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勇坐在台上的時候,神情有一些恍惚。桌上有一摞自己的詩集,面前一支立好的話筒,自己的夢想怎麽就猝不及防地實現了,這速度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燈光一束束打在身上,面前已經有一些記者將相機和收音設備對著自己,若不是這桌布垂地,彭大勇止不住顫抖的腿就要曝光在眾人眼中。
彭大勇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像在茫茫大海上尋找落腳的所在。彭大勇先看到了郝仁,他那麽光鮮亮麗,英俊挺拔,這樣的樣貌氣度才是媒體的寵兒,而他卻把這個聚光燈所在的位置給了自己。
彭大勇又看到了一些自稱是粉絲的男男女女,他們衣著普通,形態各異,看起來就是城市裡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他們是不是也曾經遭遇生活的苦難,想要從自己的身上獲取一些勇氣才來的。
接下來,彭大勇的目光落在了一對母女身上,小女孩的羊角辮是今天早上自己笨手笨腳地給她扎的,發尾凌亂,可這個小不點卻喜歡得很,她說等爸爸在上面講話,她就在下面搖頭,像撥浪鼓一樣給爸爸喝彩。而女人,她在老家做的是耕種養殖,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公眾場合,臉上比自己還無所適從,但隱隱卻也能看出壓抑不住的驕傲和激動。
彭大勇的思緒像散落的柳絮一樣亂飛,直到主持人在台上提到自己的名字才如夢初醒。主持人用詩意的語言介紹自己的前半生,把貧困說成人生的體驗,把苦難說做成長的門檻,這可能是生活優渥的人對社會底層的一種臆想,卻完全想不到,如果大多數人可以選擇,他寧願不成為名人,也不願意經歷生活的苦難。
等主持人發言完,彭大勇介紹自己的創作初衷,沒有命題的發言最是困難,彭大勇磕磕巴巴說完,終於等到了記者交流環節。
一個記者提問道:“彭老師,你的詩集一經問世就廣受好評,請問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打算,彭大勇看向母女倆,這個問題好像曾經想過,等有錢了想給妻子買大房子,給女兒買很多玩具。只是現在,他突然覺得這些都不值一提了。
“打算把這一本詩集當作人生路上的激勵,然後生活不會有什麽改變,還是那個礦工,還是繼續寫詩。”
“彭老師,你還要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去?”記者不太相信的樣子。
“是,我的所有感悟都是從現實生活中習得,如果讓我坐在家裡乾想,我是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一個字的。”彭大勇說道。
“聽說你這本詩集能出版,是因為結識了耀華終端的總裁郝仁?”一個記者問道。
這個問題讓彭大勇覺得親切,於是他從兩人相識開始講,一直講到詩集的問世,滔滔不絕,和剛才的惜字如金判若兩人。
台下,穆言用手肘撞撞郝仁,輕聲說道:“你看,大勇哥剛才還很緊張,現在卻像一個老手,回答得宜。”
“是啊,每個人迎接新挑戰的時候總是惶恐。但你反過來想想,以在公司為例,我要提拔一個員工,肯定是要提拔到一個他從來沒有做過的更高崗位上,不然怎麽能叫提拔呢?可更高的崗位他顯然是沒有經驗的,我為什麽敢提拔,就是因為我相信一個人如果能把手裡簡單的事做得超過預期,就一定能做好未來沒有做過的事。你看大勇哥就是這樣,無論過去是農民還是礦工,只要肚子有貨,站在台上就會是一個好的演講者。我們也一樣,歷史把我們推到這了,即使沒做過,也要盡力做好。”郝仁說道。
“你今天好像很有感慨?”穆言問道。
“從他身上也學到不少,不枉費我推遲了下午的會過來。”郝仁說道。
這時彭大勇講完了,一個記者問道:“請原來那個,我的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冒犯,這本詩集是不是耀華終端的總裁郝仁為了報答你幫忙出版的,相應的,你後面是不是需要在公共場合推廣耀華手機?這麽商業化,你覺得自己是不是真正意義的詩人。”
彭大勇聽了有點不悅,旋即回復道:“耀華終端的郝先生確實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很顯然如果不是遇到他,我連怎麽投稿都不知道,他和他的太太確實給了我很多幫助。更重要的是,郝先生有很多高貴品質,他從來沒有對我提任何一個要求。有一點我想說,如果作為一個詩人,為了保持所謂的清高,不敢為一個好的國產品牌說句讚美的化,那是不是太虛偽了。”
等記者提問完,一個粉絲也湊熱鬧般地問道:“彭老師,我是個生產線的工人,學歷不高只是中專,但我喜歡文學,可以成為一個作家嗎?”
和粉絲說話, 彭大勇顯得更加自如,“那你比我強多了,我中專學歷都沒有,只是初中畢業,寫吧,你以後比我厲害。”
“哈哈哈,”粉絲高興地堆著話筒笑出聲。
“彭老師,我也有問題。”
......
等簽售活動結束後,彭大勇往外走。彭大勇以前從來都沒有來過深圳,深圳高溫,每次離開空調房,隻覺一股熱浪劈頭蓋臉地奔湧過來。塔吉克斯坦也熱,只不過那是一種乾燥且帶著粉塵的高溫,不像深圳,熱浪裡裹挾著鹹濕的氣息,一下子就附著在皮膚上,讓人無法不對這個海濱城市的熱情深有體會。
“爸爸,爸爸,我在這,快上車。”一輛車停在彭大勇的前方,車窗上趴著的真是自己的女兒。
“去哪裡?”彭大勇問道。
“司機叔叔說要帶我們一家出去玩。”女兒說道。
“那真是太麻煩了。”彭大勇說道。
在彭大勇和女兒聊天的間隙,司機已經下車給彭大勇打開了車門,然後說道:“彭先生,你們難得跑一趟,郝總讓我帶你們到處逛逛。”
“謝謝,還辛苦你跑一趟。”彭大勇又一次道謝。
“彭先生,別客氣,您是郝總的朋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司機說完便專心開車,朝著市區駛去。
“你說,這一些會不會太快了,感覺就是一眨眼,我就從地下坑道來到這裡。”彭大勇對妻子說道。
“爸爸,你的飛機不是十幾個小時嗎?怎麽會一眨眼就到?”女兒問道。
“因為爸爸睡著了。”
彭大勇心裡想的是,不要是一場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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