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那?”
林敘與周南本來滿懷期盼地想與“楊慎”繼續探討那首《臨江仙》,這一刻卻因這個名字失去了興致,轉而對喬琚感到憂心起來。
“赤那是亳州的達魯花赤的兒子,也就是蒙古鎮守官的兒子,與簡章有些……”
“遠疆。”林敘打斷了周南的話,勉強一笑,轉向李瑕道:“沒事的,簡章遇到了熟人,過去聊兩句,我們等他。”
“好。”
李瑕應了一聲,自在心中沉思。
因他聽喬琚問過一句“赤那?還是宋人?”才特意回來試探。
他懂一點蒙語,知道“赤那”在蒙語裡是“狼”的意思,也是一個人名。
此時得到的消息雖不多,但似乎已足夠了。
他分明看到林敘雖然在笑,眼中的擔憂不少於周南。
總之,事情辦妥,李瑕心中的壓力消了不少,看桌上的菜肴不錯,下箸如飛,連著夾了許多肉。
“同修慢點吃,我們不急,夜還長……”
周南說到這裡,忽然,聽得外面有人喊叫起來。
“走水啦!走水啦!”
“快跑啊……走水啦……”
兩個書生站起身,迅速推開門。
“簡章……簡章……還在嗎?!”
“快走!簡章不在酒樓裡了……”
李瑕轉頭一看,拿油布把桌上的四條羊排仔細打包了,裝進包袱裡,這才從容走出來,與他們一道逃出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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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一著起來就不可遏製,很快,整座花戲樓都被吞噬在火海裡。
幸而這只是城外的一座臨江孤樓,火勢並未蔓延到更多地方。
“轟!”
隨著火勢愈大,一聲巨響,豪華酒樓轟然倒塌,灰飛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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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張家後院中,突然響起了叫囂聲。
“還找什麽啊?姐夫肯定死啦!是讓赤那乾掉了,哼,蒙古人殺夫搶親,殺到我們張家頭上來了!”
說話的人聲音清脆,像百靈鳥一般,又帶著稚嫩之氣,但卻又十分囂張,正是十三歲的張家二姐兒張文婉。
名字叫“文婉”,她卻一點也不溫婉,揮舞著藕一般的胳膊複又叫嚷起來。
“都給我抄家夥!抄家夥!把大姐兒給我護住!老娘要讓他們知道張家的親不是那麽好搶……哎喲……娘你幹嘛打我?嗚嗚……”
“還不快把二姐送回去,小小年紀整天‘老娘’‘老娘’的,把人關好了……”
“嗚嗚……都別捉我!再動我一個試試,爹爹回來有你們好看!我要去殺掉那些猢猻!放開……嗚嗚……大姐,你看她們欺負我……”
~~
同一個夜裡,李瑕已回到城外的六福客棧。
“給,羊排,冷了點,還能吃。”
林子笑嘻嘻地接過油布包,但隻拿了一根羊排出來,道:“我就吃這一個解解饞,剩下三個你明日吃,你喜歡吃肉,我明日吃糧食就成。”
李瑕也不客氣,道:“隨你。”
“事辦成啦?”
“辦成了。”
林子還有些不信,又問道:“你真把喬琚殺啦?”
“嗯。”
“那……好吧,我無話可說。”
屋子裡響起林子啃羊排時咂吧嘴的聲音。
李瑕站在窗邊,雙手扶著窗柩,動作如同喬琚在酒樓上憑欄而立。
他閉上眼,回溯著整件事,思考著是否還有遺漏。
……
“外緊內松,喬琚走了,卻把我們堵在壽州做什麽呢?那只能是……他算到了我們會去潁州,他要提前埋伏……聶仲由,我們一定要去潁州嗎?”
“是,只有得到新的身份作掩護,我們才能順利進入開封。”
“太危險了,一到潁州,我們必死無疑。”
“為什麽?”
“天時地利人和全在對手那邊,我們鬥不過他。”
“你怕姓喬的?”
“對,我怕他,他佔了先手,我們沒機會的。”
“李瑕,想想辦法。”
辦法?
想到這裡,前世的許多畫面翻湧起來。
“教練,怎麽說?”
“記住,擊劍是智者的運動,團體賽最講究的就是策略……這場比賽太不利了,李瑕,我要你釜底抽薪,你先上,壓住他們最強的那個選手,再連挑三人,有沒有信心?”
“有。”
“好,釜底抽薪,去吧……”
“老頭,不看我比賽,又看三國?”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下一句是什麽,我怎麽忘了,怎麽忘了?我太老了。”
“去睡吧,一會我替你下載下來,你明天慢慢聽。”
“好,你現在就下,不然你明天就忘了……”
“好,現在下……原來這是明代楊慎的詞……楊慎楊同修……”
思緒回到今世,一條條消息也在李瑕腦中浮過。
“張家重文教,張柔攻入汴京時,金帛一無所取,唯獨進入史館,取走《金實錄》及秘府書籍……”
“郝經立志恢復北方漢學,有弟子數十人,開館授徒,不禁旁聽……”
“潁州屬邸家,不歸張家鎮守,亳州才是……”
“喬琚可能要成為張家女婿了……”
“……”
“聶仲由,去給我買件衣服吧,要華麗貴氣的。”
“巧兒,再幫我梳個頭。”
“韓先生,教我些歸德府的方言吧,再告訴我淮北有哪些名儒、書院。”
“白茂,去給我偷張通行憑證。”
“儒慕,把你最快的馬和匕首借我。”
“林子,你騎術好,相貌又最普通,你來騎馬帶我去亳州,再扮成我的仆從。”
“劉大俠,去看看骨頭湯燉好了沒有,我吃完了再走。”
……
“李瑕,你要去做什麽?”
“釜底抽薪。”
“什麽?”
“我先去亳州把喬琚殺了。這是我們贏他唯一的機會,只有在亳州他才會沒有防備,等到了潁州,我們絕不是他的對手。”
“這太冒險了。”
“不,出其不意,這是最安全的辦法。你們在此等著,等壽州關卡松懈再去潁州,領了新的身份,我們再會合……”
“那你小心。”
“林子,走吧……”
……
“陵川先生的弟子啊,周遠疆、喬簡章、林安道三人最是交好……”
“那就是周遠疆的書院了……”
“久仰遠疆兄大名, 在下楊慎,字同修……”
“一壺濁酒喜相逢……”
……
李瑕複盤完整件事,睜開眼望著月亮,心說這件事還是做得不完美。
但沒辦法了,在當前的處境下,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他此時才從懷中掏出喬琚的遺物,隨意翻看著,最後打開了那張婚書。
婚書上,寫著一個女子的生辰八字。
“張文靜?”
李瑕想把它丟掉,想了想,最後還是重新收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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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范淵正連夜帶人從廢墟中挖出一具燒焦的屍體。
“范經歷,只有這一具屍體……應該可以確認,是喬都事。”
范淵吸了吸夜風中的灰煙,擤了一條長長的鼻涕甩在地上。
他揉了揉鼻子,又拿手在下屬的肩上擦了一下,眯著眼,緩緩說道:“喬琚不是赤那殺的,這不是赤那的作風,不然此時他已經提著喬琚的人頭滿大街炫耀了。”
“那是?”
“我有一個很有趣的想法,不過還要證實。你去,再請安道和遠疆來見我一面。路上買點酒給我暖暖身子。”
“是。”
范淵撓了撓頭髮稀疏的頭皮,又向人招了招手。
“你們幾個,接下來貼身保護我,記住,一定要形影不離。”
“是。”
“可惜嘍,可惜嘍……”
范淵這才抱著胳膊走去,嘴裡喃喃道:“脫脫……脫脫帖木兒……小子,盲信刺殺是不行滴,不行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