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抽著煙，母親從次臥出來了。

　　看到宗合站陽台，走了過來。

　　“大晚上怎麽不好好睡覺……”

　　宗合把煙頭掐滅。

　　“馬上。”

　　他不想和母親做過多交流，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話題肯定又是抱孫子。

　　“上個月你二嬸家的閨女添了個小子……”

　　果然。

　　宗合不想開啟這個話題。

　　“大晚上的說這個做什麽。”

　　轉身就要回去。

　　母親拉住他，臉上浮現愁容。

　　把聲音壓得很低:

　　“合啊，問你個事兒……”

　　宗合扭頭看向母親。

　　她眉毛皺著:

　　“說實話，你們都結婚三年了，在那之前也交往了短，怎麽從來沒有過動靜?”

　　“文靜是不是有什麽病……湊空了，帶她去醫院做個檢查……”

　　“媽，你……”

　　宗合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

　　老人家，動不動就往身體有毛病上想。

　　剛想敷衍兩句。

　　文靜從臥室刷刷走了出來。

　　語氣帶著不滿:

　　“什麽叫我身體有毛病……”

　　她都聽到了。

　　宗合和母親同時有些尷尬，母親更是有幾分意外。

　　眼前的文靜沒過門的時候非常聽話，從來不發脾氣。

　　現在似乎脾氣變大了，這點小事都已經甩起了臉色。

　　母親解釋:“你們眼瞅著30了，不小了。”

　　在老家，這個年紀，孩子小學都快上完了。

　　文靜字正腔圓地強調:“我身體沒問題，是他不想要，怎麽不說讓他去做檢查?”

　　這話，宗合母親可不愛聽。

　　“說來也是在你……你說要是早幾年結婚就好了，偏偏糾結彩禮，拖了那麽晚。”

　　看，又翻起了舊帳。

　　這一點也是她倆矛盾的起始點。

　　文靜:“為什麽要怪我?是你們家什麽都不想出，硬是拖了好幾年……”

　　當初兩個人談婚論嫁。

　　宗合家境普通，當地平均8.8的彩禮，文靜知道他家不寬裕，要了個最低數6.6。

　　恰好，那一年宗合父親摔斷了腿，醫藥費一大筆，再加上不久前老家房子的翻修。

　　家裡非常緊吧。

　　宗合母親就說先結婚彩禮以後補上，文靜不樂意，覺得父母沒面子。

　　就這樣拖了一整年。

　　中間吵吵鬧鬧，後來終於攢出來三萬塊彩禮，兩家又因為酒席怎麽辦，三金買不買，一系列的瑣事又是拖了一年。

　　中間還分手過。

　　到最後東拆西補，勉強這個婚事結成了，文靜一直覺得自己吃了大虧，沒事兒就喜歡拿這個事情嘮叨。

　　當然，宗合母親也不滿意。

　　“你別忘了，當初是你追的宗合，他都不同意……你愣是追了四五年，後來又在彩禮上要求那麽多……”

　　提到往事，文靜怒火抑製不住:

　　“我怎麽要求多了?”

　　“你去看看有比我彩禮少的嗎……”

　　“合著因為我追他，就該不要彩禮，就得倒貼?”

　　說起來，兩個人也有九年的感情了。

　　文靜主動追的宗合，年輕的時候除了喜歡這個人，其他的沒考慮那麽多。

　　沒想到結婚的過程那麽波折。

　　宗合最討厭翻這種舊帳。

　　“吵這個做什麽?”

　　他不想讓戰火延續。

　　轉頭對他媽說:

　　“現在養個孩子太累，我還沒做好準備。”

　　宗合母親覺得這話無法理解:

　　“還要做什麽準備?生出來我給你帶，你該上班上班。”

　　“到時候文靜辭職在家帶孩子，我們兩個照顧一個小孩，累不著你。”

　　文靜在一旁聽到她這麽說:

　　“這一點我也想過了，孩子斷奶我就繼續工作，不能跟社會脫節了。”

　　況且在這種新一線城市，一個家庭只有一個人賺錢，壓力未免太大。

　　“你什麽意思?”

　　宗合母親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這是打算撒手不管，讓我給看一輩子?”

　　她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這麽沒有責任心。

　　“工作哪有孩子重要，你能賺多少錢，孩子有閃失怎麽辦?”

　　“到時候我工作努力點，請個保姆了……”

　　“唷……”

　　母親聽不得這話。

　　這才來大城市多少天，就有了這千金小姐的病。

　　母親坐到沙發上。

　　“這人呐，得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別學人家大小姐，沒那個命。”

　　文靜聽她這樣諷刺，瞬間炸了。

　　“我什麽命?”

　　“給你家當牛作馬的命?”

　　“摸著良心，我哪點做的對不住宗合和你們……不就是當初嫌我要的彩禮多，要後悔了就再去找個好的，別陰陽怪氣！”

　　文靜怒火積壓了很久。

　　結婚這幾年，每每看著同事曬幸福，想起多年來自己的卑微，心中就五味陳雜。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厲害了，管不了你了?”

　　母親瞬間站起身，伸手就想打她。

　　文靜沒有絲毫退讓。

　　眼見戰火越燒越烈，父親從屋裡披著衣服衝出來。

　　“大晚上的……幹啥呀！”

　　“行了！”

　　宗合最討厭這種雞毛蒜皮。

　　每次父母和文靜見面，都會翻以前的舊帳。

　　他早就厭倦了。

　　“媽，你知道現在養個孩子，要花多少錢嗎！不了解就不要一個勁的催！”

　　扭頭對文靜:

　　“不要孩子也是對你好，萬一過不下去離婚，你也沒負擔。”

　　“你……”

　　文靜沒想到他突然說這種決絕的話。

　　父親當然不想好好的小家就這麽散。

　　“兒子，你這……”

　　“爸！別說了……你也別怪我，傳宗接代的任務還有我哥，我不喜歡孩子，”

　　說完，拿起外套開門出去。

　　留下家裡沉默的三個人。

　　宗合快步走在馬路上。

　　心情沉重。

　　他本來就不善於處理矛盾，偏偏每次氣氛都是那樣窒息。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無能。

　　夫妻中，但凡有一個人家境不錯，也不至於現在這麽大壓力。

　　怪自己，普通家庭，出生農村，靠著努力考上大學。

　　從小到大，他因為有著還算帥氣的外表，異性緣一直很好。

　　以為自己會找到此生最愛，過上別人羨慕的生活。

　　誰知道，後來因為彩禮折騰好幾年。

　　少年時代，女同學對他的暗戀和喜歡，在現實面前絲毫沒有分量。

　　同學群裡，有個學弟結婚了，女方把比他大八歲，家境很好，在這個城市房子車子都不用操心。

　　宗合看著大家對他的祝福。

　　從前，他最看不起這種沒骨氣的事。

　　此刻，心中升起羨慕。

　　母親的刻薄這麽多年也改不了，老婆的脾氣也越來越大。

　　在這樣的凌晨。

　　宗合把另外兩個好兄弟叫了出來。

　　三個人一起蹲在路邊喝酒。

　　這是他們最簡單的快樂。

　　吐吐苦水，發泄對生活的不滿。

　　“早知道去年我們公司派遣人去非洲，我應該去。”

　　宗合喝了口酒，眼睛微紅。

　　德子心情也不好:

　　“今天我媳婦揍了我，我又不敢還手……因為討論以後孩子上學的事兒，她都能生那麽大的氣。”

　　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苗傑在一旁看著失落的二人。

　　宗合和德子同時拍拍他的肩:

　　“不要輕易結婚，很慘！沒自由。”

　　苗傑看著二人苦笑，

　　“其實我挺羨慕你們，我連吵架的人都沒。”

　　他當然也有鬱悶的事。

　　自己長得不差，如果不是上學的時候拒絕了一個不太漂亮的學妹，現在可能也已經結婚了。

　　不像現在這樣，每天在相親的路上，被妹子挑挑撿撿。

　　“我們有時候吧，就得向生活妥協。”

　　苗傑感慨。

　　“就像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應該找個美女，現在終於發現，自己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德子猛喝一口酒。

　　“我現在……特別懷念單身的時候。”

　　苗傑笑著問:

　　“怎麽……你還想離婚?”

　　離婚?

　　這個詞傳到宗合耳朵，他突然覺得，或許是種解脫。

　　自己早就厭倦了這樣的人生。

　　這時，文靜電話打了過來。

　　語氣還帶著狂怒:

　　“結婚的時候我說過什麽！不準夜不歸宿！你跑哪裡去了?”

　　德子正巧和自己碰了一杯。

　　文靜聽到聲響。

　　“又喝酒去了??”

　　“不是跟你說了，不準喝酒！”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家裡一攤子不管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宗合平靜地聽著她的怒火。

　　他說:“離婚吧。”

　　文靜那邊沉默。

　　一旁德子和苗傑聽他說出這三個字，也是一愣。

　　宗合知道，其實文靜對自己一直都有感情。

　　這麽多年來，自己有過無數次分手的念頭，都被她強行挽回。

　　談婚論嫁的時候因為彩禮他要取消結婚，也是文靜不停地找過來，挽回自己。

　　自己身無長處，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外表比一般男人斯文乾淨一些。

　　如果不是文靜這麽多年單方面堅持，他想，他不會和她走入婚姻……

　　“怎麽，現在覺得我是個累贅了?”

　　“不想要孩子，想著隨時離婚是吧?！”

　　文靜聲音越發地刺耳。

　　德子想奪過宗合手機，跟文靜說是宗合喝多了說胡話。

　　宗合緊緊握住手機。

　　那邊歇斯底裡:

　　“我跟你說，不可能！”

　　“浪費了我這麽多年，現在想離婚?沒門！！！！”

　　“是我浪費的嗎?是你一直在追我，我幾年前就說過分手。”

　　宗合說出了心裡話。

　　這麽多年，他不喜歡她總拿這一點綁架自己。

　　德子和苗傑意識到情況嚴重。

　　手裡的酒也不喝了。

　　文靜:

　　“你要敢離婚試試，我就從樓上跳下去！”

　　宗合厭惡這種市井做法:

　　“你怎麽越來越像潑婦。”

　　隨即掛電話。

　　德子湊到他眼前:“宗合，你不是說真的吧?”

　　宗合臉色難看，拿起酒瓶倒酒:

　　“認真的。”

　　苗傑跟著勸道:“現在結婚不容易，有什麽話不能好好溝通……”

　　宗合看著手裡的酒杯。

　　說真的，當初如果不是考慮父母年紀大，催的厲害，他根本不會結婚。

　　啤酒，白酒。

　　混著喝了不少。

　　宗合準備不醉不歸。

　　不，他也不想歸。

　　隻想痛痛快快地喝酒。

　　忘掉忙碌又低薪的工作。

　　忘掉找茬又小氣的上司。

　　忘掉壓抑自己，絲毫沒有空間的婚姻。

　　忘掉疲於奔命的生活……

　　迷迷糊糊中，手機響了。

　　宗合睜開眼，一旁的德子和苗傑早就喝醉，兩個人嘴裡嘀嘀咕咕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夢話。

　　宗合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看清手機屏幕。

　　居然是小孟。

　　他這個時候打來了語音通話。

　　“喂……”

　　“喂，我突然不知道小說接下來要怎麽寫了……”

　　小孟聲音憂愁。

　　宗合腦袋暈乎乎。

　　“說真的……你寫的不好……大家不愛看……”

　　“我也意識到了，準備把劇情挽救一下。”小孟說。

　　宗合直接一揮手。

　　“還挽救什麽，一開始就寫錯了。”

　　他語氣像在胡言亂語:

　　“你把內容前面的全改了……讓主角不要結婚……以後會有更精彩的生活！”

　　“這……”

　　小孟有幾分猶豫。

　　“其實我的確有這個想法，但前面已經寫了一百多萬字，改起來太麻煩……相當於重寫。”

　　宗合出主意:

　　“你把以前的細節全部刪掉，用幾句話概括不就行了……”

　　反正他以前寫的都是柴米油鹽。

　　小孟:“這麽改動的話……以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宗合此刻已經一身的酒氣。

　　胳膊沉的抬不起來。

　　他打開聊天框，迷迷糊糊中找到轉帳的位置。

　　把綁定銀行卡裡最後的錢轉給了小孟。

　　“這￥1000給你。”

　　“就當是你的稿費……”

　　“以前寫的都刪掉，把單身還給主角……別讓他結婚……別讓他這麽苦逼……”

　　被生活的婆婆媽媽逼到瘋掉！

　　這哪是主角該有的生活?

　　宗合似乎是在發泄自己對生活的不滿:

　　“主角不想要現在的工作！不想要現在的老婆！不想要現在失敗的人生！”

　　“他也想事業有成，另一半是溫柔知性白富美！”

　　“為什麽生活要把他逼到角落……為什麽他不能瀟灑一點……”

　　大腦最後的理智被酒精灌滿。

　　宗合的手機掉在地上。

　　整個人醉得不省人事，癱倒在深夜的路邊。

　　手機那頭。

　　小孟收下款:

　　“好吧，我試著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