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郝仁著急忙慌地趕回深圳已經是凌晨一點，在家輾轉反側了一宿，太陽剛出來就驅車往醫院趕。

人民醫院住院部大樓掩隱在樹蔭之中，南國的植被四季常青，哪怕是秋冬，也絲毫不見頹敗之氣，清晨金色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來，斑斑點點，怎麽看都是生機盎然的模樣。只可惜這裡不是公園，再好的景致也難掩來往路人悲傷的神色。

郝仁步履沉重，眯眼對付著晃眼的陽光，轉角進了大樓，上樓幾個拐彎後走到了512號病房前。郝仁剛要敲門，門卻先開了，師娘李秀梅提著個水壺走出來。

“老頭子，郝仁來了。”

李秀梅一邊把門敞開，一邊對著裡面喊道。嘩地一聲，病床間白色的隔簾被一隻手拉開，高建軍半躺臥在最裡面。他的臉色蒼白，顴骨凹陷，過去強健的身體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光澤，像乾枯的樹枝被衣服包裹著，風一吹就要散架的樣子。

為了面對此情此景，郝仁用了一晚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然而真的看到了，郝仁依舊想不到一句合適的話說，只是愣在了原地。

“過來坐，郝仁。”高建軍有氣無力地說道。

郝仁才回過神來，趕緊拿起牆角的藍色塑料凳，坐在了高建軍身邊，“師傅，你現在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現在不疼了，就是沒胃口吃不下飯，犯惡心。我沒事，你這麽忙，幹嘛跑過來，耽誤不少事吧。”高建軍說道。

“也沒多忙，就是想過來看看你了。你一定要聽醫生的話，快點好起來，我這好多事還要請教你呢，公司沒你可不行。”郝仁說道。

“唉”，高建軍歎了口氣說道:“你就會變著法地哄我，如今哪家公司還需要老工人，新聞上都說要用高科技武裝工業，實現生產全自動化。你不是也要開始建無人工廠了嗎?我去幹嘛?指導機器啊，那我可不懂。”

“師傅，你這話說得不對，無人工廠解放的是工人日複一日的繁瑣勞動，不是說生產線不需要人，機器的背後都是人的智慧，機器需要學習，也需要指導。”郝仁表情認真地說道。

“那也不是需要我的指導，是需要高學歷的尖端人才的指導，我就一個中專學歷能幹啥，早就落伍了。”高建軍說道。

“那可不是這樣的，你當初指導我要怎麽嚴把質量關，每次員工培訓我都還在說，一點都不過時。明年初又要來一批新人，師傅可不得出山幫幫我。”郝仁說道。

“你需要的話，我當然會來，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你把吹過的牛實現了，讓所有人都看到全國第一的產品是咱們做的。”高建軍說道。

“你沒看我們的產品在歐洲發布多麽受歡迎，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總之你快好起來，下一次全球發布會你跟我一起去。”郝仁說道。

“我可不會說外國話，去了能幫你啥?”高建軍說道。

“啥也不用幫，看著我怎麽把國產貨買遍全球。”郝仁說道。

“好，那你可得帶我去開開眼。”

高建軍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讓郝仁不要這麽傷感地看著自己。郝仁從這個笑容中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可能對高建軍有所影響，也努力地咧了咧嘴作為回應。

聊了一會後，做檢查的時間到了，郝仁和李秀梅按照醫生要求把人送進檢驗室後，便坐在門口的長凳上等。

“師娘，醫生有沒有說後續的治療方案?”郝仁問道。

“已經三期了，可能切除大部分的胃組織，

然後在看看是不是輔助化療，這要是有個好歹，我可怎麽辦?”李秀梅已經調整好的情緒又有點失控，說著說著更咽起來。“師娘，先別自己嚇自己，師傅現在身體還扛得住，就怕精神垮了，你一定要挺住，給師傅多一些鼓勵。”郝仁說道。

“我現在就特別希望你能和他說點別的，讓他有個盼頭，別整天在病房裡唉聲歎氣的。”李秀梅說道。

“師娘，你就是不說，我也會經常來看師傅的。”郝仁說道。

“你這麽忙，我還這樣要求，實在是過分了。我家那個臭小子到現在都還沒趕回來，真是氣死我了。”李秀梅說道。

“波仔在北京這麽遠，路上得花點時間，我在也一樣。”郝仁說道。

“唉，不說他了，你師傅這麽多土地就和你最親。”李秀梅說道。

“我也和師傅最親，”郝仁說著從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到李秀梅手上:“這裡有10萬塊，師娘你先用著，什麽藥好用什麽，別省，錢不夠再和我說。”

“不用，錢夠用的。”李秀梅推搡著不肯接受。

“師娘，這是我的心意，你收下。”郝仁說道。

最終，李秀梅還是收下了，除了盛情難卻，更因為以老兩口的積蓄來看，這個病帶來的負擔還是太沉重了。

郝仁離開醫院前，找了一趟主治醫師，知道了胃癌三期已經是中晚期，5年的存活率會大大下降，治愈率低於30%，如果癌細胞發生轉移，就是華佗再世也難救。

郝仁沮喪地發現，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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