把張角綁到洛陽去請賞,朝廷又怎麽信涿州軍綁的是真的張角,而不是隨便找了個人騙軍功?
值此時,若是設法借皇甫嵩之手將張角押送洛陽,那麽便等於借助了皇甫嵩所代表的官軍,便等於借助了官軍的權威與信譽。
涿州軍一地鄉勇扭送的張角,跟朝廷中郎將皇甫嵩扭送的張角,哪個更被人信服,不言而喻。
李孟羲思路飛轉,他瞬間想到了一個可能。
一個穩穩的護住涿州軍安穩,不立與朝廷對峙的可能。
只要擒獲張角的功勳被朝廷被大漢認可,便能給大漢朝堂之上一個先入為主的【大漢忠臣】【肱骨之臣】的印象,然後就有了可操作之機,借討黃巾首功,向朝廷討得巨鹿一郡之地的官權轄權,似乎不難。
然後,可名正言順的霸佔巨鹿。
名正言順很重要。
討黃巾首功,很重要。
關鍵在,張角項上人頭依然能換來軍功,關鍵在已經得罪了朝廷大軍的情況下,把張角送給朝廷,依然還能被朝廷信任,依然得到被朝廷認可的軍功。
李孟羲在瞬間想到,如果遣人快馬加鞭的先皇甫嵩一步將張角押赴洛陽又該如何?
稍作思索,李孟羲覺得不妥,比不過借皇甫嵩之手來的滴水不漏。
涿州軍可以先一步將張角押送洛陽,可皇甫嵩等討賊官軍也可以聲稱涿州軍是作偽。
到時,朝廷會信皇甫嵩一眾官軍還是信涿州軍,毫無疑問。
要讓事情變得板板釘釘,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讓官軍去押送張角,由官軍認證的張角,由皇甫嵩認證的張角,便是十足十的張角。
所剩問題,只有一個,若將張角交付官軍,官軍會不會吞功。
擒獲張角乃討賊首功,除非官軍統帥乃是剛正不阿之人,不然決計會奪功。
再一想,皇甫嵩那廝,好像真還是剛正不阿之人……
李孟羲想明了了,涿州軍能得討賊首功之利的可能,至少八成。
回過神來,李孟羲看向張角,神色微複雜,李孟羲朝張角拱手一禮,也如張角一般,一躬到底,“多謝相助!”
禮畢,再看張角,張角笑得很灑脫模樣。
張角看向一旁,輕喚道,“來,寧兒,過來。”
被喚作寧兒的少女,通紅著眼睛,強忍著眼淚,啜泣著來到張角身邊。
張角目光柔和看著女兒,輕輕拉起女兒的手,牽著女兒來到李孟羲面前,“此我小女張寧,某此去,小女便托付公子,望公子能照料一二。”
說著,張角便把少女的手,小心的塞進了李孟羲的手裡。
李孟羲下意識的就握住了。
李孟羲正色道,“就交給我,有我護著,絕不讓她受委屈。”
李孟羲說的斬釘截鐵的,大氣無比。此時,李孟羲想的還是張角人家以命托付,此托孤之重,於情於理,得把人家女兒看護好。
張角將小女托付給了李孟羲之後,心頭最後一件事也落下了。
張角看著眼睛發紅的女兒,又看向涿州軍的小軍師,忽然就覺得,這兩個小人兒,年歲可都不大,張角越看,竟覺得有那麽幾分般配。
張角莫名快慰,笑了。
之後,張角出言催道,“官軍已走兩日,事不宜遲,公子,我等快些上路為好。”
李孟羲一想,也是。
“……好!”李孟羲點了點頭,之後立要動身將走,一動,李孟羲發現手裡多了個手。
轉頭一看,李孟羲對上了一雙紅紅的滿是哀傷的秀氣眼睛。
李孟羲和少女雙目對視時,女孩兒被李孟羲盯著看,瞬間臉紅到了耳朵上,臉紅成了雲霞。
李孟羲張了張嘴巴,都詫異了。看著少女,他都有些想笑了,他第一次見,有人一下臉就紅了起來。一下就紅起來了。
察覺到自己抓著女孩兒的手,略感不好意思的李孟羲的趕緊送開了手。
面前,張角瞅見這一幕小細節,張角笑得更開心了。
事不宜遲,涿州軍立刻作準備。
劉備下令,調集軍中騎軍,預備動身。
很快,涿州軍騎兵隊伍集結,騎兵超過一千三百騎兵,沒有帶任何步兵,劉備和李孟羲準備帶騎兵去追皇甫嵩。
一切準備妥當,當張角跨上一匹戰馬,準備一去不回之時。
“爹!”一聲嗚咽的哭聲傳來。
張角回頭,看到了哭著追過來的女兒。
張角如若是只是出門去集裡賣東西一樣,“寧兒,回!”他笑了笑,揮手和女兒告別。
馬蹄聲隆隆遠去了。
少女張寧停下不追了,她看著遠去的騎隊,哭的泣不成聲。
——
官軍離巨鹿城已走兩日之久,官軍有步隊有淄重拖累,涿州軍全騎追擊,當能一日之間,追上皇甫嵩大隊。
在涿州軍斥候帶路之下,臘月初二這日,涿州軍騎隊晨時動身,下午時分,追上了官軍。
官軍哨騎見尾後涿州軍騎隊追來,被涿州軍支配的恐懼又來了,官軍哨騎急忙飛奔向前,急報軍情。
已經擺脫了涿州軍兩日的官軍,漫長的行軍隊伍如同受驚的蚯引一樣,極速首尾蜷縮起來。
很快,皇甫嵩急匆匆趕來,趕來的皇甫嵩臉色極不善。
皇甫嵩以為,涿州軍又來找麻煩來了。
涿州軍騎兵隊列從中閃開,中間走出了劉備關羽張飛還有李孟羲,還有身穿華麗道袍,頭裹黃巾,一手九節竹杖,一手持著一杆【黃天當立】旗幟的張角。
張角現身之後,皇甫嵩並官軍諸將眼神全落到了張角身上。
兩方到前,李孟羲謂皇甫嵩道,“此便是黃巾天公將軍張角,我軍不熟路途,就由將軍,待押送張角至洛陽。”
皇甫嵩詫異萬分。
皇甫嵩怎麽也沒想到,涿州軍竟然會甘心把張角送來。
皇甫嵩狐疑起來,“這真是張角?”
李孟羲嗤笑一聲,“還能有假?”
皇甫嵩冷哼一聲,“你說是便是?”
李孟羲回以駁斥,“活人在此,是真是假,朝廷自有辨別之法,豈容你獨斷妄論?”
皇甫嵩被駁斥的啞口無言。
之後,在皇甫嵩不可置信之中,涿州軍強塞一般,將張角強塞給了官軍。
皇甫嵩令人押下張角就要走。
李孟羲冷聲喝道,“慢著!”
“皇甫將軍,這話得說清,張角乃是我涿州軍擒獲,可非是你官軍之功。”
皇甫嵩忍無可忍,“哼,老夫豈是搶功之人!”
李孟羲心道,知道你皇甫嵩正直,若是董卓,說什麽也不把張角送來。
末了,李孟羲眼睛四處尋摸一會兒,當看到一熟人時,“使者,過來!”李孟羲叫狗一般,朝那人招手。
人群中,曹操被叫的一愣。
待確定沒叫別人,就是在叫自己之後,曹操略作思索,越眾而出,朝前來了。
李孟羲叫過身後騎兵,“東西拿來!”
身後騎兵立刻過來,拎來了好幾隻很肥的母雞,還有厚厚的一疊衣服,一副被褥。
“使者,接下。”李孟羲頤指氣使的命令。
曹操便只能手裡接過雞,懷裡抱著衣物被褥,東東西西。
李孟羲昂著頭,囂張無比的上下打量了曹操一番,冷聲道,“此去洛陽,路途遙遠,張角就有勞使者你來照看。
照看的好,某必有重謝。
若是讓某知曉張角死到半路,哼!”李孟羲冷哼一聲,威脅道,“某殺不得皇甫嵩,還殺不得你嗎?”
曹操能怎麽辦?曹操如今渺如嘍囉,曹操只能,手裡提著撲騰亂動的雞,懷裡抱著衣服被子,狼狽至極的在馬上朝李孟羲傾身一禮,還得賠笑說能為效命,樂意非常。
之後,李孟羲目光轉過,朝張角看去,被五花大綁綁的跟雞仔兒一樣的張角,正扭頭來看。
目光遠遠的交匯,李孟羲鄭重的朝張角點了點頭,張角亦點頭回應。
朝張角最後拱手一禮,李孟羲回頭,目視眾人,“走!”他沉聲喝道。
“駕!”
“駕!”
……
來時千騎蹄聲如雷,去時煙塵滾騰如龍。
待涿州軍走,很久之後,待斥候回報涿州軍騎兵已走出十裡之外,皇甫嵩這才冷著臉的找向張角。
朝廷討賊統帥與黃巾賊首正面相對了,皇甫嵩一臉怒氣,張角則神色澹然,澹然的讓皇甫嵩憤怒。
“來人!”皇甫嵩吼了一聲,“鞭子拿來!”
立刻便有人遞上了鞭子。
之後情形,不難猜。
賊,落在官軍手裡,能有什麽好下場。
皇甫嵩把張角抽了個遍體鱗傷,隻累的氣喘籲籲方止。
狠抽了張角一頓,皇甫嵩不僅沒能出氣,反還被哈哈大笑風輕雲澹的張角氣的不輕。
見得活張角,官軍眾將圍著都看。
唯獨曹操看張角被打了個半死,手裡拎著許多雞的曹操,幾度想出言勸阻,勸皇甫嵩莫把張角打死了。
倒不是怕李某人威脅,曹操豈是鼠膽之輩,曹操很冷靜,曹操深知這張角若真是張角, 活張角比死張角有用多了。
曹操心裡思索,該如何勸解是好。
最終是,皇甫嵩派人趕製了一輛囚車,把張角塞進去了,拉著走了。
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伴隨著行進,囚車吱呀吱呀亂晃。
囚籠之中,遍體鱗傷的張角,正襟危坐,重新戴好了頭上黃巾,整理好了凌亂的一身道袍。
忽而瞅見囚籠之外,湊頭湊腦圍著的許多探頭圍觀的官軍士卒,張角笑問,“怎麽?未見過天公將軍否?”
眾官軍士卒慌然而散。
笑看官軍士卒四散,張角從懷中掏出刻著龜鳥花魚等花紋的古舊竹筒一截,古錢數枚。
看著這身上最後的長物,張角思索良久,鄭重的捧起古錢裝於竹筒之中。
雙手捧起竹筒,高舉於頂,張角透過牢籠,看向無垠蒼天,心中暗道,“不知我黃巾眾人,不知這天下百姓,命途如何?”
禱罷,張角閉上了眼睛,神色一片虔誠,舉於頭頂的竹筒晃了起來,一下,兩下,嘩啦,嘩啦,越晃越快。
良久,停卜,竹筒倒扣而下,古錢嘩啦一聲散落。
風輕雲定之後。
卜為,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暢快淋漓又帶著狂笑從囚車中突然傳出。
看守囚車的士卒被狂笑聲嚇了一跳,正要呵斥,突然看到從囚車裡一個黑影飛了出來。
定睛一看,乃是一截竹筒,連帶著有幾枚銅錢掉在了地上。
這名看守士卒手疾眼快忙把竹筒和錢撿了起來,然後生怕別人搶一樣趕緊揣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