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三兄弟像被孫悟空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不敢動,靜靜地瞅著瘋女人抱著小嬌嬌從面前經過。
他們都知道瘋子一旦發起瘋來天不怕地不怕,萬一發瘋之下把小嬌嬌撇了那可不得了。
山道兩邊銳石林立,如果細皮嫩肉的小嬌嬌真的被撇在銳石上那不得非死即殘……
“大哥你去救小嬌嬌,我和二哥去修水庫。”
錢利民迅速判斷出瘋女人是要往龍河村去,他們兄弟只有錢利國去過龍河村。
眼看著瘋女人走上去龍河村的岔道,錢利國不再跟弟弟爭執了,顯然救小嬌嬌比去修水庫更要緊。
李錦看到大舅錢利國跟了上來,抿著小嘴笑了。剛才三個舅舅呆立又緊張的樣子讓她覺得又好笑又感動,他們當然不會怕瘋女人,投鼠忌器,三個舅舅不想她受到萬分之一的傷害。
蓮杏又一次重複唱起歌詞含糊的兒歌,李錦又一次假裝聽得很歡樂,兩小手環著蓮杏的脖子,嗯啊哦呀好像在跟著哼唱。
“咱們回家看杏花,杏花好漂亮,他們都說我比杏花還漂亮……”
蓮杏的目光溫柔似水,抱著李錦的雙手輕輕打著拍子,像是哼歌的節奏又像是溫情的愛撫。
李錦見過蓮杏發瘋以後安靜的樣子,此刻蓮杏的神情比平常人多了幾分奮亢,讓李錦想到了一個詞“回光返照”。
難道蓮杏快要死了嗎?
這種感覺讓李錦的心裡莫名湧起一股酸楚,再望向蓮杏發光的眼睛和臉龐,總忍不住想要安撫一下。
也許在蓮杏的心裡她的孩子永遠一歲,所以她才會有機會就去村裡抓一歲的孩子,直到被眾人厭棄防備如見鬼魅……
龍河村比靠山村要小一些,一條大河環繞著村子,大河的上遊正是靠山村的南山水庫。
蓮杏在村口的河邊站了一會,努力分辨家的方向。
錢利國正想趁機從後面偷襲搶回小嬌嬌,這時蓮杏踩上了河中墊著的鵝卵石,立足不穩搖晃著身子隨時會掉進河裡。錢利國伸出的手隻好先扶蓮杏站穩。
“謝謝。”
蓮杏沒有回頭,臉上掛著一抹欣喜的笑意,可能是錢利安的幫扶讓她又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
錢利國愣住了,站在第一塊鵝卵石上凝視著蓮杏的背影,仿佛發現了新大陸般難以置信。
瘋子竟然會說謝謝!
看到不遠處院牆裡伸出的一枝杏花樹,蓮杏的笑容更加燦爛了,蒼老的臉龐浮現出少女嬌羞的紅暈,快走幾步推開院門,騰出一隻手撫摸著杏花樹的樹乾,仰臉望著新葉之下僅存的幾朵杏花,嘴裡喃喃著:
“桃花紅了杏花白,翻山越嶺來相見……”
李錦估計蓮杏陷入了少女時的回憶,扭臉看著正走近院子的大舅,希望大舅不會突然闖進院子。
一路上李錦叫著蓮杏媽媽,蓮杏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極盡一個母親的溫柔呵護,李錦不想這麽快就讓蓮杏從美夢中醒來,也許蓮杏的時間不多了……
錢利國在蓮杏娘家的院門邊站住,伸頭看見那棵杏樹,似乎有點印象。
十三年前小叔叔結婚時,錢利國走在迎親隊伍的前面燃放鞭炮,曾經經過這家院門前,當時一樹盛放的潔白杏花欺霜賽雪,讓他出神駐足。
當時迎親隊伍裡有人議論,這家院裡的姑娘曾經是村花,嫁給丁永勝那個渾蛋毀了一輩子。當時錢利國才十二歲,並不明白別人議論的意思,
只是覺得這家的杏花太好看了,在靠山村從沒見過。 “哪來的叫花子敢偷進我家院子!”
屋門打開,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端著一盆水出來,看見杏樹下的蓮杏,不由得張口喝問。
蓮杏驚得急忙轉身,看到女人的臉時目光露出一絲膽怯。
“還不快滾出去,不然我叫人打你出去。”
女人說完把盆裡帶泥的洗菜水朝蓮杏潑去,幸好離得遠,蓮杏也躲得快,髒水濺落在地只在蓮杏的破褲管上留下幾點水漬。
“嫂子……”
蓮杏怯生生地朝女人說道。
女人被蓮杏給叫愣了,往前走幾步終於看清了蓮杏的臉,又突然退後兩步喊道:
“哪來的醜鬼趕緊給我出去,誰是你嫂子不要瞎叫。不要找我家晦氣,小心打斷你的狗腿。”
女人說完扭頭喊屋裡的男人出來,從屋裡出來一老一少兩個四方大臉的男人,女人讓男人趕蓮杏出去,老男人還沒出手,十六七歲的少年搶先衝向蓮杏身邊,不等蓮杏反應抬手就是一拳頭。
站在門邊的錢利國見此情形驚得急忙衝進院裡,與此同時蓮杏瞬間佝僂起身子把李錦藏進懷裡,硬生生挨了少年的一記硬拳。
就在少年再次抬手時,手腕被錢利國死死鉗住。錢利國喝問:
“為什麽動手打人!”
“我媽讓打的,肯定不是好人。”
少年爭辯,蓮杏的嫂子也跟著說:
“叫花子闖進家門,不打留著過年不成。”
說完意識到錢利國也是突然闖入的陌生人,馬上皺眉喊丈夫趕人出去。
錢利國又鉗住了老男人的手腕。 錢利國的手握慣了板斧鐵鋸,手勁可以捏死一頭牛,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被錢利國的大手鉗著,疼得嗷嗷直叫。
女人心虛了,又弄不明白錢利國和蓮杏的關系,見錢利國鉗著自己的再婚丈夫和兒子不說話,隻好假笑著喊了一聲:
“蓮杏。”
蓮杏慢慢直起腰,李錦擔心蓮杏支撐不住,掙扎著下地,又伸手握著蓮杏的手給她力量。
“嫂子,杏花就要落沒了。”
蓮杏嫂子不明白蓮杏上門來就是為了看一眼杏花樹,一時支吾著不知道該說啥。
“桃花紅了杏花白,杏花落了桃花開……”
蓮杏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子慢慢倒地。
錢利安趕忙放開手去扶蓮杏,蓮杏朝錢利國笑了笑,仰臉望向樹上最後一枝杏花。一陣風過,樹上最後的幾朵杏花隨風飄落。
“小嬌嬌,媽媽累了……”
蓮杏發白的嘴唇翕動著吐出最後幾個字,眼角流下兩顆淚珠。
一串殘瓣的杏花無聲無息地落在了蓮杏的臉上,剛好遮住了她那片被火燒焦的疤痕。
“她死了嗎?”
李錦第一次面對死亡,不敢相信地探了探蓮杏的鼻息,蓮杏的鼻息已無,睜開的雙眼是對這世上最後的眷戀。
“我滴天老爺,怎麽死在我家啦!不管你是誰,趕緊把她弄走。真是晦氣到家了,果然是喪門星,在哪都是不祥的東西!”
蓮杏的嫂子對著錢利國氣急敗壞的喊道,又趕忙掩嘴跑進屋裡關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