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紹才跪倒,聽得這句話不由踉蹌了一下,忙不迭把頭抵在地上。
「罪人黃公紹見過陛下,吾皇天命所歸,攘克夷狄,收復諸夏,炳於萬世!」
其實他還能想到更多歌功頌德的詞,卻因瑞國公主一句話而亂了心神,一時想不起來了。
此刻滿腦子思考的都是那件事——平章公把公主送到李瑕身邊的?怎麽可能?難道平章公早已投效了李瑕?可是,怎會連我都不知道?
思及至此,黃公紹腦中又浮起一個更不可置信的念頭。「難道,我不是平章公的心腹嗎?」
他偷眼瞥向翁應龍,卻見翁應龍正一臉茫然地跪在那裡,顯然也不知道這件事。
此時他才發現,這所謂的洛城殿上連地毯都沒鋪,地磚硌得人生疼。
那邊李瑕也不叫他們起來,轉頭看了趙衿一眼,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你說早了。」
「哦,沒忍住嘛。」
李瑕搖了搖頭,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兩人,道:「平身,今日不是上朝,不必多謝。王卿有事要奏?」
王應麟一臉鄭重地出列,沉聲道:「臣請陛下盡快下詔冊封宋國公主為妃,並宣告天下趙禥弑君篡位一事....」
翁應龍、黃公紹聽到這裡,已經驚訝莫名了,但更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後面的話。
「至於賈似道的官職,可封為衛國公,以中書平章事之職兼兩浙諸道宣慰使。」
「允。」
聽到這裡,素來聰明絕頂的兩個幕僚終於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他們也懷疑過這一切都是假的,但瑞國公主就坐在那,且神情裡是掩不住的開心,根本不像是被挾持的樣子。
且他們自己又是兩日未睡,一直在受刑,根本沒有別的消息。
只剩下茫然。
終於,李瑕問他們道:「你們是賈卿派來見朕的?」
「稟陛下,不是。」薑飯道:「此二人乃是張元帥這次俘虜的趙宋官員,罪大惡極,本該殺之以謝天下,不過他們願意戴罪立功。」
「不是?」
李瑕似有些訝異,那如電的目光再次落向兩人。
翁應龍、黃公紹大駭,連忙跪下。
「陛下,罪人早前便不在平章…………賈相公身邊,故而不知此事。但罪人一心恢復中原早已有報效陛下之意,只是深受賈相公大恩未報,不曾來得及北投。今日得知賈相公已棄暗投明,喜不自勝。」
「罪人亦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李瑕不與他們應答,轉頭向趙衿道:「無怪乎說賈卿有用人之明,幕下都是好用的人材啊。」
趙衿笑吟吟應道:「舅舅說他能禦人,所以又能治好國又得空閑玩。」
這日,待吩咐過翁應龍、黃公紹一樁差事,李瑕又與王應麟、薑飯等人商議了許久,議到最後,終於能稍微松一口氣。
「如此,不需要調動太多兵馬,就能把河南的局勢穩下來。暫時也能將宋國的威脅降到最後,算是最好不過了。」
「若沒有王相公之謀略,要正面對陣伯顏、呂文煥,也不知有多少兵馬要被牽製在這裡,還不知要多久。」薑飯道。
眾人不由笑了起來。
此時卻又有了通傳。
「陛下,林司使求見。」
李瑕遂揮去了諸臣,單獨見林子。
只看林子那拿著一封信件走進來的動作,李瑕便道:「壞消息?」
「愛不花帶著河套的兵馬抵達燕京了。而陛下離開後,忽必烈已一改之前固守之態,開始對我軍發進反攻。」
「正常。他不
是因為朕走了,而是一邊命令伯顏在河南攻我們後方,一邊在燕京出兵,這是他的戰略。」
「張元帥稱元軍攻勢迅猛,他兵力不足,請陛下調兵馬支援。」
李瑕依舊不意外,點了點頭道:「朕答應過他的,等殲滅了伯顏就讓張玨從山東北上。」
林子問道:「那如何回復張元帥?」
「讓他不要急,咬咬牙撐住,南邊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嵩州。
呂文煥喝了一大口酒,才覺心中煩躁稍減。洛陽一戰,他敗給了張玨,敗了撤回去便是。
不過,伯顏如今還在南陽境內休整,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或許可以與伯顏合擊張玨....或許也可能與張玨合擊伯顏,但一個弄不好,伯顏也可能直接南下搶擄,從宋境繞道回北方。
此事需要很慎重才行。
思來想去,呂文煥招過了親兵,問道:「張玨是否有派使者來?」
「報元帥,沒有。」「沒有?」
呂文煥心中不安起來,轉身看著地圖,喃喃道:「你兵馬再精良,兵力就那麽多,真不怕我與伯顏合兵?」
地圖上,嵩州城方方正正,在城的南面則畫了幾條線表示伏牛山脈。
呂文煥忽然意識到,伯顏是騎兵,不會走伏牛山脈來與他會合。
而張玨卻有可能派伏兵進山路埋伏,切斷他的退路。「再多派一支兵馬往南面....」
「報!」
遠遠的,有探馬回報的聲音響起,呂文煥便暗道不好。他一腳踹開了擺著地圖的桌案。
「該死,又被他們先算了一步。」這就是他能力遠不如張玨的地方。
張玨是從小兵成長為一方統帥,一生經歷過無數大小戰役;而他呂文煥少年時就已得兄長庇護,平平穩穩一直守在襄陽。
呂氏的名氣權柄是大,真打起仗來,他卻與張玨沒太多可比性。
總之,如今大軍被堵在嵩州,若要突圍,就得從東面繞道走許州,那邊地勢平坦,而張玨有騎兵有步兵,更具優勢。
或者可以說是少了伏牛山脈為倚仗,呂文煥沒有信心與張玨再戰一場。
他擅守,不擅攻。
「我寫封信,派人帶給張玨。」~~
兩日後。
「大帥,唐軍派使者來了。」
呂文煥迅速起身,道:「我去見_不,你帶他到堂前等著。「是。」
呂文煥先是走到了銅鏡前,湊近了,看著自己烏黑的眼圈,想了想,卻是重新躺回榻上、閉上眼。
「待一柱香時間再喊我起來。」「是。」
然而,才過了不到半柱香時間,呂文煥便又站了起來。因他發現自己根本睡不著,乾脆披上戰甲,按著佩刀就往堂前去見使者。
「大帥到!」
虎虎生威地走到堂上,呂文煥轉過屏風,氣勢懾人。
可當他看清來人,一瞬間,卻是愣在了那裡。「翁....翁先生?」
「呂元帥有禮了。」翁應龍拱手行了一禮。
呂文煥愕然向身後看了一眼,再眨了眨眼發現站在他面前的還是翁應龍。
「你今日....是代唐軍來當說客的?」
「呂元帥,我已歸附大唐,今日方知懦主、外虜皆不可為君天下,當由聖明天子重開盛世。」
呂文煥想說話,嘴角抽動了兩下,才道:「你不覺得可笑嗎?
他瞪大了眼,脖子前傾得厲害,因為眼前之事太荒唐而感到了憤怒。
越來越憤怒。
「翁應龍!
你可還記得,就在不久之前,我不願出兵伐唐,是你.....是你!勸我討伐李瑕。敢情你們文人這副嘴臉,變得比***還快!娘的,老子塞你這凹癟髒嘴裡!一比吊糟....」.
呂文煥雖讀過書,畢竟還是呂文德的弟弟,真發了火,那粗言穢語也是滔滔不絕。
但任他如何破口大罵,翁應龍卻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平靜模樣。
等呂文煥出了氣,才道:「呂元帥息怒,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
這裡還是當時的宋軍大營,只是那杆大旗上已換了一個「唐」字。
他被帶著往北,轉頭看去,呂文煥與張玨交戰之處還是屍橫遍野,而唐軍正在打掃戰場,該是呂文煥已經被打得撤軍了。
撤軍前還丟了營地,想必會很麻煩。
眼下不是關心呂文煥的時候,翁應龍被帶著進了洛陽城,一直帶到一座府衙前,抬頭一瞥,只見上面掛著一塊牌匾上書「行宮」二字。
進了這行宮,再往前走,只見大堂上掛著個「洛城殿」的牌匾,他不由心想時至今日李瑕依舊不脫草台班子的土氣。
這念頭才起,身上的傷口忽有些發癢,畏懼感泛起來,翁應龍縮了縮脖子,畏畏縮縮地低著頭進了殿,卻驚訝地發現,殿中有幾個熟悉的人。
「王相公?」
王應麟聽到聲音轉過頭來,道:「是翁先生江陵一別,這便又再相見了。」
當時翁應龍隨賈似道大軍才到江陵城時,王應麟還是階下之囚。
誰能想到,轉眼間再相見,已是鬥轉星移。
若細想這一切是為何,翁應龍忽然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趙宋的弱。
其後,黃公紹也被帶了進來,一見王應麟,面露愧聲,泣道:「王相公,學生慚愧
「禦駕到了。」
王應麟不再多言,站定了身子,作恭迎之狀。翁應龍自知只是囚徒,連忙俯低了身子。
他多年前見過李瑕幾面,今日偷眼瞥去,隻覺李瑕那身姿絲毫未變,但周身氣場卻威嚴了太多太多。
其後,他目光微微一凝,注意到了跟在李瑕身後那一個穿著盛裝的女子。
「這.....」
「瑞....瑞國公主?」
黃公紹已然驚得出了聲,直起了身子。「公主,你.....你竟真未死?這怎可能?」
「臣拜見陛下。」王應麟等人卻仿佛沒聽到他們的驚呼一般,只顧著見禮。
翁應龍一驚連忙跪在地下,磕頭道:「罪人翁應龍,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唯有趙衿一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地轉動,努力憋住了笑容。「我當然沒死啊,是舅舅把我送到陛下這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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