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無形的魔道力量,隨著這一子的落下,朝著海池深處席卷而去。
無形的波紋掃過了海池中,掃過了緊緊握著機關核,意識沉浸其中的狄仁傑。
弈星再次落子,這一次,黑色的棋子下在了白子旁邊,一黑一白的棋子,落在天空倒映的星辰之中,與滿天星鬥微妙的重合在了一起。
黑白棋子猶如陰陽一,般帶著周天星鬥旋轉起來,將整個海池化為了棋局。
機關核所藏的意識空間中,索元禮突然注意到一片黑暗的意識空間中出現了一線光芒,他的意識集中在那一點微光之上,光芒迅速拉近,卻是一枚落在黑暗中的白子。
索元禮臉色劇變,他猛然轉頭對狄仁傑道:“懷英,快退出去!”
沒有弄清真相的狄仁傑又豈會輕易退出,隨著這枚白子旁邊,又多了一點無比深邃的黑暗,一黑一白的棋子猶如一道枷鎖,徹底封鎖住了這片意識空間。
狄仁傑在外面的身體微微皺眉,將自己胸口的機關核抓得更緊了!
“不好……”狄仁傑也察覺不妙,他想要將意識抽離這片空間,卻發現有一股強大的魔道力量,封鎖住了機關核。
“這股力量……”狄仁傑面露驚愕之色。
這是和那天晚上,兩枚棋子施展的魔道相似的力量。
自己要來海池的消息,隻告訴了元芳,雖然也沒有避著別人,但選擇他的意識進入機關核查看索元禮記憶的時候下手,時機把握的太過巧妙——這是一個陷阱。
索元禮看著那兩枚棋子苦笑道:“看來懷英殺了我之後,已經是他的眼中釘了!竟然讓他派出‘星’來對付你。”
“星?”狄仁傑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我還以為你知道‘弈星’會來,是特意為我布置的陷阱呢!”
“我怎麽會……”
索元禮突然反應過來,抓了抓腦袋不耐煩道:“你都要死了!能不能別套我的話了?有時間趕快破解這盤棋……我可不想拉一個好朋友陪著殉葬。”
狄仁傑印證了心中的某些猜測,看著意識空間中不斷浮現的一枚枚棋子,低聲問道:“這盤棋?”
“你應該知道,世間存在著名為‘魔道’的力量,可以駕驅烈焰寒冰,可以驅使黃沙、金鐵……這股力量不同於機關一般尊從於秩序,利於疏導控制。魔道的力量是混沌的。雖然強大,可以實現許多不可思議的偉力,但卻也難以控制。”
“就算是那些自古傳承魔道力量的家族也難以馴服。不謹慎的接觸魔道的力量,更容易墜入黑暗,反被魔道的力量所控制!”
“所以星的老師教導他,將魔道之力化為棋子,落在空間中魔道力量交匯的點上。以棋為陣,以天機為法,驅使魔道的偉力……“
“這一力量的大成,便可以用棋子,布置出隔絕空間的‘虛空棋盤’!”
“通過天機之道,以棋局操縱魔道之力,傾壓敵人。”
狄仁傑問:“所以,困住我們的力量,就是那個‘虛空棋盤’?”
“是困住你!”索元禮白了他一眼:“我已經死了……這事和我沒關系。”
狄仁傑淡淡道:“因此,為了不把你哭鼻子,叫媽媽的事情說出去。你準備把我滅口嗎?”
索元禮板著一副臭臉,看著狄仁傑一點羞愧之意都沒有的臉龐,歎了一口氣道:“彼其娘之,誰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索元禮凝視著面前漸漸複雜的棋局,
突然伸手撚起了一枚白子,“想要破解天機棋盤,就只能贏下這一局棋。不然等到棋局完成,你的意識就會永遠的被困在棋盤之中。這是一局絕殺!” …………
海池之上,弈星凝視著身前顯化的棋盤,突然低聲道:“這可不是狄仁傑的棋路,你還活著嗎?影子!”
他閉上了眼睛,手中浮現一枚棋子。
隨著棋子落下,緩緩的沉入海池中,像是一枚石子慢慢的陷入湛藍、無邊的深海。
他的意識也隨著這枚棋子落下,來到了那片意識空間。
在這片意識空間裡,漸漸步入中盤的棋局,讓充斥著空間的那台巨大機械漸漸的合攏,巨大的鋼鐵壁壘,在齒輪和轉軸的推動下,緩緩傾壓下來,帶著近乎窒息一般的壓迫感。
推動著整個機關棋局運動的那個意志,絕然而冷酷,讓狄仁傑兩人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就像一台精確的鍾表,漸漸指針轉到了終點。
仿佛下一瞬,這裡就會徹底的封閉,成為一個絕望的牢籠。
…………
明世隱看著那個沉浸在面前棋盤上的方圓世界的孩子,他的小臉微皺,仿佛全幅全付身心都已經投入了棋盤之中。
明世隱來到那個孩子的對面,這才驚醒了他,那個孩子連忙站起來道:“老師。”
明世隱看著遠方聳立的太極宮,以及太極宮俯視下來,被街道整齊劃分,猶如棋盤方格一般的坊市,回頭對弈星道:“那裡,才是你下棋的地方。正如這棋盤……”
他撚起一子,落在了殘局上,“黑白交疊,詭譎變化,人心難測!”
奕星弈星懵懵懂懂的抬起頭,看著微笑的明世隱,握拳堅定道:“奕星弈星會為堯天贏取勝利的。”
明世隱的身影已經漸行漸遠,聽聞他的話,也只是在夕陽下腳步微微一頓。繼而道:“想要在那裡下棋,你要學的還有很多。比如莫測的人心,比如魔道的力量,比如機關術……”
“明日!你就和我學習卦象和天機魔道吧。至於機關術,我也為你找了一個老師……”
“你要我教的,不會就是這個小鬼吧!”一個慵懶的聲音含糊道。
奕星弈星恍然回頭,看到一個滿身油汙,胡子拉碴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後,正在調整著自己機關手臂之中的一個零件。
“你是誰?”奕星弈星露出小動物一般警惕的眼神。
“這個小鬼,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男人拉起臉上的護目鏡,操縱著機械臂握緊拳頭,然後攤開機關手,一根一根的屈伸著手指,同時他嘴裡還叼著一根草葉,任由自己的雙手撐著下巴,十分放松的靠在棋桌上,懶散道:“為其他人而活,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了。”
“把你的髒手,從我的棋盤上面拿開!”
奕星弈星按住自己心愛的棋盤,惱怒道。
“要尊師重道啊!小鬼。”男人不以為意,哈哈笑道,拔腿趕上了明世隱。
明世隱微微側頭,背對著男人只露出了一個側臉:“圍棋、魔道都是需要鑽研都能獲得成就的領域,機關不比它們更簡單。你只需要教他一些淺顯的機關術好了。長安是一座機關之城,想要在這裡下棋,就不能對機關一竅不通。我們的計劃,還需要他來執行。”
“他?”
男人回頭打量著弈星,眼中流露出一縷複雜的神色。
半年後,弈星正襟危坐,蒙著眼睛,雙手摸到了一個機關魔盒上。
他翻轉著魔盒,側耳傾聽其中機簧運轉發出的細微聲響,很快,魔盒轉了一圈後,弈星的手就飛速的動作了起來,他或彈或挑,按動著魔盒上的隱蔽機關。隨著魔盒上不斷彈起細微的凸起,花紋不斷的變化,最終整個魔盒猶如蓮花一般徹底打開,露出裡面隱藏的一個機關小人。
正是弈星的模樣……
弈星摘下蒙眼布,旁邊的索元禮拍掌道:“二十七步,一步也沒有錯。”
“要不要拋棄了明,做我的弟子吧。我們索家的機關術,在長安可是赫赫有名的……”索元禮伸手戳了弈星的臉一下,提議道。
弈星微微皺眉:“影子,不要拿老師開玩笑。”
索元禮看著他越來越沉著、冷靜的面孔,唯有見到,或者提起明世隱,才會有幾分反應,不禁搖頭感慨道:“明這個家夥,總是把一切都看作棋子,權衡著棋子的價值,做出取舍。”
“取舍,乃是圍棋的根本道理!無法做好取舍,算清每一顆棋子價值的……不配做一個棋手。”弈星抬頭道。
索元禮的探出去摸他腦袋的手,停滯在了半途,他低聲歎息道:“那麽你……算得清棋盤上每一粒棋子的價值嗎?”弈星驚訝的看著索元禮,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問這樣一個問題。
“換句話說……”索元禮平靜道:“你懂得什麽是棄子嗎?”
…………
“元禮,是一枚棄子。”
狄仁傑在那片黑暗的意識空間中掙扎著,被困死在機關核的記憶之中。
這片空間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巨大的機關零件互相咬合,摩擦,發出“哢哢”的聲音,巨大的齒輪,複雜的傳動裝置,以及一根根轉軸和翻板,在他們身邊不斷翻起,讓這裡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機械。
這台機械推動著一個佔據整個世界的巨大棋盤運轉,每走一步棋,這台巨大的機關便咬合死了一度,待到棋盤上三百六十一個眼位下滿,黑子若是無法取得勝利,整個機關便會鎖死。
索元禮的機關核將成為一個絕望的意識囚籠,將他永遠囚禁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黑白面具少年的身影,從索元禮的意識深處走出,來到了狄仁傑的面前。
他端坐在這個巨大機關棋盤的另一邊,猶如執掌著這局棋的神祇,將這枚機關核化為一個被棋盤封印的牢籠,想要打開的唯一辦法,就是贏得這局棋。
但就在那個少年出現的一瞬間,狄仁傑的心就沉入了海池的最深處。
“弈星。”
他低聲喃喃著這個名字,雖然他帶著面具,但狄仁傑心中早有答案,或許是海池意識環境的特殊,或許是他已經決心將自己的意識困死再此……無論如何,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身影,都驗證了一些東西。
這個將替長安迎戰扶桑小王子,更是曾經接連戰勝三位國手,令他們次日輸給了扶桑小王子,棋藝莫測到不可思議的神秘少年。
狄仁傑雖然懂一點棋術,更被棋侍詔才稱讚很有圍棋天賦,精研幾年,或許也能成為一代國手。
但和眼前這個少年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不……甚至連比較的意義都沒有。
當然,若是比破案……
狄仁傑想了想,弈星多半也就是那天大理寺盜竊案中,使用圍棋為武器的那個神秘人,念及此人犯案的手法之細膩,計劃之完備……他當即換了種說法——若是比處理政事,弈星定然大有不如。
“元禮,你和他應該下過棋,可有戰而勝之的辦法?”
索元禮苦笑道:“別指望我,在下至今沒贏過……”
“我來更沒希望……”狄仁傑眉頭微皺,苦思凝想破局之道。此番被逼到此處,已經是十死無生的殺局。自己輸得,幾乎一敗塗地……自己還是忽略了太多東西了。
“我早應該想到,元禮是一枚棄子!”
狄仁傑讓索元禮替自己執棋,他則在一旁推理起來,希望讓弈星分心兩方面,開辟第二個戰場。
“在盜圖之前,不,甚至是更早,你就已經將索元禮視為一枚棄子了。”
狄仁傑用手抵著下巴,低聲分析道:“元禮對你來說,更像是一個警戒機關,當他被觸動的時候,就說明我已經威脅到了你的計劃。”
“元禮在大理寺盜竊案之後,其實對你就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之所以放在我身邊,只是為了試探,我查到了哪裡。你們入侵大理寺的企圖被我破壞之後,第一步,便是由你出面,耗費三位國手侍詔的心神,令其在第二天的比試中輸給扶桑小王子。”
弈星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所謂國手,大抵言過其詞了!勝過他們,並不難。”
“第二步,則是將此事鬧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扶桑小王子一事,涉及宮閨隱秘,哪有那麽容易鬧的天下皆知?”
“哼!”狄仁傑一聲冷笑:“多半,有你們在幕後推手。甚至在那一戰前,你們就已經開始造勢。什麽古青松,顧大娘,孫參軍皆是如此……”
“能造成如此聲勢,應該是你們利用有人在平康,或者長樂坊的情報優勢。那裡不但消息靈通,而且想要操縱輿論,也很便利。”狄仁傑露出一絲微笑:“看來我已經接近你們了。因此,才會讓你們感覺到危險。”
“你出現在平康坊,的確出乎了我的意料。”弈星平靜道:“但這也正是令我動殺心的原因。”
“因為平康坊,有你想要保護的人?”狄仁傑壓低了聲音。
“至於第三步,則是由牡丹方士,將你推薦給陛下。”
“牡丹方士……”狄仁傑重複了這個名號:“他也是你們的人?”
弈星淡淡道:“你所見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我們。至於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看到弈星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狄仁傑心中泛起一絲遺憾,雖然他有九成把握此人就是弈星,可猜測就是猜測,一切要有證據。哪怕是言語誘導此人,也算是一種主觀證據。
沒有任何證據就想說服陛下,抓捕幾天后那場驚世棋局的主角,這非但不是陛下性格,更違背了自己的辦案原則。
但若是有一分證據,他或許可以說服陛下,阻止那場棋局。
“由此,你們的布局,也就完成了大半。但我還有一些線索無法串聯起來,那就是你們的目標,究竟是什麽?”
“圍棋、機關、雲棋台、太極宮、大理寺盜竊案,我還缺少最關鍵的一環,將這些聯系起來,推斷出你們的目標。”
“但,很接近了!不是嗎?”
“至少能確定,你們的目的在太極宮,會在那場驚世棋局之時動手。”狄仁傑平靜的分析著,仿佛要逼著弈星更果斷的除掉自己。
弈星卻淡淡道:“你或許太高估自己了,有些人自以為是棋手,但說不定只是被吃掉的棋子而已。”
“是嗎?”
狄仁傑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道:“也因為如此,我接近了元禮,觸動了你們的警戒。”
“而在我靠近你們的時候,你們也在對我布下殺局……我唯一沒有算到的,就是你們將元禮作為棋子時,竟能如此的冷酷和果斷。”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他至死都沒有出賣你們,對我這個好友更是滴水不漏。而你們卻早就定下了他的死局,甚至坐視著,他被逼上死路。”
此時,狄仁傑注意到,弈星冷靜的推動棋局的手,終於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
…………
“棄子!”
“你想的沒錯,索元禮,的確是一枚棄子。”
明世隱提走了棋盤上的一枚黑子,平靜道:“棋盤上的每一顆棋子都有其價值,有的嵌入對手的棋勢之中,看似孤立,卻足以成為撕開棋勢,屠掉大龍的那枚楔子。有的同氣連枝,可以成為布局的根基,一枚一枚連綿開來,雖不起眼,卻是連‘氣’的脈絡……”
“還有的已經深陷對手的局中,看似威脅著對手的心腹,實則已經成為對手圍繞布局的那一點,如此再在那枚棋子上投入,被吃掉的,可能會更多。”
“這種情況下,不妨順勢布局,引誘對手在那顆棋子上投入更多,然後以此為陷阱,屠掉大龍。”
明世隱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赫然威脅著弈星黑棋的大龍,在先前布局的時候,他就利用弈星的一小片棋子為餌,引誘他在這一片局部下了太多手,使得棋形和大龍已經失衡,此時突然朝著弈星的棋形薄弱處猛烈進攻。
這本是很平常的棋理,弈星雖然被牽扯了太多的主意,但以他的棋力,想要挽回太簡單了。
只需要割舍一部分棋子,牽扯明世隱的白棋,然後重新穩定大龍。
但弈星拿著白子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因為明世隱教他的,已經不再是棋盤上的棋理了,而是在長安這個棋盤中下棋的‘詭道’。
是將別人都視為棋子,自己作為下棋的人,用棋子的‘價值’去實現自己的‘目的’的棋道。
是為了‘勝利’,可以犧牲一切的‘道’!
“不要被無謂的感情蒙蔽了雙眼,這是一個棋手最基本的道理。我教你天地為棋,人心為棋,萬物為棋,現在是該告訴你,任何人都可以作為棋子的道理。”明世隱冷酷道。
“在長安這盤棋中,與我對弈的從來不是狄仁傑。”
明世隱緩緩起身,右手托著法器冷漠道:“狄仁傑是一個神探,在你有心算無心的謀劃之中,他只是因為一個巧合就敏銳的察覺到了問題,導致我們竊取秘閣情報的計劃失敗。而後又在我天衣無縫一般的謀算中,僅憑一個印象,察覺到了你的身份。但這都不要緊,真正讓我欣賞的是,他很快就察覺了索元禮的存在,然後大膽的將他放在自己的身邊。”
“索元禮才是所有線索的關鍵,如果他被撬動,整個計劃便有被翻盤的可能。”
“這顆棋子深入大理寺中,看似是我們嵌入對方棋局的關鍵,但若對手圍繞著他布局,而我們還在他身上落子,他們牽扯的破綻就越來越多,直到……足以掀翻局勢,威脅我們的大龍。”
“這樣的棋子,再有價值,也只是毒餌!”
“所以他必須成為棄子,如此一來,狄仁傑在索元禮身上投入的精力,他下的那幾手棋,都成了破綻,所以我故意泄露了雲棋台這步棋,讓他知道我們的計劃將在三天之後開始,讓他知道整個計劃將圍繞著太極宮進行。利用時間的緊迫,逼他不得不提前收網,去動索元禮這枚棋。”
“影子……”
弈星顫聲道,他沒有說起索元禮的真名,依舊是用著他的代號,仿佛這樣就能讓他把索元禮化為那一抹淡淡的陰影,而並非那個時常微笑,會打亂棋盤耍賴,一開始認識自己,還懷疑自己是機關人的男人。
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無意中窺見他那滿是傷疤,猙獰恐怖的身軀,以及傷痕累累的身軀下,那個飽受痛苦,早已疲憊不堪的靈魂……
忘卻!
“星。”
醉醺醺的索元禮趴在酒桌上,含糊道:“你為什麽整天盯著那個棋盤?”
“為了得到老師的認可……”弈星嚴肅道。
索元禮伸手打亂了棋盤,弈星猛然抬頭,神色惱怒,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死死盯著索元禮。
“認可?成為別人手中的工具,可稱不上認可。沒有人會在乎冷冰冰的棋子,真想獲得認可,你先得找到自己的歸宿。”
索元禮朝著後面大喊道:“楊玉環!”
“嗯?”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樓閣之中傳出,楊玉環抱著琵琶,推開了窗戶。
索元禮按著弈星的頭,笑道:“我和星準備去看你們晚上的演出?”
阿離抱著花傘,雀躍的從楊玉環身邊探出頭來:“星不下棋了嗎?”
“哈哈哈哈……棋什麽時候都可以下,但這場演出,阿離你們可是準備了很久啊。”
索元禮拉著一臉冷漠的弈星,來到楊玉環和公孫離身前,看著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同伴,弈星微微抓緊了拳頭,有些說不出話來。
清冷的楊玉環,看著有些沉默的弈星,撥了撥手中的琵琶,露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
…………
“喂!俺可不是什麽鬼鬼祟祟的組織都會加入的。一個跳舞的,一個彈琴的,還有一個下棋的,你們這是長樂坊什麽奇葩組合嗎?俺可是打拳的真男人。像你這樣柔弱不堪的小白臉,被俺打一拳,會哭很久吧!”
大大咧咧的混血魔種抱著結實的臂膀,不屑的瞥著端坐在棋盤之前打棋的弈星。
弈星撚起一枚黑子,突然伸手一彈,棋子飛射向了裴擒虎。
老虎猛地向前伸手,抓住了棋子,嗤笑道:“暗器嗎?準頭有了,但力道也太弱了吧!這也能傷到人……人人人人……”
一股魔道的力量突然襲來,麻痹了這隻老虎的全身,他顫抖著向後躺在了地上。
楊玉環抱著琵琶幽幽從他身邊滑過,剛剛那棋子落下的時候,似乎還有一聲琵琶撥動的琴音,只有公孫離抱著傘跳躍到了裴擒虎身邊,低頭看著壯實的大個子,感歎道:“得罪了星和玉環姐姐,你要倒霉很久了!”
裴擒虎已經緩了過來,本想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和那個陰險的小白臉分個勝負。
卻看到一張明媚的臉擋住了上方的天花板,粉紅的發絲垂落下來,鼻端隱隱的香氣讓他不禁臉色一紅,悄悄低下了頭。
“來日再和你分個勝負!”小老虎逃也似的跳了出去。
“哼!”弈星發出一聲微弱的冷哼。
…………
“終於認同了同伴……卻要把他們視為棋子嗎?”
弈星的心漸漸沉入了黑暗。
明世隱掃視了一眼棋盤,突然轉頭道:“不用再下了!你的心亂了。棋自然也就亂了,如果兩天后你還沒有想明白,未必能戰勝的了那位扶桑棋手。”
他看著低著頭,漸漸被黑暗籠罩的弈星,冷漠道:“今天,狄仁傑是否應了這步棋,結果就會分曉。”
“索元禮已經回到了大理寺,這局棋就結束了吧!”
明世隱看著跪坐在棋盤前的那個孩子,冷著心淡淡道:“不要讓我再失望了。將情感囚入囚籠,我允許你留下的,唯有勝負之心。”
明世隱轉身準備離去,身後弈星卻顫聲道:“父親大人!”
“我也是父親大人的棋子嗎?”
弈星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神中滿是孺慕。
明世隱身子微微一頓,已經被黑暗遮掩的面孔,神色不明,唯有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最終也只是低聲道:“是的,你現在也只是一枚棋子。但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比我更好的棋手。有時候,誰下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贏取的東西是什麽”
“是堯天嗎?”
身後的弈星語氣顫栗:“是父親大人所追求的——堯天盛世嗎?”
明世隱凝視著夜幕下的長安,微微點頭:“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如今的長安,還不配稱之為堯天。這座光明之城的陰影,身在光明者如何能看見?唯有處於黑暗,才能根除那些陰影。”
“所以,你們是堯天!”
明世隱在心裡低聲道:“隱藏於黑暗,但必將重現於光明中的堯天。而我將背負著所有的仇恨與黑暗,哪怕就此沉淪。唯有我,不屬於堯天。”
“我是必將被埋葬的黑暗和過去……而你們,則是光明的未來。”
…………
“不是他!”狄仁傑觀察著弈星,心中有些微微失望道:“幕後黑手不是他……”
狄仁傑在這般絕境之中,只能從頭梳理整個陷阱。
在盜圖之前,不,甚至是更早,幕後的黑手便已經將索元禮視為一枚棄子了。
大理寺盜竊案後,索元禮對幕後黑手就更像一個警示的機關,當我查到索元禮之時,就說明我已經威脅到了幕後黑手的計劃。
他便利用索元禮布下了這樣的一個殺局。
幕後之人十分清楚索元禮半機關人的身份,也知道整個計劃到現在自己唯一破綻,就是索元禮。
所以他預先布置了一個陷阱……這個陷阱利用了我和索元禮的友情,利用了小七的死,利用了虞衡司和大理寺的矛盾,甚至利用了虞衡司的無能。
這一殺局,唯一要做的,就是讓我進入海池,去查探元禮留下的記憶。
我一直以為,幕後黑手讓索元禮將小七滅口,是將索元禮徹底暴露的一步臭棋。但現在看來,那才是暗藏的致命殺招。小七的死會激化大理寺和虞衡司的矛盾,同時顯露出虞衡司的無能,讓我不再信任虞衡司。
同時,也讓我對虞衡司生出反感,這一切都是了堵死我將機關核送去虞衡司的可能。
小七的死,看似在試圖掩蓋索元禮的身份,但其實在幕後黑手的這一步中,索元禮已經必然會死。但凡出手,必然會留下痕跡,幕後黑手的兩次出手——大理寺盜竊案牽扯出的內奸索元禮和棋侍詔神秘人案牽扯出的扶桑使節團,種種線索都匯聚在雲棋台上,最終都是為了創造出明日的那一戰。
因此,我能著手調查的,只有兩人。
一個是索元禮,另一個就是明日應戰的神秘少年弈星。
因為明日的一戰,已經事關兩國榮辱,這對弈星來說是一種無形的保護。唯有索元禮雖然一直潛伏在我身邊,為幕後黑手提供情報和支持,但我一旦懷疑他,也可以順著他這條線索去調查幕後的那個神秘組織。
那時候他的一舉一動,一切行蹤都有可能成為暴露他們的蛛絲馬跡。
所以,索元禮只能,也必須是那個棄子。
昨晚的盜圖案,便是殺局的開始,此時幕後黑手唯一不確定的,就是索元禮是否可靠,這是他唯一的破綻。他察覺了索元禮的動搖,因此命令索元禮連夜盜圖,去試探我是否布下了陷阱。
而我果然中計,選擇動手,揭露了索元禮的身份。
其實幕後黑手最害怕的,反而是我不去動這個誘餌,將索元禮繼續帶在身邊,切斷他們的聯系,如此兩人無法聯絡,幕後之人就要陷入索元禮是否會背叛的困境。如果我再多信任索元禮一些,相信我們之間的友誼,幕後黑手恐怕也會動搖。
那麽陷入困局的,將是那個幕後的黑手……
但雲棋台的一戰就在明日,留給我的時間迫在眉睫,我最終選擇設局揭露了索元禮的身份。
幕後黑手知道借助我的手除掉索元禮,索元禮只有死路一條,因為他洞察了元禮這些年所受的痛苦,那種無休無止的折磨,讓元禮心中充滿了自毀之念。
如果索元禮和我的友誼是真的,那麽元禮大概率會借助我的手解脫。
如果元禮真的能對我下手,那麽他隱藏的半機關人之身,也讓他在最後對峙對持之際,可以出其不意的殺了我。
“盜圖案,就是利用我之手,逼死元禮。”
元禮死後,唯一的線索就是他的機關核,而能破解機關核記憶的就只剩下兩個地方——海池和虞衡司。因為小七案,讓我對虞衡司失去信任……那個黑手甚至還利用了元禮和我的友誼,他知道元禮借我之手解脫後,我不會任由虞衡司破壞他的遺體。
狄仁傑心中微微顫栗……
於是整個殺局都布置完成,幕後黑手只需要讓‘星’在海池等待,我進入機關核意識中的那一刻。
狄仁傑心中發寒,幕後那人在這一場殺局之中,落子之精準,算計之精深,棄子之決然,算盡人心,深刻洞察人性弱點,無論是索元禮心中的自毀之念,還是自己那一絲惻隱之心,都沒有逃過他的利用。
這樣一個對手——可怖可畏。
也將是長安最大的威脅。
狄仁傑越發確定了幕後黑手陰謀的不簡單,明日的那場棋局背後,必然有一個驚天動地的謀算……
“是你嗎?”狄仁傑腦海中浮現那個在太極宮落子的少年。
他仰頭看向那漸漸合攏的機關天穹,仿佛與海池之上的那個少年對視,看到了湛藍如海的眼眸和背後清澈而深沉的目光。
“懷英。”
身後傳來索元禮的聲音:“沒時間了!”
索元禮替自己執黑棋,如今棋局已到中盤,頭頂的天幕合攏過半,面對那個神秘少年的白棋攻勢,黑子依然不佔勝勢,形勢淡薄,雖然猶能在白子的猛攻之下勉力支撐,,但任何稍懂圍棋的人看來,白子都已經佔盡了優勢。形成了勝勢。
狄仁傑的思路回到棋盤,他和索元禮並肩坐著,面對著對面執棋的少年,頭頂的天幕,正在緩緩合攏的天幕。
他心中計算著,自己和索元禮聯手擊敗那個可能是弈星的神秘人,究竟有幾分把握?
他心中浮現王國手和他談及神秘人的一幕幕,還有王國手手下的殘局,太極宮內,陛下命他考校弈星的那一幕。
於圍棋一道上,自己實在差之甚遠,借助王國手和扶桑小王子的殘局,也只能應付四十余步。圍棋並無僥幸,縱然也有一念之差,妙手勝出者,但也只會發生在棋力相近者之間。
實力差距猶如鴻溝的棋局,自己沒有半分勝出的希望。
這個陷阱,已經是一個死局!
狄仁傑死死凝視著棋局,突然道:“元禮,你與星常常對弈,應該了解他的棋路。”
索元禮無奈解釋:“我的確和他下過不少盤,但我真的沒贏過啊。若是這裡也能掀盤攪局,偷棋換棋,我倒是有幾分把握。但可惜虛空棋盤,至公至正……唉!以前與他下棋的時候對弈,我只有假裝打翻棋盤,強行平局過幾次!不然就算偷換一子兩子,下到最後,其實也沒贏過。”
“我並非讓你勝。只要能強行下下去,拖延棋局的時間便可。”
狄仁傑抬頭看著又合攏了幾分穹頂,低聲道:“在進入海池之前,我派元芳去調查一些東西,約定在戌時三刻見面。元芳知道我將去海池,一旦到了約定的時間,元芳發現沒有我的消息,應該會意識到我有危險。”
“如今我以脈搏計數,距離戌時三刻還有半個時辰,所以只要再拖延半個時辰,元芳便會趕來。虛空棋局之內是無解的殺局,破局之機,只能在棋局之外!”
“但我們每一次落子的時間不過十息,想要在星手下拖延半個時辰,何其難也……”索元禮剛剛開口,就忽而一愣。
他思索片刻,沉聲道:“若是隻想拖延,未必無法。”
狄仁傑凝重地看著他,索元禮緩緩道:“於棋道之上,我殊無戰勝星的把握,但我亦有勝於他之處。尤其在海池之中,我的‘算力’更勝於他。若是采用最為考驗算力,不斷在棋局之上發起劫爭的戰術,或許有機會拖延到那一刻!”
“圍棋的本質是死活和官子……”索元禮拿起黑棋,幽幽道:“雙方互有死活,可以相互提子,便是非生非死之境。為了避免這般死局,便有後手須另尋它處,下一步棋為劫材的規矩。”
“圍繞如此劫材,不斷做劫,將棋局拉入相互提子的局面便是劫爭。”
“如今的局勢恰如劫爭,你有一子劫材在外,猶有破局的可能,但圍繞這一子劫材布局,對方應與不應,都在兩可之間。並非所有的劫材都會導致對方應一手,在價值判斷取舍的情況下,星也可能不應劫而解消劫爭……”
“你在賭命!”
狄仁傑低聲道:“我是在賭,可也只有如此了……而且,我並非這盤棋唯一的棋手,我隨時可以變為一顆棋子,這一場殺局也只是整盤棋局的一角。若我死去,陛下當會提起警惕,真正的正視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組織,無論是司空大人還是上官婉兒,都是心細如發,足以接替我調查此案的人。”
“縱然我死了!也會留給陛下,留給下一位棋手足夠的線索。”